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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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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樅做了一個夢。

在記憶塊狀地遺失又被淩亂地打散後,他很久沒有做這麽一個安穩又平靜的夢了。

夢裏他站在離家不遠的廣場上,身後是黃銅雕像的噴水池,有成群的孩子們鉆進人群裏瘋跑追逐,跑得急了會不小心落下垂著小白球的紅色軟帽,然後驚起三兩只雪白的鴿子。

聖誕夜耳熟能詳的歌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交雜在一起時顯得嘈雜,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細密地交談著,還有嬰兒的哭鬧、不知何處傳來的犬吠,統統透過耳機鉆進沈喬的耳中。

充滿了煙火氣的喧鬧令他的心感受到一種久違的踏實。他在等人,不僅沒有覺得焦躁,反而有幾分難得的雀躍。

路過的女生將目光投註在他的臉上,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裝束,眼中閃過驚艷的神色。沈喬碰上了幾個,直到連一個摟著女朋友的男生也意猶未盡地盯著他看之後,終於不太習慣地避過了視線,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也跟著垂下來,投下的暗影遮掩了情緒,令他顯出一種少見的乖順,溫馴又無害。

有人從身後接近,輕手輕腳地蒙住他的眼睛:“人販子。”

在他出聲之前,又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準叫。”

沈喬有點想笑,他的手擡到一半又放下,換成張嘴狠狠咬了一口:“無不無聊啊,宋澄。”

“不怕臟嗎,”宋澄吃痛收手,用指尖撫了一下齒痕,卻不惱怒,氣定神閑地挑眉看他,“這是哪家的聖誕樹走丟了?”

“什麽聖誕樹,”話沒說完,就被一道輕快的女聲打斷,“是小王子,看不出來嗎?宋澄你是不是瞎了?”

她瞪了一眼宋澄,強調:“是小王子,我家的!”

宋澄輕聲笑了一下,附在沈喬耳邊:“哦,是小王子。他們都在看你。”

擋住沈喬眼睛的另一只手也放下來,軟軟的睫毛搔著手心,有點癢,宋澄頓了頓,收回手臂時不小心拂亂了沈喬繁覆的領飾。

沈喬隨著他的視線往外看,耳朵悄悄地蔓上緋色,然後鴕鳥一樣地,又把目光垂下了。

“那是看他好看。”女生把拎著的一袋飲料隨手放在地上,走到沈喬身邊,“哎,領結都亂了。我好不容易才理好的。”

沈喬今天穿著一件暗綠色的雙排扣長大衣,白皙纖細的脖頸藏在繁覆的翻領裏,前襟有暗金色的鑲邊,縐邊袖口露出戴著純白手套的雙手,好像除了那張冷峻而美貌的面孔,皮膚的每一處都被精心遮擋住了,凜然地不可侵犯。

由於長年累月的體態訓練,沈喬垂著眼睫的時候,下巴也是微微上揚的,脖頸修長,使他看上去有一種漂亮的、貴族式的冷淡和傲慢。

因為是聖誕夜,這樣的裝束算不上太奇怪,只是格外吸引人的目光。沈喬被姐姐磨了整整一個星期,才不得不答應穿著這身行頭出門。

他伸手想要整理一下衣領,手臂擡到一半,卻像使不上力氣一樣垂落下去。

“你別鬧他。”女生對宋澄解釋道,“練托舉的時候把手傷了,手都擡不起來。我媽太可怕了,就這樣昨天還往他腿上綁沙袋……休息一天都不肯。”

“我來吧。”宋澄臉色沈了一點,上前一步,像包裝禮物一樣,繞著沈喬的脖子,打了一個巨大的蝴蝶結,又順手把他的耳機摘了。

薛樅站著沒動,一只碩大的黑色蝴蝶盤旋著落在他的肩膀,又顫顫巍巍落向他半擡的指尖。蝴蝶纖細的腿悠悠落在白色手套上,又扇動著翅膀撲簌地飛離了。

宋澄也拍了拍他前襟的醜陋蝴蝶結:“搞定。”

姐姐很不滿意他的手法:“難看死了,還是我來。”

