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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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覽車居然還是人手駕駛，天地間一片漆黑，游覽車在閃電中穿梭來去，時而飛上半空，時而在千鈞一發中落地，猶如一尾游魚。
然而車裏的人就被顛簸得很慘了，尤其對初來咋到的歐泊。
最後車子停下的時候，歐泊臉色慘白，幾乎就要吐了。
“祝你長命百歲！”司機喊道：“平安抵達目的地！”
歐泊連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只看到一個灰色的中央廣場，房子都很舊，走到平臺邊上，傭兵們紛紛從那邊出去，於是歐泊也就隨著人潮走。
灰黑的街道對面是一棟覆古型的建築，只有三四層高，遠處則是頂天立地的合金避雷針，展開千萬根枝杈，在閃電中閃閃發亮，吸引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天地間的狂雷閃電，猶若一棵參天的雷霆大樹，形成一道壯觀的奇景。
“請問……啊？”歐泊忽然發現頃刻間一個人都沒有了。
傭兵們不知去了哪裏，一下走得幹幹凈凈，車輛接二連三開走，歐泊明白了，這些是傭兵工會的車。
而他沒有車！
不到五分鐘，街道旁走得只剩下兩個人：歐泊和那黑風衣客。
“你好。”歐泊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是傭兵了。
黑風衣客被顛簸了一路，臉色也不太好，點了點頭。
外面大雨滂沱，歐泊走到避雨的建築物前，大門緊緊關著，溫度降了下來，歐泊伸出手，在雷聲中說：“你一個人來？！交個朋友！”
黑風衣打量他片刻，提防而客氣地說：“先想個辦法離開這裏再說。”
天頂閃電劃過，歐泊探頭眺望長街，外面空空蕩蕩。
“我說，老兄。”歐泊說：“你知道什麽地方有酒店住麽？”
黑風衣叼著一根金屬管，煙霧散開，擺手道：“我也是外來客，不知道。”
“我叫歐泊。”歐泊道：“你呢？”
黑風衣沒有回答。
門外忽然有人喊道：“坐車嗎？”
歐泊馬上道：“等等！太好了！”
他冒雨跑出街道外，問：“收費麽？”兩人打了個照面，歐泊一怔，發現正是機場裏洗個飛船要坑自己三千的那個少年——迅。
迅大聲道：“當然！去什麽地方？上車一百塊錢！”
歐泊道：“你知道什麽地方有酒店嗎？”
迅答道：“帶你去！再加二十！”
歐泊就算淋雨也不想被這家夥坑，說：“算了，太貴！”
反正既然他來了，就證明偶爾會有車路過。
迅大聲道：“外面在磁暴——！你他媽的鄉巴佬，等著在這裏蹲三天吧！”說畢蹭一聲把車開走了。
歐泊比了個滾的手勢，退回傭兵工會大門口，長街上再沒有車經過了。
足足過了接近一小時，那車又開了回來，迅道：“上車吧！你等不到的！現在沒有計程車了！”
歐泊無可奈何上車去，讓出一個位置，側頭看著傭兵工會門口的黑風衣高個子男人，眼中帶著詢問的神色。
“上車！”迅朝著他大罵道：“你他媽在那兒裝酷嗎？！再不走等著被雷劈死吧！”
男人收起煙，上車時橫過機械斧，說“謝謝。”
他高大的身材一擠進來，車廂裏馬上顯得十分狹隘。
迅開著個破車罵罵咧咧，歐泊道：“你能安靜點嗎？你到底是做什麽的？開計程車還是洗飛船的？”
迅沒好氣道：“什麽都做，賺錢就做。”
歐泊隨口道：“你不會把我們賣到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去吧。”
迅道：“只要給錢，我還是有原則的，懂？”
歐泊道：“你的原則就是錢。”
迅答道：“是的，到了，祝你長命百歲，付賬吧。”
車只開了不到三分鐘，就在一個小巷子裏停下，巷子裏清一色小酒吧與住宿店，五顏六色的燈一閃一閃。
歐泊剎那就炸了，吼道：“只有兩條街！”
迅道：“兩條街也是路，給錢。”
歐泊實在無話可說了，人生地不熟，對這個星球稍微建立起來的一點兒不錯的印象，馬上就在迅的敗壞下消失得一幹二凈。
歐泊掏出卡，說：“我幫他付了。”
迅說：“每人一百二。”
那黑衣男子一手握著他的武器，道：“剛剛你可沒說要錢，我以為免費才上的車。”
歐泊剎那感覺到一陣凜冽的殺氣，黑衣男子想做什麽？要打架？！
迅卻是半點不怕他，說：“酒館裏全是傭兵哦，我只要一喊，馬上就會有人出來，異鄉人，別妄想在傭兵之國撒野喲。”
剎那間歐泊幾乎沒看見黑衣男子在動，那把機械斧已經架在了迅的脖子上。歐泊甚至說不出他是怎麽動手的，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調轉一米半長的斧柄怎麽可能？！
“我確定我能在你喊出來之前割下你的頭。”黑衣男子隨口道：“識相的話就打開車門。”
迅冷冷註視著他，歐泊忽然心裏升起幸災樂禍的心情，旋即一想不對，這男子萬一真的動手呢？！
少年十分倔強，歐泊幾乎有種預感，接下來真的會血濺車廂，馬上道：“算了，把門打開，我給你錢。”
車門打開，黑衣人把斧一收下車去，歐泊道：“給你一百二，以後別這麽倔強。”
迅冷冷註視那黑衣人，說：“你他媽的給小爺等著！”
黑衣人頭也不回，進了酒吧街裏唯一的住宿店。
歐泊劃了卡，迅遠遠道：“餵！”
歐泊道：“又想做什麽！”
迅罵了句臟話，說：“鄉巴佬，記得告訴老板是迅帶你來的！”
歐泊進店去住宿，裏面空間出乎意料地寬敞幹凈，他一邊到處看一邊放下東西，朝老板道：“迅帶我來的。”
前臺的地毯上有一灘水，老板坐在吧臺後看全息電視節目，說：“給你打個八折，外星球來的？每天住宿二十四，有熱水，身份卡拿來登記。”
歐泊給他卡片，老板看也不看隨手劃了，答道：“三樓左手第二間，吃飯在對面咕咕鳥餐廳，自己付錢。”
歐泊問：“工會什麽時候開門？”
