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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終末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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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2018年8月18日,東京,舊船廠—

是之把斷刀丟到一旁,堅硬的鋼墜入蒼色的海水中,悄無聲息地沈了下去。

毫不猶豫地折斷了從爺爺那裏拿來的刀,是之不覺得自己做出的是一個魯莽武斷的決定。她也並不多麽喜歡這把刀,這裏面充斥滿了不屬於她的咒力,用起來就像是穿上了別人的衣服。

而且還是尺寸相當不合適的那種,讓她頗感不自在。現在終於能夠甩開它了,是之只覺得心情輕松。

她看著這個從青蛙中爬出的漆黑人影。

其實是枝仍然沒有顯露出真實的模樣。她用黑色的水包裹著自己,看起來就像是黑色的人偶。是之想起以前買到過的一個拼裝類人偶扭蛋,成品與此刻的是枝很是相似。

“為什麽不出來見我呢?難道你羞於面對我嗎?”

是之取下背後的薙刀。今天她帶了不只一把武器。

以前的她可不會這麽做。

“知道嗎?我從小就學會了如何使用多種不同的武器。長戟、矛、野太刀……各種各樣的武器。我學得不精,但我至少學會了,只是我不常利用術式折射這些武器的傷害而已。現在我也不準備這麽做。我,不會用八重家的術式祓除你。”

她在為自己增加束縛。而那黑色的人形,似乎也在一點一點褪去偽裝了。

“對了……話說起來,你現在能窺探到我現在的情緒嗎?窺探不到吧。因為我比你更強。被你奪走的性命也早已經變成了我的束縛,你永遠無法像操控他們那樣,操控我的情緒。不過我還是願意告訴你哦,我現在心情很好。非常的好。”

這可不是什麽謊話,她此刻的確心情輕快——相當輕快。

“知道嗎?小時候,只要我保持著輕快的心情去考試,就一定能夠考得很不錯。情緒的力量真強大啊,這一點你理解得一定比我更加透徹……你終於出現了,午好。今天我會祓除你。”

黑色的人偶變成了原本的模樣。是之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了鏡子前,因為她與是枝實在是太像了。

人在見到與自己相似的東西時,總會感到可怕。是之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擺在商店貨架上像極了人的洋娃娃。而在三年前第一次見到是枝時,她心裏想的是,這個狡猾的咒靈為什麽要變成她的模樣。不只是單純的恐懼而已,她甚至有點憎恨,覺得像是被詛咒奪走了自己身份。

而後她才看到了是枝的過去,知道了原來這份相似不是任何人的錯。

真要論罪的話,那要去向DNA追責才行了。

但是之是人類,而是枝已經變成了詛咒。無論多麽相似,她們也不可能相同。譬如像是,是之擁有一只機械的左手,是枝的雙手卻是由咒力凝聚而成的替代品。

如同神明用土捏出人類,她用黑水讓自己擁有了的新的手。倒是不錯的想法。

是之看著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悄然握緊薙刀,微微側過頭——否則腦袋可就要碰到背後其他的咒具了。

“你是……”她的聲音像是從水中湧出的氣泡,“被赦免的,八重家的孩子?”

“別用‘被赦免’這種說法,我沒有犯下任何罪孽。”

“哦……過來吧,好嗎?”

她向是之伸出手,降下的箭矢卻隔斷在她們之間。那並非是真正的箭,只是經由術式折射出來的傷害而已,不是具象化的物體,也根本無法阻擋,除了躲避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方式進行抵禦。

是之穿過這細密的箭之雨。盡管已經很努力地避開落下的箭矢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刺傷。左手的掌心被穿透了一個孔,不過依然能夠正常活動。

機械的手可真不錯啊……才怪。

“我曾聽過一句詩。‘枝是空中的根,根是地下的枝’。是枝,我一定是汲取著你的痛苦而長大的,你也依賴我們的情緒茍延殘喘直到現在。我們八重家的所有人都是緊緊盤虬的枝與根。我其實可以理解你的經歷,因為我也曾擁有過類似的感受。但我無法原諒你。你殺死了我的家人——我們一起殺死了我們的家人。”