她微微踮起腳,打算拆了重系,沈喬很配合地把上身彎下來。但努力了半天,領飾也回覆不了最初的模樣,最後只能妥協,幹脆將它取了。

“走吧,”宋澄替他把取下來的緞帶一樣的東西收好,“去幫我挑一架鋼琴。”

“我不懂,”沈喬誠實道,“不會選。”

“隨便看一看,”宋澄笑,“反正只是找個理由,把你從薛阿姨那裏借出來。”

“嗯。”沈喬沒有反駁。經驗來看,宋澄似乎真的很善於和薛薇周旋,都記不清想出過多少借口了,竟然一直沒引起過薛薇的警惕。

“等會兒。”姐姐蹲下身去,從手提袋裏拆了聽易拉罐,遞給沈喬。

瓶口懟到沈喬的唇邊,他就著這樣的姿勢喝了一口,但姐姐的手不太穩,他猛地嗆住了。

“咳……咳咳,”沈喬詫異地接過瓶子一看,“啤酒?”

他還以為是什麽氣泡飲料。

“好不容易溜出來過個節,”姐姐給自己也開了一罐,豪邁地灌了一口,“正好能和你一起軋軋馬路喝喝啤酒,本來還想擼個串,但宋澄要去選鋼琴,總不能一身油煙味去。”

“一身酒味就可以?”宋澄看她還很遺憾的樣子,似笑非笑,“未成年。”

“你懂個屁,”姐姐握著手裏的啤酒,單方面地跟沈喬撞了撞,“我就還好,你看我們家喬喬被大小姐折騰得多累。我平時住校還能躲一躲,他得天天回去,媽的,機器人都扛不住吧,程序都要紊亂了。”

她私下裏都把薛薇稱為“大小姐”,宋澄見怪不怪:“用詞文雅一點,小小姐。”

她不買賬地吐了吐舌頭。

“以後勸薛阿姨再去看看心理醫生吧。”宋澄又對沈喬說道。

沈喬點點頭,卻也沒有太大把握勸說得動。

那時的他們,無論是誰,都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拒絕被治愈,寧可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寸寸腐爛掉。

女生又遞了一罐啤酒給宋澄。

“我看著你們兩個,”宋澄沒接,“醉翻了還有人能擡。走吧。”

沈喬乖乖地跟在他們後面,刻意放慢了腳步。

宋澄卻退後一步去拉他:“跟上啊。”

他把沈喬引到姐姐身邊,自己則揣著手慢悠悠跟在後頭,把從沈喬那裏摘走的耳機塞進了自己的耳朵裏,四處打量著。

沈喬再回頭,卻連宋澄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人呢?”姐姐也回頭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密集的人流,索性不去管他,挽住了沈喬的手臂,“去前面匯合吧。”

快走到琴行門口時,遠遠便能望見宋澄已經等在那裏,手中多出一個手提袋,耳朵裏還塞著剛從沈喬那裏搶來的白色耳機。見人來了,便對他們揮揮手。

“買東西去了?”姐姐問他,“很多人吧。”

“一般,”宋澄遞給她一條卡其色的格紋圍巾,“你倆能不能學會照顧自己。”

“今年冬天又不冷,而且,”她接過來繞在脖子上,“有你在嘛,冷不著我。”

“對不對呀,小宋哥哥?”她平日裏都是宋澄來宋澄去,只有調侃的時候才會這麽稱呼。

宋澄看她一眼,又看向沈喬,裝出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喬喬叫一聲來聽聽。”

沈喬理都不理他。

姐姐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我可管不住,說了讓你別鬧他。”

宋澄又從手提袋裏拿出一件黑色的棉服往沈喬身上裹:“冷不冷啊。”

那棉服款式倒不難看,但是實在又厚又長,實用性大於美觀,把沈喬整個罩住了,沈喬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姐姐不滿的聲音傳來:“我的小王子被你毀了。”

宋澄的笑容僵在臉上,十分無語。

沈喬也忍不住笑了笑。

“我給他貼了五個暖寶寶,”姐姐看著宋澄空空的購物袋,似乎想把衣服塞回去,又指著沈喬的腰際,“不信你摸。”