老板斜眼瞥他，打量了他一番，說：“你新來的吧，不是來找人的？”
歐泊道：“當傭兵的。”
老板隨口道：“新的周一去工會咨詢處看看。我們這裏的歷法是每天七十二小時，每周十四天，周十三周十四有磁暴準時來，全城歇業，每年有十個周，沒有月，不使用星盟制訂的宇宙年歷法，祝你過得習慣，長命百歲。”
歐泊背著包要上樓，忽然又轉身問道：“祝你長命百歲是這裏的問候語嗎？”
老板道：“傭兵們唯一的願望，不就是長命百歲麽？當然，這個只是虛指，你可以把百歲替換成千歲或者萬歲。”
歐泊哭笑不得，走樓梯上三樓去，看到走廊上有黑風衣留下的水跡，推門進了房間。
裏面幾乎沒有任何設施，只有一張大床，歐泊已經累得要死了，進去浴室，裏面有和飛船上一樣的沐浴設備——按開按鈕後反重力系統卷著流水形成懸浮漩渦，按摩並沖刷全身，歐泊洗了個澡，渾身舒暢，躺在大床上，忽然就有種陌生的孤獨感。
E7從背包裏出來，貼著金屬床頭櫃爬到櫃上，歐泊說：“我睡會兒，E7。”
他在床上左摸右摸，找不到燈光按鈕，最後大聲道：“關燈！”
房間內陷入漆黑，窗簾並攏，擋住了窗外的閃電與雷鳴，隔音效果非常好，世界陷入一片安靜。
疲勞的歐泊睡過了他在烈星的第一個晚上。
十個小時後，天還是黑的，歐泊起來洗漱，整理亂糟糟的頭發，推門出去吃飯。
外面磁暴還在肆虐，歐泊冒雨過了對面巷子，酒館與餐廳裏的傭兵們少了許多，他看了眼菜單，點了一份套餐——烈星特產迪克獸肉排與鳶尾花酒。
這裏的食物供給都由另外兩顆行星上運來，一顆比烈星還大的，直徑約有二十萬公裏的農業星負責栽種與培植所有作物，而另一顆礦產星則很小，主供能源與工業，行星上的工廠日夜無休，為傭兵們生產工業消耗品——包括合金與飛船檢修材料。
主星上的能源就是歐泊看到的那些大型避雷針，它們收取每周兩次的磁暴能量，轉化為蓄電池裏的電能供全星使用。
“祝你長命百歲。”女服務生把盤子放在歐泊面前。
歐泊說：“謝謝，也祝你青春永駐。”
女服務生回到吧臺後，嫣然一笑，臉上帶著少女的緋紅，低頭擦一個杯子。
歐泊邊吃肉排邊擡頭看三維立體影像，吧臺後的投影放出共和國的太空電視，裏面是一場關於暴亂的新聞，小型飛船在鎮壓某個星球上的平民暴動。
“你介意我換個臺嗎？”服務生笑吟吟問道。
歐泊道：“噢當然不介意，請便。”
女服務生切換到娛樂臺，上面是一身軍服的美男子在唱歌，他的歌喉歐泊一聽就聽出來了，正是歌劇王子萊傑森。
她著迷地看著投影上的萊傑森，嘴角帶著陶醉的少女微笑。歌劇王子俊美而耐看，歌聲更有種催眠般的魔力，中性美的臉龐配上英氣的帝國軍裝，別有一番翩翩風度。
“他比女人還美。”女服務生笑道。
“對。”歐泊的目光幾乎舍不得從投影上移開，他的歌聲聽在耳中自然流淌，仿佛能引起心底的什麽……那是什麽感覺？
一種靈魂的共鳴，不是唱給耳朵聽，而是唱給心靈聽。
“青春是一個短暫的美夢，當你醒來，它早已消失無蹤……”
一陣喧嘩驚起了歐泊的註意力，他把目光投向餐廳外的街道，一個黑影一躍，落地，緊接著風似地掠過去，經過時側頭朝餐廳內看了一眼。
驚鴻一瞥中，歐泊認出了那是昨天和自己坐同一輛車的黑風衣男人。
他在做什麽？！
緊接著又有一輛車緊隨其後，追向那人，迅的聲音大吼道：“別讓他跑了！”
在打架？迅帶著人來尋仇了，果然昨天那口氣咽不下，好幾個傭兵追著黑風衣男人，歐泊馬上抓起飲料，沖出餐廳，吼道：“餵！等等！”
五個傭兵外加迅，追著那黑風衣男人沖出大街，黑風衣男人跑進一條狹隘的小路，背後已無路可走。
迅破口大罵，拿著把帶電的鐵棍，其餘傭兵則各執武器，註視著那人。一場鬥毆在所難免。
六對一，歐泊在巷子另一側，五名傭兵背後停下腳步，說：“又怎麽了？”
“別多管閑事！”迅不耐煩道：“否則連你一起打！”
不說還好，一說之下歐泊登時被激起逆反心理，人多欺負人少也就算了，還這麽囂張？他忍不住想出手幫助那黑風衣男人，旋即反手抽出背後的機械大劍。
“喲呵。”迅轉過身，嘲諷地說：“你也想動手？”
歐泊說：“別欺負外地人。”
一言出，身後五名傭兵都是哈哈大笑，迅道：“那天的事還沒找你算賬，來得正好，一起揍了！”
黑風衣男註視歐泊，手臂在腰後一翻，雙手交錯，穩執長柄斧，冷冷道：“你叫什麽名字？”
歐泊喝完飲料，把杯子隨手扔了，大劍斜斜搭在地上，雙手握著劍柄反轉。
天頂一道暴雷劃過，映著巷中濕淋淋的八人，歐泊說：“我叫歐泊。”
“我叫雷蒙。”那黑衣男說：“你能解決幾個？”
歐泊側了側脖子，說：“都交給我，你走。”
“別廢話！動手！”迅怒吼道。
八人幾乎是同時動手！天空落下的雨水凝於半空，閃爍著雷電的白光，雷蒙的長柄斧橫掃而過，斧刃上濺起破碎的水珠。
五名傭兵分成兩隊，一隊牽制歐泊，另一隊則沖向雷蒙！
就在同一秒，歐泊掄起大劍，當的一聲巨響，粘住迅手上電光四竄的長棍，他的膂力極強，一撞上去，迅登時大叫一聲，被歐泊側肩撞得直飛出去。
歐泊留了手，只把他武器擊飛便不再追擊，另一名傭兵意識到這人不好惹，反手亮出腕盾，豎臂大喝一聲朝歐泊撞來！
盾擊！歐泊第一次碰上這種招式不敢硬來，抽身後退持劍硬擋，當當幾下，合金盾受力面窄小，又連著身體沖撞，倉促間無法破解。
另一側雷蒙一聲爆喝，斧柄掃開，斧刃與長柄既有劈砍力度，又有長棍的威勢將另外三名傭兵逼開，側過長斧一拖，刃邊勾住傭兵盾牌朝後猛拖，連人帶盾甩向他的同伴！又一聲炸雷響起，歐泊與雷蒙並肩站在一處，彼此配合，各出兵器，將尋釁的數人全部放倒。
雷蒙收起長柄斧，正待說點什麽，四面八方響起電子聲。
“放下你們的兵器。”
“市區鬥毆，觸犯了烈星法第一百一十七條，馬上放下你們的武器……”
貼著地面的圓盤機器人圍了過來，越來越多足有數十只，歐泊色變，雷蒙馬上道：“跑！”
歐泊：“……”
雷蒙轉身沖出街道，歐泊緊隨其後，烈星重力系數大，先前一番激戰，再跑起來時竟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