她們都沒有將本該早些說出來的話語坦然說出,她們都沈溺在後悔之中。就像五條悟說的那樣,事到如今是所有人的錯。

希望也好,絕望也罷,它們都會伴隨著生命的延續而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矯正錯誤的機會只有現在,只此一次。否則未來又會重蹈覆轍。

崎嶇的群山伴著海水向外側擴散,直到觸及領域的邊界。當第八重山在遙遠的邊緣消失無蹤時,領域的天頂緩緩瓦解,露出更為清澈的、真實的天空。

是之解除了「帳」。她的刀刺穿了咒靈的心臟,這感覺真實得就像是她刺穿了人類的身體,哪怕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

沈溺了漫長年歲的夢,也終於應該結束了。

是枝好像很久都已經沒有看到如此寬闊的天空了。

她伸出手,指尖好像碰觸到了那遙遠的蔚藍。

“為什麽井底會長出荊棘?”

她始終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哪怕她曾窺探過井的深處,她也依然無知。

“也許是鳥把種子帶到了井裏吧。很多植物都是經由這種方式才離開了原本的棲息地。”

“是鳥嗎?好,我知道了……”她垂下了手,“六眼……你和六眼……待在一起的時候,會笑嗎?”

“會。”

是之慢慢地在她的身邊坐下。從被刺穿的傷口中後知後覺地傳來痛感,她的襯衫徹底變成了紅色。

她撫摸著墜在項鏈上的戒指。她摸到了五條悟的名字。

“在他的身邊,我能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痛快,因為我愛他。”就像此刻,她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愛’這個字,而不是更含蓄的‘喜歡’。”

“那就好……”

是枝也在笑。

“我好像知道自己的情緒了。”

青蛙自內而外地融化,是枝也漸漸融入了這濃稠的黑色汁液之中。在徹底消失之前,是之似乎聽到了一聲很輕的“謝謝”。

明明她根本不需要被感謝。

在青蛙徹底瓦解的屍體中,依然藏著三年前的這一夜被吞吃的肢體。那些斷肢緊緊地依偎著她的手,如同幼時在玻璃花房中唱出《花環》這首歌時,大家擁抱著她。

是之擁抱著已然破碎的他們。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恍惚間,夏日的風聲呼嘯得仿佛像是列車疾馳而過的聲音。她瞇著眼,懷抱不完整的屍體,意識有些模糊了。

她墜入了白日的夢中。

她夢見了一輛列車——銀色的列車,她曾無比渴望追上的列車。

如今列車正停在不遠處的軌道上。有人從車上下來了,那是她的弟弟妹妹們。

他們走到她的面前,擁抱著她,溫暖的身軀是那麽真實。最後下車的是過去面前的自己,她也擁抱了是之。

列車緩緩啟動,載著弟弟妹妹們和過去的她遠去,駛向無盡的永夜。是之留在破曉的黎明中,笑著揮手,送他們離開。

直到這時她才放聲痛哭。

她再也不必追逐她的過去了。

86.

—2018年9月,東京,覆健護理院—

桌上放著一個彩色的塑料小房子,但墻壁和屋頂的部分卻被鏤空成了圓形或是星形之類的各種形狀。不得不說,這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房子。

五條悟一手撐在桌子的邊沿,看著是之用左手拿起星形的小方塊,曲起的手指依然有種難以言說的僵硬感,不過她還是順利把星形的方塊塞進了鏤空的部分中。

她接著拿起圓形的方塊,五條悟聽到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覺得我現在像是個幼兒園小朋友……為什麽我非要玩這個兒童益智玩具不可?”

“沒辦法,這是護士的任務。好像是……手眼協調的訓練?”

他把方形的方塊懟進了鏤空的凹槽裏,意外的發現這個看起來蠢蠢的兒童玩具竟然還挺有趣的。

是之沈悶地應了一聲“哦”,仍然無法體會護士與醫生的良苦用心。

這是她的手。就算是“很久都沒有使用過”的手,這也依然是她的所屬物。這些訓練只讓是之覺得,她的手好像不屬於她似的。

她不喜歡這樣。

她垂下手,索性懶得繼續匹配剩餘的幾個方塊了,安靜地看著五條悟擺弄這個兒童玩具。

“為什麽不戴戒指?”

