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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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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2018年4月,和歌山,八重家—

在近乎狂放的笑聲中,是慘白的臉色與近乎木訥的表情,眼中藏著的憤怒被窘迫和卑微壓倒,好像什麽氣焰都消失了。

看著他們,是之更想笑了,扯著嗓子嘶吼出笑聲,像個瘋子。

以前在他們的眼中,是之看到的是羨慕與嫉妒。

這很正常。從一開始是之就知道,這些無能的、普通的長輩們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之中。他們也曾被寄予期許,期許著能夠成為咒術師,可惜所有的期許都落了空。

所以他們羨慕著她,因為她是擁有咒術的天才。所以他們也羨慕著自己的孩子。因為這些與他們血脈相親的孩子,能夠看見詛咒。

而他們不行,他們只是普通人。八重家,說到底也只是沒落的咒術師家族罷了。這一代能夠出現八個擁有咒術天賦的孩子,完全就是奇跡。

雖然到了現在,八重家的咒術師就只剩下了是之一人而已。

所以是之笑了。她覺得這些看不見詛咒的長輩們討論起培養咒術師這話時的模樣,是徹頭徹尾的癡人說夢的表現。

明明他們什麽都不懂呀。

“你們都不知道是什麽殺死了你們的孩子,你們也根本沒想過向那只咒靈覆仇,你們甚至都不明白詛咒誕生的原理,你們只會將罪過推給我。不覺得這特別好笑嗎?你們為什麽不笑呢?”

依然是沒有人笑,只有隱忍的嘴角。是之也斂起了笑意,瞇起眼,慢慢站起身來。掉在裙子上的豆腐與昆布隨之滑落在地,砸向地面時,發出了格外響亮的“啪嘰”一聲。

這一次,她站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更穩,仿佛這只支撐著一半體重的虛假肢體是她真正的腿。

“既然不笑的話,就不要對我的行動指手畫腳了,你們這群放縱負面情感流向他人的廢物。”

從“蠢豬”到“廢物”。是之用來罵人的詞匯其實很少,但這種詞已經足夠惹怒長輩們了。他們搬出禮數與一大堆道理,指責著她的失禮。

說著說著,便又提到主家五條的事情了。當然,他們說起的,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祖先的夙願是讓被驅逐的八重家重新回到主家五條”。是之已經聽膩了,膩味到甚至覺得無聊。無處安放的目光,看著自己圓潤的指甲。

她莫名想到,說不定自己可以去做個美甲了。

這個長度,塗上指甲油的話,會很好看吧。

“你們不都曾經生下過擁有咒術天賦的孩子了嗎,再生一次不就好了?這樣八重家的術式就可以繼續傳下去了啊!這不就如你們所願?”

她又想笑了,尤其是當看到他們僵硬吃癟的表情時。

她知道他們一定會反駁的。在他們說些什麽之前,她又用尖銳的話語堵住了他們的嘴:

“明明對八重家的事情一無所知,卻偏要裝作很在乎的模樣,說著想要被承認之類的話。鸚鵡學舌,真有意思。你們到底是被誰的理想荼毒了?你們是真的很想要離開這座島嗎?”

沒人回答,也許是他們從來就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而曾是家主的老爺子依舊是張著嘴坐在餐桌旁,只是一團呼吸著的死肉。

是之不想再說什麽了。她想,她應該給長輩們留下一點尊嚴而已。

雖說他們絕大部分的尊嚴都已經被她擊碎了。

禮貌地鞠一躬,拿起老爺子的刀與拐杖,是之離開了這裏,一路走向海岸邊的港口。

如果快一點的話,天黑之前應該能回到家。路上可以去車站附近的快餐店買些東西當晚飯,也可以去樓下便利店買杯果酒。

現在真的很想喝酒。不過不是因為心情很糟糕——也不是因為心情很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應該算是怎麽回事。

在海岸邊等了幾分鐘,空載的輪船緩緩駛來,恰是她來時乘的那艘。

船只的靠近帶來了一陣分外強勁的海風,吹亂了是之的短發,她沒有在意。當身後響起某人的呼喚聲時,她依然不在意。

直到她的手被緊緊握住,她才不得不給出反應。

“是之……”