歐泊：“朝哪裏跑？”
雷蒙：“這邊！”
“警告，警告。不要作無謂的抵抗。”
圓盤機器人飛快追了上來，一道電弧飛出，電得歐泊哭爹叫娘，雷蒙沖上一棟建築物的臺階，橫過長柄斧一掃，轟的巨響掃出一道沖擊波，兩層樓的玻璃窗碎成粉末朝內噴射。
歐泊：“你！”
雷蒙拖著他，兩人躍進民宅，稀裏嘩啦撞翻了一片，又從另一個窗口處沖出，歐泊落地時還有點兒抽搐，緊接著喊道：“小心！”
兩人低下頭，歐泊橫過長劍，吸扯圓盤機器人射出的電弧，朝地面一拍，一道電光循著積水的長街亂竄，布滿整條街道。
雷蒙道：“這邊！”說著看也不看，一斧砍開對街的後門，閃身進去，把門關上，兩人跌跌撞撞地沖過走廊，進入一個大廳。
燈光亮了起來，上百只圓盤機器人從窗戶，大門，樓頂天窗進入，水洩不通地包圍了整個大廳。
“馬上放下你們的武器！你們已經違反了治安條例！”嚴肅的人聲響起。
“呼……呼…
…”歐泊筋疲力盡。
雷蒙無言以對，只得放下長柄斧，歐泊把劍一扔，倒在大廳的椅子上直喘氣。
“膽子真大，居然跑進傭兵工會裏了。”警察出現，冷冷道：“把手舉起來！”
歐泊這才註意到兩人居然慌不擇路，沖進了傭兵工會辦事處。
三小時後，烈星警察局179分部，拘留部。
警察：“姓名。”
歐泊：“歐泊。”
警察：“身份。”
歐泊：“赤炎星系，霍倫斯礦業公司技術顧問。”
警察：“來這裏做什麽的？”
歐泊：“當傭兵。”
警察擡眼看他，歐泊道：“我是無辜的，他們在街頭公然鬥毆，六個打一個……”
警察道：“不用你啰嗦，我們有機器人錄像。”
歐泊說：“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警察沒搭理他，錄完口供後就起身走了。
於是歐泊開始蹲班房了，烈星的拘留所人不多，治安還是很不錯的，本地人基本不怎麽鬧事，有的話也是去外星球私下解決恩怨，難得一回拘捕了兩個外來客。三頓照常供應，吃得還不錯，有電視看，一張小床，一個洗手間。
歐泊擡頭看投影電視，裏面是傭兵王亞澤拉斯的講話，像個中年大叔，滿臉絡腮胡子，眼神卻十分溫潤純厚。
不知過了多久，歐泊在囚牢裏睡覺睡到一半，警察過來道：“餵，你可以出去了。”
歐泊道：“放我走了？”
警察說：“你的情節較輕，罰款一千烈星幣。以後小心點，別再參與當街鬥毆，在這裏呆久了你會知道規則的。”
歐泊道：“我的那個朋友呢？”
警察漫不經心道：“他已經走了，罰款一萬烈星幣，暫時保釋。”
歐泊走出警察局，天已經晴了，街道上淺淺的積水也都退了，到處都是傭兵們的公用小車，來的時候是被押上警車的，回去時只得自己找路走，看了半天站臺，公共汽車半小時才有一班，歐泊等了很久上車，車上也只有他一個人。
烈星上只要是註冊傭兵都能乘坐工會提供的交通工具，福利與待遇都很好，與此相對，從委托裏抽的稅也不少。
他回到旅店裏收拾了會兒，帶著E7與背包出外面去，老板問：“要結房麽？”
歐泊道：“不，先留著吧，說不定還得回來。”
老板還在看電視，說：“去報名以後，會給你安排住宿的，祝你長命百歲。”
歐泊一想說不定也是，便掏錢結了房，又問：“雷蒙呢？”
“那高個子？”老板說：“早上就走了。”
歐泊結了房出來，坐車到主街，這個城市名叫日光城，磁暴過去後天空晴朗無雲，曬得人暖洋洋的，確實有種陽光燦爛的意味，道路旁種著烈星的特色植物鳶尾花，幾只毛絨絨的奇怪生物在路邊鉆來鉆去。
日光城傭兵工會分部門口到處都是人，被雷蒙撞破的玻璃窗已經修好，人山人海，磁暴後的第一個工作周期開始，城中團長幾乎都來了，前來查詢新的委托任務。
大廳裏的高墻上有任務表單，無數任務飛來飛去，投影字體與感應屏幕在沸騰的人群頭頂穿梭，歐泊擠了進去，簡直是眼花繚亂。
“星航公司的列車晚點，這個任務我們早在限期前就完成了！！！”一名傭兵團長在問訊處大吵。
問訊人員是個女人，不耐煩道：“我有什麽辦法！這個不關我們的事，過期了那邊就不讓結算了！快走開！”
“你給我聽著……”
“德林！我不怕你！”招待員赫然比團長還要彪悍：“有什麽問題找主席說去！別在這兒擠！”
歐泊道：“我……請問一下。”
“什麽事？”招待員道：“這裏不受理委托過期的事，自己去找工會分部主席……我好像沒見過你？新來的？”
歐泊道：“我是來報名當傭兵的。”
招待員說：“左手樓梯上去，三樓新成員報名處，找主任。”
歐泊沿著所指上了三樓，進了一間辦公室，辦公桌後坐著個沒睡醒的綠水星人，頭頂觸角耷拉著，觸角上的眼睛發困，眼皮一合一合。
“你好，請問……”
“啊。”辦事員道：“新人，很久沒有新人了，都說要打仗了，沒人朝咱們這兒跑，我看看，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歐泊道：“我……叫歐泊。”
“我已經六百多歲了。”辦事員坐直身子，一只手拉開抽屜，另一只手取出一個刷卡器，第三只手拿電子印章，第四只手朝他招了招，說：“過來點兒，嗯你是人類，和共和國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他又咕噥道：“難得來一個新人，先報名吧，看看章程，認識字麽？不認識可以用下面的有聲閱讀……”
一面光屏朝歐泊飛來，上面是傭兵之國的守則，足有接近兩萬字。
包括加入傭兵工會後需要遵守的條約與責任：不允許傷害任何委托人，否則將視情節輕重判刑，最高可判處死刑。
傭兵在本星執行任務時必須遵守烈星法律，在外星球出任務則默認為遵守該星法規與星盟聯合法，傭兵在外星球的一切舉動，將與烈星無關，傭兵工會不承擔任何責任。
加入後便享有星際註冊傭兵的一切福利，包括但不限於交通補助，食宿津貼與優惠，武器，飛船等硬件檢修費用折扣，醫療保險與撫恤金。
歐泊邊看邊說：“還有一個新人呢？”
辦事員觸角上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他看，說：“他通過測試，領到了正式的註冊文件，已經去二樓大廳找工作了。”