把最後一個方塊塞進去的時候,五條悟忽然這麽問。

是之記得自己昨天才回答過這個問題。

“因為戴上會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暫時沒有戴。”她把昨天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地重覆了一遍,“醫生也不建議我佩戴首飾。”

“可訂婚戒指是不一樣的嘛——”五條悟不滿地念叨著,“而且你說過的,祓除了八重家的咒靈之後就會和我結果的,可事件結束之後你根本就沒有提過‘結婚’這兩個字。別告訴我,你這是想要拋棄我了。”

這話聽得是之頭都疼了。

“誰和你許下過‘一切結束之後就結婚’這種一聽就像是flag的約定了啊?”

“你啊。你自己這麽講了的。”

是之果斷否認:“我沒有,你不能誣賴我。”

“我不管,你就是講過!”

五條悟忽然鬧起來了,仰著腦袋不停亂吵,簡直就像是個煩人的熊孩子。

“快點嫁給我!別等了別等了別等了孩子都快等得急死了!明明都已經是最強咒術師了,但為什麽想要結個婚卻這麽難啊!最強咒術師說他想要在其他的同事面前炫耀婚戒啊!”

是之貼著軟趴趴的座椅靠背,一臉平靜地看著五條悟撒潑打滾,嘴角甚至都沒有扯動一下,直到他講完了,這才慢吞吞地說:“我……”

話還來不及說完,五條悟就強硬地打斷了她。

“聽好了八重是之,從現在起,只限你說出和結婚有關的話題。除此之外的話我一概不予回覆!”

“我肚子餓了,去吃飯好不好?就附近那家披薩店吧,上周我們一起去過的。”

“好!”

五條悟毫不猶豫地背叛了自己剛說的話,拉著是之一起去吃她想吃的披薩了。

以一直以來的習慣,他們依舊坐在第一次來時所坐的靠窗邊的位置。這會兒時間還早,店裏的人不多,氣氛意外得相當舒適。

擺在桌上的玻璃小花瓶中依然插著和上周一樣的淺粉色雛菊,只是花瓣的邊緣略微有點泛黃了而已。是之輕撫著柔嫩的花瓣,依然感觸不到太多的實感。

“那個……”她慢吞吞地開口了,“有件事想和你說。”

“用這種說辭作為開場白,我懷疑你要說的不會是什麽讓人高興的事。”

“別亂猜嘛。”

是之把紙巾揉成一團,朝他的腦袋丟去,砸在他的頭上,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

“我啊,想去旅行。”她說,“一個人去。”

五條悟撇了撇嘴,不停搖頭:“這越聽越像是為了不和我結婚而臨時想出來的說法。”

“又亂猜!”

紙巾團二號發射,成功擊中五條悟,而後便軲轆軲轆地掉在了他的腿上。他揪起紙巾團的一角,小聲嘟噥了一句“亂丟垃圾可不行”,把紙巾放到桌上。

“想去什麽地方?”

“什麽地方都想去。”是之給出了這樣一個籠統的答案,接著又說,“並且準備用你的錢去旅行。”

“誒——?把我當成提款機了嗎?”

是之認真點頭,一本正經地回答說:“就是這樣沒錯。”

明明是毫無良心的話語,五條悟卻笑了起來。

“是嗎?那看來我還能用金錢關系把你牢牢地綁住。”

他輕輕拍了一下是之的小腦袋。

“如果你想的話,那就去吧。旅途愉快。”

87.