一路跑來,氣喘籲籲的父親不得不停下休息一會兒,才能繼續把話說下去。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咒術師,也不覺得你非要打敗那個咒靈,為所有人覆仇不可。你想要回東京去,我不會阻攔你。我只希望……只希望,你可以再回到這個家。”

他的手顫抖著。這個在是之二十九年人生中始終溫和又普通的男人,流下了眼淚,顫抖的聲音像是卑微的哀求。

“是之,你要記得,你永遠、永遠是我的女兒。不管他們說什麽,不管你變成了什麽樣子,不管八重家的未來會怎麽樣……這種事我不在乎!回來吧,我的女兒,你一定要回來。”

是之垂下眼眸,看著父親緊握自己的左手——義肢的左手。

什麽也感覺不到,勉強能感知到父親激動的顫栗,但那是因為義肢顫抖了起來而已,拉扯著她的神經,意外的竟然有點疼。

是之始終是冷淡的表情,一言不發。輪船緩緩到港,投下的陰影將是之籠罩,而父親依然站立在陽光下。

光與暗的這條鮮明界限,恰好就在他們交疊的掌中。

“請……”

她抽出了手,話語平靜得近乎冷漠。

“請不要,對我施加詛咒。”

32.

—1992年8月,和歌山,八重家庭院—

是之蹲在繡球花的葉子下。

小小的她,完全被枝葉的影子遮擋住了。但只要擡起頭,就能看到被陽光穿透的葉片的模樣。

那纖長卻錯綜繁覆的葉脈中藏著植物生長的能量。父親是這麽教她的。

可是在頭頂的這片葉子上,卻伏著一個奇形怪狀的黑色影子,比她的拳頭還要大上一圈。是之趕緊站起身來,想要從正面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這凹凸不平的形狀不太像是蟲子——蟲子應該是長條形的,或者是圓形,像紅色的瓢蟲那樣。

在這東西的一端,長著一張小小的人臉。

說是人臉也不貼切。確切的說,是兩只並排的圓眼,一個凸起的鼻子,一張咧開的嘴,組合排列在一起,恰好與人臉很是相似而已。

是之好奇地眨了眨眼,趕緊把一旁澆花的父親拽了過來。

“爸爸,這個是詛咒嗎?”

她指著樹葉上的小東西。

其實空氣中還漂浮著具象化的名為嫉妒的小小詛咒,這些詛咒充斥滿了她的家,但是她已經習慣這些無害的詛咒的存在了。

不過葉子上的這個詛咒,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而父親一臉茫然。年幼的是之並不知道,在這茫然之中,還有藏著幾分手足無措。

她只知道,在聽到自己這麽說後,父親俯低了身子,推了推眼睛,將眼睛瞇成細縫,湊近葉面,鼻尖幾乎都快要碰觸到那個詛咒了。

“啊……爸爸看不到詛咒呢。”他抱歉地笑著,“我叫爺爺過來看一下吧,好不好?爺爺是看得到詛咒的咒術師。你乖乖呆在這裏,不要亂走。”

“哦。”

看不見嗎?好奇怪。

是之擡起手,掌心攏成小小的弧形,一片醜陋猙獰的嫉妒落在她的手中。

爸爸眼裏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呢?真好奇。

是之想象不出來,倒是那只詛咒開始張大嘴叫嚷起來了。它長得實在惡心,是之可不想它讓父親的花圃變得醜陋。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木棍,忽然想起了偶爾在庭院裏看到爺爺揮刀時的模樣。

學著那個樣子,她將木棍劈了下去。葉片輕顫,詛咒化為灰燼。

第一次,她祓除了詛咒。

一雙幹瘦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肩頭。她回頭,原來是曾祖父站在她的身後——那時他是八重家的家主。

瘦骨嶙峋的曾祖父那渾濁的雙眼中迸發出了神采。他按著是之的肩膀,用力得讓她覺得有點疼。好想說出自己的不適,可是曾祖父尖銳的話語聲蓋住了其他所有的聲音。

“你果然是個有天賦的孩子。我沒看錯,我一直就沒有看錯,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你強大的咒力了。”他收緊了手,蒼白的胡須在興奮中顫抖不已,“雖然還是比不上五條家的六眼,但只要加把勁努力的話,你一定能夠打敗他的!記好了是之,記住太爺爺的話。”