歐泊道：“我或許可以和他組個團。”
“噢我不這麽想。”辦事員道：“你看上去沒什麽實戰經驗，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可是掉腦袋的差事，你顯然……我是說，你最好先報個名，參加培訓，為期只要六十天。而且我看你對這裏也不太習慣。”
歐泊朝條約下面拉，問：“培訓包括什麽？”
“一些關於戰鬥，以及處理突發情況的經驗。”辦事員道：“也有少量的飛船檢修，植物與生物辨認，告訴你什麽東西有危險不能碰，以免你冒冒失失的……你是個新得不能再新的新兵蛋子，如果不培訓，或許這是咱們見過的最後一面了。”
歐泊：“……”
歐泊道：“你把我想得太弱了。”
辦事員道：“不不，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安排我坐在這個辦公室裏麽？當然有原因，我們綠水星人能準確判斷誰是強者，誰是弱者，誰天生就適合作戰，誰應該回家去。”
歐泊的表情有點兒僵，不得不承認這辦事員還是有點兒眼力，這綠水星人的觸角在他頭頂繞來繞去，一會兒盤過來，一會兒又好奇地用觸角上的眼睛打量他，看得他全身不自在。
“你有不錯的底子。”辦事員道：“但沒有多少實戰經驗，考慮一下吧，孩子，六十天的培訓費用只要三千元。”
歐泊深吸一口氣，說：“培訓完以後我就能找到工作了？”
“別浮躁，年輕人。”辦事員道：“這顯然要看你的運氣，不過我相信你沒問題。就算沒有通過考試，這也將是你人生中難忘的經歷，不是麽？”
歐泊緩緩點頭，決定按他的建議來，欣然道：“我決定參加傭兵培訓，需要準備點什麽？”
辦事員道：“每年都有不少新兵來，你得到戰魂之城去，亞澤拉斯……我們的王，不，他們的王所在的地方，戰魂是烈星的政治主城，中央學校負責管理你們，提供食宿，為期六十天的培訓，你確認要參加？”
歐泊道：“呃，確認，新環境友善嗎？請問課程難不難？”
辦事員道：“老師們也都是新兵過來的，他們有一定的耐心，你知道的，這幾年新人越來越少了，除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已經沒有什麽人來烈星，大家都怕打仗……逃犯我們是不收的。在這裏劃卡，繳納費用，下二樓去填表。”
歐泊繳了費，下去二樓人事大廳，連二樓都是人聲鼎沸，到處都在臉紅脖子粗的吵架，事實上從他來到烈星的第一天起，只要人多的地方，爭吵就無處不在。幾個傭兵團長粗暴地推搡他們的團員，朝著辦事員們大罵。
團長：“我現在就要馬上辭退他！”
辦事員：“但是他的表現還沒到被你辭退的地步……他的手冊上寫得很清楚了……”
另一處角落裏的傭兵大叫道：“我需要再找一個新的傭兵團！我真是受夠杜克了！他差一點就把我扔在靛藍星球！”
辦事員心平氣和道：“但他已經把你帶回來了……”
“為什麽每次重組都搞得像在離婚打官司！”女人的尖叫聲傳來。
歐泊被吵得頭暈腦脹，還被踩了一腳，終於忍無可忍大吼道：“夠了！讓我進去！”
四周靜了下來，歐泊憤怒地掃視他們，一眾傭兵忽然爆出大笑，歐泊有種被嘲弄的屈辱感，開始厭煩這個星球，並後悔自己來到這裏的決定。
“喏，我是新人，新兵蛋子。”歐泊沒好氣道：“來報名的，三樓那位先生讓我來這裏……”
女辦事員笑道：“歡迎你，新人，你會愛上這裏的。”
歐泊道：“目前看來簡直是糟透了。”
身後傭兵團長們紛紛散開，人聲又響起來了，女辦事員說：“我保證你會把烈星當成你的新家，讓我看看……需要培訓，嗯，給你蓋章，祝你順利通過培訓考核。”
歐泊四處看了看，說：“這裏是做什麽的？”
“你的資料會在人事部留檔，並隨著你在培訓學校的成績而隨時更新。”女辦事員道：“這六十天裏，說不定有哪位團長看上你，把你領回家。”
歐泊面無表情道：“噢，這真是太好了，我十分期待呢。”
辦事員一笑道：“別板著臉，今天天氣很不錯，回去找三樓的可可主任吧，他會負責送你去戰魂之城……我說你們！別在那裏打架！都給我住手！”
歐泊灰頭土臉地從一群野蠻的傭兵群裏擠出來，衣服亂七八糟，站在人事大廳角落舒了口氣，發現人群對面站著雷蒙。
“雷蒙！”歐泊朝他喊道。
雷蒙側頭朝他看來，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他。
涼薄的人，歐泊生平還是頭一次碰上這樣的性格，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只得無聊地聳聳肩，回到三樓。
所有文件齊備，歐泊揭起一張薄薄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辦事員道：“這是‘紙’，兩萬年前用以記錄信息的最古老的東西。”
歐泊說：“信息寫在這上面？”
辦事員說：“當然改良了不少，這種玩意不褪色，不會被燒毀，也不會爛，是你在傭兵之國永遠的紀念，帶著它去戰星之城報道吧，工會專門給你派了一輛小車，從後門的走廊出去，門口停著的就是。抵達培訓中心後，去第十七樓。”
歐泊穿過昨天他和雷蒙跑過的走廊，走出後門，上了唯一的小車，無人駕駛，小車離地飛起，剛來的那天磁暴肆虐，如今才看清了日光城的全貌。
赤道上有專用的磁懸浮車軌，來往的車輛不多，俱是跑得飛快，車軌離地足有上萬米高，劃過寬帶型的城市區域。湖泊安靜地鑲嵌在大地上，閃爍著戰神恒星投來的反光，猶如藍寶石般絢麗。
烈星從中央赤道的灰藍色朝兩側鋪開，越朝南北極區域顏色越淺，呈現出雪與冰的白色。
碟形小車升上軌道，飛向中央主城戰魂之城，在一座大廈頂端停了下來。
戰魂之城與日光城相差甚遠，每個城市似乎都有自己的特色，日光城偏覆古，而戰魂之城偏科技化。