她的旅途開始了。

她沒有說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五條悟只好獨自等待著。

但其實也並沒有那麽孤獨,因為她總是會送來禮物。

九月底收到了俄羅斯的大列巴,五條悟懷疑她應該是知道家裏正好缺了一個榔頭,所以才送來了如此堅硬的玩意兒。

十一月終於拿到了本該在十月份就送到家中的禮物。這一次是奧地利的胡桃夾子,用錫做成了小士兵的模樣。五條悟想起,明年春天應該會有舞臺劇《胡桃夾子》巡演。他隨手訂了兩張票。

如果她能在春天回來的話,那就和她一起去看吧。

十二月收到了一瓶透明的水,裏面浮著一個小小的獨角鯨玩偶,來自北極。五條悟想,也許在歷經長途跋涉之前,瓶中的水,曾是冰原的雪。

一月得到了一個羊毛氈紮的熊貓,但卻不是送給他的禮物。依照是之寫在明信片上的留言,這是給二年級的熊貓同學的禮物。

送給熊貓一個熊貓,五條悟沒搞懂是之在想什麽,不過還是把禮物送了出去。收到禮物的熊貓同學有點驚訝,畢竟對它而言,是之可以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前輩。

而後是沈默的二月與三月,五條悟懷疑自己被遺忘了,否則是之怎麽可能會什麽都不送給他。

漫長旅途的終末是愚人節,五條悟收到了最後一份禮物,是由是之送到他手中的,那枚數年之前由他買下的他們的求婚戒指。

“這是什麽意思?”

五條悟感覺自己的結婚計劃好像又受到了相當重大的挑戰。

是之聳了聳肩,以並不多麽在意的口吻道:“你之前說你想要的,所以現在還給你。”

“嗯……我覺得我當時表達的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要知道,那天把企圖自殺的是之從天臺救下來時,他的原話可是“把戒指拿回來之後再去死”啊。如果是之真的那麽想要遵守與他的這個約定的話,那接下來不就……

“放心好了,我現在可想好好地活著。把戒指還給你的意思是,我想告訴你,我們很難再回到過去了。”

痛苦和傷痕都不會消失,她曾對五條悟有過的一切不信任和刻薄也不會因為現在他們能夠好好地談話而徹底遁形。

她忽然很想引用一下富蘭克林與墻上的釘子的故事,但這段往事實在是太長了。想了想,她還是沒有說得太多。

她知道五條悟一定能明白她在想什麽的。

五條悟確實明白她的想法了,但還是忍不住久久地看著掌心中的戒指,心情不可避免的有點覆雜。

“又要和我分手嗎?”

“說什麽‘又’啊……在我看來,我們現在根本就沒有處於交往狀態。”她無奈似的攤手,“我提過分手了嘛。”

五條悟急了:“我當時又沒同意。”

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沒有分手過,於情於理都是如此。

是之沒怎麽認真聽他的強詞奪理,只堅持著自己的說法:

“可是我提過了。所以現實情況就是,我們正處於非戀愛的狀態……對了,這個借我一下。”

是之踮起腳尖,不由分說直接摘下了他的眼罩,完全不在意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他的頭發弄得有多麽的亂。

她戴上五條悟的眼罩,又撥弄了一下額前的碎發,想讓頭發豎起來,可她的頭發實在太長了一點,只能軟趴趴地垂落著。但也沒關系,她不是很介意這種小細節。

清清嗓子,是之壓低聲線,學著五條悟的語氣,如同漫不經心似的說: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願意當我的男朋友嗎?”

五條悟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她這是在模仿自己過去曾說過的告白。

他笑著輕戳了一下是之的眉心,說她這是全世界最糟糕的cosplay,完全沒有學到精髓。對於這樣的評價,是之依然不介意。

她等待著五條悟的答案。

他似乎沈吟了很久,但實際上也沒有等待太久,是之就聽到他故作正經地說:“我這個年紀的人,只會進行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

“真巧,我也一樣。”

五條悟挑起眼罩的一角,笑看著她。

“目標一致。那我們就交往吧。”

他說。

從這一刻起斬斷過去,他們將要擁抱的是無限的未來。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接下來是甜糖番外啦!大家有什麽想看的梗可以評論告訴我,只要還沒標完結我就都會寫出來噠_(:△」∠)_

謝謝大家看到這裏,啵唧每個人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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