他的眼中藏著狂亂破碎的光芒。

“你要打敗五條家的六眼天才。這樣一來,我們被驅逐的八重家,就能夠回到主家了。我們的咒術師血脈可以再度得到振興,不必再擔心血脈雕零術式失傳。記住了嗎?你要打敗他——打敗五條悟,這是為了我們八重家。”

天忽得轉為陰沈,暴雨落下。

在夏日最後的雨中,曾祖父去世了,家主變成了她的爺爺。

成為家主的那一天,祖父開始教她如何使用傳統的太刀。也是那一天,是之被告知了截然不同的未來。

“你要與五條家的六眼交好。”祖父是這麽說的,“以你的能力,你可以站在與他同樣的高度。這意味著,你擁有了交涉的權利。暴力無法帶我們回到主家,只有交涉才行,記住了嗎?八重家會變成怎樣,都要取決於你了。告訴爺爺,你會乖乖地這麽做的。”

是之茫然得宛若那個夏日俯身站在繡球花葉前的父親。

兩任家主都讓她記住他們的話,可他們所指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為什麽這兩人說的完全不同呢?她到底應該聽誰的才好?

再說了,她連五條悟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麽非要讓自己的人生和一個陌生人綁定在一起呢?

“我會這麽做。”

第一次,她說了謊。

33.

—2006年4月,東京,咒術高專—

走進校門的那一刻,五條悟就覺得有一道分外熾熱的視線焦灼在自己的身上。

從校門到校長辦公室,再到自動飲料售賣機,這道視線始終沒有消失。

不必回頭,五條悟也能知道,視線的主人是一個長得比他矮了一個腦袋的金發卷毛少女,穿著咒術高專的校服,應該是今年新入學的一年生。跟在身後時,她還格外註意地藏起了自己的身形,看來是不想被他知道她正在當跟蹤狂的事實。

五條悟被盯得有點不太高興了。趁著少女還沒有躲進墻角,他立刻回頭。兩人的視線恰好撞在了一起。

少女僵住了腳步,但沒有遲鈍太久,立刻就揚起了燦爛的笑容。

“哇,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五條悟嗎?第一次見到真人,好激動哦!”

棒讀,標準的棒讀,標準到五條悟都不想戳穿她了。

他癟了癟嘴,把吸管插進果汁盒,插著兜走了。而被他戳穿了的少女也是光明正大地跟在他的身後,甚至還快步小跑了幾步,繞到了他的前面,沈吟著,認真端詳起了他的臉。

“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很特別嘛,就是個平平常常的帥哥而已。我還以為你會長得更加……嗯……奇形怪狀一點?”

五條悟停住腳步,不滿地蹙起眉頭:“你誰?”

“我叫八重是之。”

少女向他伸出手,笑得輕松。

“很高興見到你!”

「日記摘錄」

2006年4月3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是帶著弟弟們入學咒術高專的第一天!還很幸運地見到了見到了五條家的六眼!

平心而論,他是個帥哥,但長得就是普通高中生的樣子嘛。我以為他會更特別一點的。

話說起來,我最想不通的是,他明明被叫做六眼,可和普通人一樣只長了兩只眼睛。所以六眼這個稱呼到底是怎麽來的?不太能想明白。

不過,他會是怎樣性格的人呢?好想和他做朋友!

至於爺爺說的什麽交涉之類的事,我暫時還是不想考慮。由我帶領著弟弟妹妹的話,八重家很快就能夠成為有名的咒術師家族了吧?根本就沒必要再依附主家五條好不好。

真搞不懂老人們的想法。

哦對……關於八重家和五條家之間的關系,五條悟會不會知道什麽呢?改天問問他吧。

不過前提是我們得先成為朋友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好長哦,快點誇我!

然後順便補充一下——

之之會對父親說“不要對我施加詛咒”其實不是因為冷漠或者是對父親沒有感情,她只是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活著過來了,所以才要想辦法打消父親對於“女兒回家”這件事的執念。

否則她要是真的死了的話,就會被“你一定要回來”這句話束縛著變成可怕的詛咒回到父親的身邊,在無法被控制的情況下傷害到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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