大廈頂端只有一部直達電梯，歐泊到十七樓交上報到單，開始他的培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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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車裏的人就被顛簸得很慘了，尤其對初來咋到的歐泊。
最後車子停下的時候，歐泊臉色慘白，幾乎就要吐了。
“祝你長命百歲！”司機喊道：“平安抵達目的地！”
歐泊連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只看到一個灰色的中央廣場，房子都很舊，走到平臺邊上，傭兵們紛紛從那邊出去，於是歐泊也就隨著人潮走。
灰黑的街道對面是一棟覆古型的建築，只有三四層高，遠處則是頂天立地的合金避雷針，展開千萬根枝杈，在閃電中閃閃發亮，吸引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天地間的狂雷閃電，猶若一棵參天的雷霆大樹，形成一道壯觀的奇景。
“請問……啊？”歐泊忽然發現頃刻間一個人都沒有了。
傭兵們不知去了哪裏，一下走得幹幹凈凈，車輛接二連三開走，歐泊明白了，這些是傭兵工會的車。
而他沒有車！
不到五分鐘，街道旁走得只剩下兩個人：歐泊和那黑風衣客。
“你好。”歐泊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是傭兵了。
黑風衣客被顛簸了一路，臉色也不太好，點了點頭。
外面大雨滂沱，歐泊走到避雨的建築物前，大門緊緊關著，溫度降了下來，歐泊伸出手，在雷聲中說：“你一個人來？！交個朋友！”
黑風衣打量他片刻，提防而客氣地說：“先想個辦法離開這裏再說。”
天頂閃電劃過，歐泊探頭眺望長街，外面空空蕩蕩。
“我說，老兄。”歐泊說：“你知道什麽地方有酒店住麽？”
黑風衣叼著一根金屬管，煙霧散開，擺手道：“我也是外來客，不知道。”
“我叫歐泊。”歐泊道：“你呢？”
黑風衣沒有回答。
門外忽然有人喊道：“坐車嗎？”
歐泊馬上道：“等等！太好了！”
他冒雨跑出街道外，問：“收費麽？”兩人打了個照面，歐泊一怔，發現正是機場裏洗個飛船要坑自己三千的那個少年——迅。
迅大聲道：“當然！去什麽地方？上車一百塊錢！”
歐泊道：“你知道什麽地方有酒店嗎？”
迅答道：“帶你去！再加二十！”
歐泊就算淋雨也不想被這家夥坑，說：“算了，太貴！”
反正既然他來了，就證明偶爾會有車路過。
迅大聲道：“外面在磁暴——！你他媽的鄉巴佬，等著在這裏蹲三天吧！”說畢蹭一聲把車開走了。
歐泊比了個滾的手勢，退回傭兵工會大門口，長街上再沒有車經過了。
足足過了接近一小時，那車又開了回來，迅道：“上車吧！你等不到的！現在沒有計程車了！”
歐泊無可奈何上車去，讓出一個位置，側頭看著傭兵工會門口的黑風衣高個子男人，眼中帶著詢問的神色。
“上車！”迅朝著他大罵道：“你他媽在那兒裝酷嗎？！再不走等著被雷劈死吧！”
男人收起煙，上車時橫過機械斧，說“謝謝。”
他高大的身材一擠進來，車廂裏馬上顯得十分狹隘。
迅開著個破車罵罵咧咧，歐泊道：“你能安靜點嗎？你到底是做什麽的？開計程車還是洗飛船的？”
迅沒好氣道：“什麽都做，賺錢就做。”
歐泊隨口道：“你不會把我們賣到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去吧。”
迅道：“只要給錢，我還是有原則的，懂？”
歐泊道：“你的原則就是錢。”
迅答道：“是的，到了，祝你長命百歲，付賬吧。”
車只開了不到三分鐘，就在一個小巷子裏停下，巷子裏清一色小酒吧與住宿店，五顏六色的燈一閃一閃。
歐泊剎那就炸了，吼道：“只有兩條街！”
迅道：“兩條街也是路，給錢。”
歐泊實在無話可說了，人生地不熟，對這個星球稍微建立起來的一點兒不錯的印象，馬上就在迅的敗壞下消失得一幹二凈。
歐泊掏出卡，說：“我幫他付了。”
迅說：“每人一百二。”
那黑衣男子一手握著他的武器，道：“剛剛你可沒說要錢，我以為免費才上的車。”
歐泊剎那感覺到一陣凜冽的殺氣，黑衣男子想做什麽？要打架？！
迅卻是半點不怕他，說：“酒館裏全是傭兵哦，我只要一喊，馬上就會有人出來，異鄉人，別妄想在傭兵之國撒野喲。”
剎那間歐泊幾乎沒看見黑衣男子在動，那把機械斧已經架在了迅的脖子上。歐泊甚至說不出他是怎麽動手的，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調轉一米半長的斧柄怎麽可能？！
“我確定我能在你喊出來之前割下你的頭。”黑衣男子隨口道：“識相的話就打開車門。”
迅冷冷註視著他，歐泊忽然心裏升起幸災樂禍的心情，旋即一想不對，這男子萬一真的動手呢？！
少年十分倔強，歐泊幾乎有種預感，接下來真的會血濺車廂，馬上道：“算了，把門打開，我給你錢。”
車門打開，黑衣人把斧一收下車去，歐泊道：“給你一百二，以後別這麽倔強。”
迅冷冷註視那黑衣人，說：“你他媽的給小爺等著！”
黑衣人頭也不回，進了酒吧街裏唯一的住宿店。
歐泊劃了卡，迅遠遠道：“餵！”
歐泊道：“又想做什麽！”
迅罵了句臟話，說：“鄉巴佬，記得告訴老板是迅帶你來的！”
歐泊進店去住宿，裏面空間出乎意料地寬敞幹凈，他一邊到處看一邊放下東西，朝老板道：“迅帶我來的。”
前臺的地毯上有一灘水，老板坐在吧臺後看全息電視節目，說：“給你打個八折，外星球來的？每天住宿二十四，有熱水，身份卡拿來登記。”
歐泊給他卡片，老板看也不看隨手劃了，答道：“三樓左手第二間，吃飯在對面咕咕鳥餐廳，自己付錢。”
歐泊問：“工會什麽時候開門？”
老板斜眼瞥他，打量了他一番，說：“你新來的吧，不是來找人的？”
歐泊道：“當傭兵的。”
老板隨口道：“新的周一去工會咨詢處看看。我們這裏的歷法是每天七十二小時，每周十四天，周十三周十四有磁暴準時來，全城歇業，每年有十個周，沒有月，不使用星盟制訂的宇宙年歷法，祝你過得習慣，長命百歲。”
歐泊背著包要上樓，忽然又轉身問道：“祝你長命百歲是這裏的問候語嗎？”
老板道：“傭兵們唯一的願望，不就是長命百歲麽？當然，這個只是虛指，你可以把百歲替換成千歲或者萬歲。”
歐泊哭笑不得，走樓梯上三樓去，看到走廊上有黑風衣留下的水跡，推門進了房間。
裏面幾乎沒有任何設施，只有一張大床，歐泊已經累得要死了，進去浴室，裏面有和飛船上一樣的沐浴設備——按開按鈕後反重力系統卷著流水形成懸浮漩渦，按摩並沖刷全身，歐泊洗了個澡，渾身舒暢，躺在大床上，忽然就有種陌生的孤獨感。
E7從背包裏出來，貼著金屬床頭櫃爬到櫃上，歐泊說：“我睡會兒，E7。”
他在床上左摸右摸，找不到燈光按鈕，最後大聲道：“關燈！”
房間內陷入漆黑，窗簾並攏，擋住了窗外的閃電與雷鳴，隔音效果非常好，世界陷入一片安靜。
疲勞的歐泊睡過了他在烈星的第一個晚上。
十個小時後，天還是黑的，歐泊起來洗漱，整理亂糟糟的頭發，推門出去吃飯。
外面磁暴還在肆虐，歐泊冒雨過了對面巷子，酒館與餐廳裏的傭兵們少了許多，他看了眼菜單，點了一份套餐——烈星特產迪克獸肉排與鳶尾花酒。
這裏的食物供給都由另外兩顆行星上運來，一顆比烈星還大的，直徑約有二十萬公裏的農業星負責栽種與培植所有作物，而另一顆礦產星則很小，主供能源與工業，行星上的工廠日夜無休，為傭兵們生產工業消耗品——包括合金與飛船檢修材料。
主星上的能源就是歐泊看到的那些大型避雷針，它們收取每周兩次的磁暴能量，轉化為蓄電池裏的電能供全星使用。
“祝你長命百歲。”女服務生把盤子放在歐泊面前。
歐泊說：“謝謝，也祝你青春永駐。”
女服務生回到吧臺後，嫣然一笑，臉上帶著少女的緋紅，低頭擦一個杯子。
歐泊邊吃肉排邊擡頭看三維立體影像，吧臺後的投影放出共和國的太空電視，裏面是一場關於暴亂的新聞，小型飛船在鎮壓某個星球上的平民暴動。
“你介意我換個臺嗎？”服務生笑吟吟問道。
歐泊道：“噢當然不介意，請便。”
女服務生切換到娛樂臺，上面是一身軍服的美男子在唱歌，他的歌喉歐泊一聽就聽出來了，正是歌劇王子萊傑森。
她著迷地看著投影上的萊傑森，嘴角帶著陶醉的少女微笑。歌劇王子俊美而耐看，歌聲更有種催眠般的魔力，中性美的臉龐配上英氣的帝國軍裝，別有一番翩翩風度。
“他比女人還美。”女服務生笑道。
“對。”歐泊的目光幾乎舍不得從投影上移開，他的歌聲聽在耳中自然流淌，仿佛能引起心底的什麽……那是什麽感覺？
一種靈魂的共鳴，不是唱給耳朵聽，而是唱給心靈聽。
“青春是一個短暫的美夢，當你醒來，它早已消失無蹤……”
一陣喧嘩驚起了歐泊的註意力，他把目光投向餐廳外的街道，一個黑影一躍，落地，緊接著風似地掠過去，經過時側頭朝餐廳內看了一眼。
驚鴻一瞥中，歐泊認出了那是昨天和自己坐同一輛車的黑風衣男人。
他在做什麽？！
緊接著又有一輛車緊隨其後，追向那人，迅的聲音大吼道：“別讓他跑了！”
在打架？迅帶著人來尋仇了，果然昨天那口氣咽不下，好幾個傭兵追著黑風衣男人，歐泊馬上抓起飲料，沖出餐廳，吼道：“餵！等等！”
五個傭兵外加迅，追著那黑風衣男人沖出大街，黑風衣男人跑進一條狹隘的小路，背後已無路可走。
迅破口大罵，拿著把帶電的鐵棍，其餘傭兵則各執武器，註視著那人。一場鬥毆在所難免。
六對一，歐泊在巷子另一側，五名傭兵背後停下腳步，說：“又怎麽了？”
“別多管閑事！”迅不耐煩道：“否則連你一起打！”
不說還好，一說之下歐泊登時被激起逆反心理，人多欺負人少也就算了，還這麽囂張？他忍不住想出手幫助那黑風衣男人，旋即反手抽出背後的機械大劍。
“喲呵。”迅轉過身，嘲諷地說：“你也想動手？”
歐泊說：“別欺負外地人。”
一言出，身後五名傭兵都是哈哈大笑，迅道：“那天的事還沒找你算賬，來得正好，一起揍了！”
黑風衣男註視歐泊，手臂在腰後一翻，雙手交錯，穩執長柄斧，冷冷道：“你叫什麽名字？”
歐泊喝完飲料，把杯子隨手扔了，大劍斜斜搭在地上，雙手握著劍柄反轉。
天頂一道暴雷劃過，映著巷中濕淋淋的八人，歐泊說：“我叫歐泊。”
“我叫雷蒙。”那黑衣男說：“你能解決幾個？”
歐泊側了側脖子，說：“都交給我，你走。”
“別廢話！動手！”迅怒吼道。
八人幾乎是同時動手！天空落下的雨水凝於半空，閃爍著雷電的白光，雷蒙的長柄斧橫掃而過，斧刃上濺起破碎的水珠。
五名傭兵分成兩隊，一隊牽制歐泊，另一隊則沖向雷蒙！
就在同一秒，歐泊掄起大劍，當的一聲巨響，粘住迅手上電光四竄的長棍，他的膂力極強，一撞上去，迅登時大叫一聲，被歐泊側肩撞得直飛出去。
歐泊留了手，只把他武器擊飛便不再追擊，另一名傭兵意識到這人不好惹，反手亮出腕盾，豎臂大喝一聲朝歐泊撞來！
盾擊！歐泊第一次碰上這種招式不敢硬來，抽身後退持劍硬擋，當當幾下，合金盾受力面窄小，又連著身體沖撞，倉促間無法破解。
另一側雷蒙一聲爆喝，斧柄掃開，斧刃與長柄既有劈砍力度，又有長棍的威勢將另外三名傭兵逼開，側過長斧一拖，刃邊勾住傭兵盾牌朝後猛拖，連人帶盾甩向他的同伴！又一聲炸雷響起，歐泊與雷蒙並肩站在一處，彼此配合，各出兵器，將尋釁的數人全部放倒。
雷蒙收起長柄斧，正待說點什麽，四面八方響起電子聲。
“放下你們的兵器。”
“市區鬥毆，觸犯了烈星法第一百一十七條，馬上放下你們的武器……”
貼著地面的圓盤機器人圍了過來，越來越多足有數十只，歐泊色變，雷蒙馬上道：“跑！”
歐泊：“……”
雷蒙轉身沖出街道，歐泊緊隨其後，烈星重力系數大，先前一番激戰，再跑起來時竟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
歐泊：“朝哪裏跑？”
雷蒙：“這邊！”
“警告，警告。不要作無謂的抵抗。”
圓盤機器人飛快追了上來，一道電弧飛出，電得歐泊哭爹叫娘，雷蒙沖上一棟建築物的臺階，橫過長柄斧一掃，轟的巨響掃出一道沖擊波，兩層樓的玻璃窗碎成粉末朝內噴射。
歐泊：“你！”
雷蒙拖著他，兩人躍進民宅，稀裏嘩啦撞翻了一片，又從另一個窗口處沖出，歐泊落地時還有點兒抽搐，緊接著喊道：“小心！”
兩人低下頭，歐泊橫過長劍，吸扯圓盤機器人射出的電弧，朝地面一拍，一道電光循著積水的長街亂竄，布滿整條街道。
雷蒙道：“這邊！”說著看也不看，一斧砍開對街的後門，閃身進去，把門關上，兩人跌跌撞撞地沖過走廊，進入一個大廳。
燈光亮了起來，上百只圓盤機器人從窗戶，大門，樓頂天窗進入，水洩不通地包圍了整個大廳。
“馬上放下你們的武器！你們已經違反了治安條例！”嚴肅的人聲響起。
“呼……呼…
…”歐泊筋疲力盡。
雷蒙無言以對，只得放下長柄斧，歐泊把劍一扔，倒在大廳的椅子上直喘氣。
“膽子真大，居然跑進傭兵工會裏了。”警察出現，冷冷道：“把手舉起來！”
歐泊這才註意到兩人居然慌不擇路，沖進了傭兵工會辦事處。
三小時後，烈星警察局179分部，拘留部。
警察：“姓名。”
歐泊：“歐泊。”
警察：“身份。”
歐泊：“赤炎星系，霍倫斯礦業公司技術顧問。”
警察：“來這裏做什麽的？”
歐泊：“當傭兵。”
警察擡眼看他，歐泊道：“我是無辜的，他們在街頭公然鬥毆，六個打一個……”
警察道：“不用你啰嗦，我們有機器人錄像。”
歐泊說：“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警察沒搭理他，錄完口供後就起身走了。
於是歐泊開始蹲班房了，烈星的拘留所人不多，治安還是很不錯的，本地人基本不怎麽鬧事，有的話也是去外星球私下解決恩怨，難得一回拘捕了兩個外來客。三頓照常供應，吃得還不錯，有電視看，一張小床，一個洗手間。
歐泊擡頭看投影電視，裏面是傭兵王亞澤拉斯的講話，像個中年大叔，滿臉絡腮胡子，眼神卻十分溫潤純厚。
不知過了多久，歐泊在囚牢裏睡覺睡到一半，警察過來道：“餵，你可以出去了。”
歐泊道：“放我走了？”
警察說：“你的情節較輕，罰款一千烈星幣。以後小心點，別再參與當街鬥毆，在這裏呆久了你會知道規則的。”
歐泊道：“我的那個朋友呢？”
警察漫不經心道：“他已經走了，罰款一萬烈星幣，暫時保釋。”
歐泊走出警察局，天已經晴了，街道上淺淺的積水也都退了，到處都是傭兵們的公用小車，來的時候是被押上警車的，回去時只得自己找路走，看了半天站臺，公共汽車半小時才有一班，歐泊等了很久上車，車上也只有他一個人。
烈星上只要是註冊傭兵都能乘坐工會提供的交通工具，福利與待遇都很好，與此相對，從委托裏抽的稅也不少。
他回到旅店裏收拾了會兒，帶著E7與背包出外面去，老板問：“要結房麽？”
歐泊道：“不，先留著吧，說不定還得回來。”
老板還在看電視，說：“去報名以後，會給你安排住宿的，祝你長命百歲。”
歐泊一想說不定也是，便掏錢結了房，又問：“雷蒙呢？”
“那高個子？”老板說：“早上就走了。”
歐泊結了房出來，坐車到主街，這個城市名叫日光城，磁暴過去後天空晴朗無雲，曬得人暖洋洋的，確實有種陽光燦爛的意味，道路旁種著烈星的特色植物鳶尾花，幾只毛絨絨的奇怪生物在路邊鉆來鉆去。
日光城傭兵工會分部門口到處都是人，被雷蒙撞破的玻璃窗已經修好，人山人海，磁暴後的第一個工作周期開始，城中團長幾乎都來了，前來查詢新的委托任務。
大廳裏的高墻上有任務表單，無數任務飛來飛去，投影字體與感應屏幕在沸騰的人群頭頂穿梭，歐泊擠了進去，簡直是眼花繚亂。
“星航公司的列車晚點，這個任務我們早在限期前就完成了！！！”一名傭兵團長在問訊處大吵。
問訊人員是個女人，不耐煩道：“我有什麽辦法！這個不關我們的事，過期了那邊就不讓結算了！快走開！”
“你給我聽著……”
“德林！我不怕你！”招待員赫然比團長還要彪悍：“有什麽問題找主席說去！別在這兒擠！”
歐泊道：“我……請問一下。”
“什麽事？”招待員道：“這裏不受理委托過期的事，自己去找工會分部主席……我好像沒見過你？新來的？”
歐泊道：“我是來報名當傭兵的。”
招待員說：“左手樓梯上去，三樓新成員報名處，找主任。”
歐泊沿著所指上了三樓，進了一間辦公室，辦公桌後坐著個沒睡醒的綠水星人，頭頂觸角耷拉著，觸角上的眼睛發困，眼皮一合一合。
“你好，請問……”
“啊。”辦事員道：“新人，很久沒有新人了，都說要打仗了，沒人朝咱們這兒跑，我看看，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歐泊道：“我……叫歐泊。”
“我已經六百多歲了。”辦事員坐直身子，一只手拉開抽屜，另一只手取出一個刷卡器，第三只手拿電子印章，第四只手朝他招了招，說：“過來點兒，嗯你是人類，和共和國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他又咕噥道：“難得來一個新人，先報名吧，看看章程，認識字麽？不認識可以用下面的有聲閱讀……”
一面光屏朝歐泊飛來，上面是傭兵之國的守則，足有接近兩萬字。
包括加入傭兵工會後需要遵守的條約與責任：不允許傷害任何委托人，否則將視情節輕重判刑，最高可判處死刑。
傭兵在本星執行任務時必須遵守烈星法律，在外星球出任務則默認為遵守該星法規與星盟聯合法，傭兵在外星球的一切舉動，將與烈星無關，傭兵工會不承擔任何責任。
加入後便享有星際註冊傭兵的一切福利，包括但不限於交通補助，食宿津貼與優惠，武器，飛船等硬件檢修費用折扣，醫療保險與撫恤金。
歐泊邊看邊說：“還有一個新人呢？”
辦事員觸角上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他看，說：“他通過測試，領到了正式的註冊文件，已經去二樓大廳找工作了。”
歐泊道：“我或許可以和他組個團。”
“噢我不這麽想。”辦事員道：“你看上去沒什麽實戰經驗，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可是掉腦袋的差事，你顯然……我是說，你最好先報個名，參加培訓，為期只要六十天。而且我看你對這裏也不太習慣。”
歐泊朝條約下面拉，問：“培訓包括什麽？”
“一些關於戰鬥，以及處理突發情況的經驗。”辦事員道：“也有少量的飛船檢修，植物與生物辨認，告訴你什麽東西有危險不能碰，以免你冒冒失失的……你是個新得不能再新的新兵蛋子，如果不培訓，或許這是咱們見過的最後一面了。”
歐泊：“……”
歐泊道：“你把我想得太弱了。”
辦事員道：“不不，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安排我坐在這個辦公室裏麽？當然有原因，我們綠水星人能準確判斷誰是強者，誰是弱者，誰天生就適合作戰，誰應該回家去。”
歐泊的表情有點兒僵，不得不承認這辦事員還是有點兒眼力，這綠水星人的觸角在他頭頂繞來繞去，一會兒盤過來，一會兒又好奇地用觸角上的眼睛打量他，看得他全身不自在。
“你有不錯的底子。”辦事員道：“但沒有多少實戰經驗，考慮一下吧，孩子，六十天的培訓費用只要三千元。”
歐泊深吸一口氣，說：“培訓完以後我就能找到工作了？”
“別浮躁，年輕人。”辦事員道：“這顯然要看你的運氣，不過我相信你沒問題。就算沒有通過考試，這也將是你人生中難忘的經歷，不是麽？”
歐泊緩緩點頭，決定按他的建議來，欣然道：“我決定參加傭兵培訓，需要準備點什麽？”
辦事員道：“每年都有不少新兵來，你得到戰魂之城去，亞澤拉斯……我們的王，不，他們的王所在的地方，戰魂是烈星的政治主城，中央學校負責管理你們，提供食宿，為期六十天的培訓，你確認要參加？”
歐泊道：“呃，確認，新環境友善嗎？請問課程難不難？”
辦事員道：“老師們也都是新兵過來的，他們有一定的耐心，你知道的，這幾年新人越來越少了，除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已經沒有什麽人來烈星，大家都怕打仗……逃犯我們是不收的。在這裏劃卡，繳納費用，下二樓去填表。”
歐泊繳了費，下去二樓人事大廳，連二樓都是人聲鼎沸，到處都在臉紅脖子粗的吵架，事實上從他來到烈星的第一天起，只要人多的地方，爭吵就無處不在。幾個傭兵團長粗暴地推搡他們的團員，朝著辦事員們大罵。
團長：“我現在就要馬上辭退他！”
辦事員：“但是他的表現還沒到被你辭退的地步……他的手冊上寫得很清楚了……”
另一處角落裏的傭兵大叫道：“我需要再找一個新的傭兵團！我真是受夠杜克了！他差一點就把我扔在靛藍星球！”
辦事員心平氣和道：“但他已經把你帶回來了……”
“為什麽每次重組都搞得像在離婚打官司！”女人的尖叫聲傳來。
歐泊被吵得頭暈腦脹，還被踩了一腳，終於忍無可忍大吼道：“夠了！讓我進去！”
四周靜了下來，歐泊憤怒地掃視他們，一眾傭兵忽然爆出大笑，歐泊有種被嘲弄的屈辱感，開始厭煩這個星球，並後悔自己來到這裏的決定。
“喏，我是新人，新兵蛋子。”歐泊沒好氣道：“來報名的，三樓那位先生讓我來這裏……”
女辦事員笑道：“歡迎你，新人，你會愛上這裏的。”
歐泊道：“目前看來簡直是糟透了。”
身後傭兵團長們紛紛散開，人聲又響起來了，女辦事員說：“我保證你會把烈星當成你的新家，讓我看看……需要培訓，嗯，給你蓋章，祝你順利通過培訓考核。”
歐泊四處看了看，說：“這裏是做什麽的？”
“你的資料會在人事部留檔，並隨著你在培訓學校的成績而隨時更新。”女辦事員道：“這六十天裏，說不定有哪位團長看上你，把你領回家。”
歐泊面無表情道：“噢，這真是太好了，我十分期待呢。”
辦事員一笑道：“別板著臉，今天天氣很不錯，回去找三樓的可可主任吧，他會負責送你去戰魂之城……我說你們！別在那裏打架！都給我住手！”
歐泊灰頭土臉地從一群野蠻的傭兵群裏擠出來，衣服亂七八糟，站在人事大廳角落舒了口氣，發現人群對面站著雷蒙。
“雷蒙！”歐泊朝他喊道。
雷蒙側頭朝他看來，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他。
涼薄的人，歐泊生平還是頭一次碰上這樣的性格，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只得無聊地聳聳肩，回到三樓。
所有文件齊備，歐泊揭起一張薄薄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辦事員道：“這是‘紙’，兩萬年前用以記錄信息的最古老的東西。”
歐泊說：“信息寫在這上面？”
辦事員說：“當然改良了不少，這種玩意不褪色，不會被燒毀，也不會爛，是你在傭兵之國永遠的紀念，帶著它去戰星之城報道吧，工會專門給你派了一輛小車，從後門的走廊出去，門口停著的就是。抵達培訓中心後，去第十七樓。”
歐泊穿過昨天他和雷蒙跑過的走廊，走出後門，上了唯一的小車，無人駕駛，小車離地飛起，剛來的那天磁暴肆虐，如今才看清了日光城的全貌。
赤道上有專用的磁懸浮車軌，來往的車輛不多，俱是跑得飛快，車軌離地足有上萬米高，劃過寬帶型的城市區域。湖泊安靜地鑲嵌在大地上，閃爍著戰神恒星投來的反光，猶如藍寶石般絢麗。
烈星從中央赤道的灰藍色朝兩側鋪開，越朝南北極區域顏色越淺，呈現出雪與冰的白色。
碟形小車升上軌道，飛向中央主城戰魂之城，在一座大廈頂端停了下來。
戰魂之城與日光城相差甚遠，每個城市似乎都有自己的特色，日光城偏覆古，而戰魂之城偏科技化。
大廈頂端只有一部直達電梯，歐泊到十七樓交上報到單，開始他的培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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