“嗯?”宋澄揶揄地盯著沈喬笑。

“姐……”沈喬硬著頭皮,“我還是穿吧。”

“那回去的時候再披上,”但宋澄還是把他的衣服拿了下來,又趁機順手摸了一把沈喬細窄而柔韌的腰,“確實挺暖和。”

沈喬沒說話,他咬了咬唇,忽視了心中一瞬間劇烈的心悸,又往後退了一步:“到了。”

他們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從一樓逛到三樓,最後停在一架象牙白的三角鋼琴前。沈喬不太懂琴,只看了眼標牌,是七位數的施坦威。

“可以試嗎?”宋澄問道。

“當然可以,”工作人員的眼神十分熱切,顯然認出宋澄是出手大方的熟客,“這架琴畢竟比較貴重,通常不能隨意試奏,但您……當然可以。”

沈喬看他們交涉,冷不丁地,一雙手穿過他的腋窩,像抱大型玩偶一樣,把他微微提了起來,放在了身側的琴凳上。

“你——”沈喬覺得這個姿勢很別扭,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手抓住了宋澄的領口和手臂。卻見宋澄像什麽也沒做過一樣,把他放好後,就悠悠閑閑站在旁邊。

沈喬左右看了一眼,還好沒人看見。

“很配你。”宋澄說,“彈首曲子聽聽。”

沈喬冷冰冰地剜了宋澄一眼。

宋澄好整以暇地催促:“快點。”

“不會。”沈喬道。

宋澄從身後繞過他,捉住他的右手,覆蓋在上面:“這樣。”

呼吸打在後頸薄而敏感的肌膚上,沈喬微微顫抖了一下,飛快地往旁邊側了身體,長腿一邁,就要跨出琴凳。宋澄卻比他更快,一只手箍著他的肩膀,就著這個姿勢,坐在他的身側,一副妥協的神色:“還是我來。”

沈喬又憤憤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宋澄將右手放在琴面上,隨意按出了一串音階,左手卻在琴面底下,捉住了沈喬的手掌,把他那雙漂亮的白色手套褪了下來,往他手心裏塞了一個暖暖的玩意兒。

沈喬低頭去看,是一個能發熱的充電小狐貍,捏下去軟軟的。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手指蜷曲著往回縮,又被宋澄扣住。

“平時怕冷我都帶著。”宋澄輕聲道,“免得彈琴的時候手涼。”

沈喬沒有再擡起頭來,直到淩亂的音符組成一支慶賀生日的歡快樂曲,從宋澄修長的指節下潺潺流出。

沈喬不明白為什麽宋澄偶爾會與他那麽親近,想來想去,也覺得只有自己內心齷齪,才會懷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宋澄始終是那個開朗而好心的、鄰居家的哥哥而已。

更是姐姐的青梅竹馬,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會千方百計地逗沈喬開心。

手套被宋澄放在了沈喬的腿上。

沈喬覺得那好像是什麽重逾千斤的東西,生怕動一下就會把它弄到地面上去,身體便僵硬地坐直了。

接著從樓下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然後是很好聽的童聲,跟著鋼琴的曲調哼唱起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跑上了三樓,遠遠看著,驚呼道,“這鋼琴好漂亮,一看就很貴,”又問道,“今天不是聖誕節嗎?是不是彈錯了?”

“沒錯哦,”宋澄兩只手都放上了琴鍵,把簡單的曲調改編得悠揚悅耳,回過頭笑瞇瞇地看著眼前戴著聖誕帽的小孩兒,“接著唱。”

他身上總是帶著股懶洋洋的優雅,又有點蔫兒壞,把小男孩鎮住了,還以為這是被琴行請來演奏的大鋼琴家,根本沒料到會被搭話,四處瞟了瞟,噌地一下閃到了父母身後。

“別老逗小孩子。”姐姐也在捂著嘴笑,“嚇到人家了。”

“行吧,那我逗一逗大孩子,”宋澄看向沈喬,又把他握著小狐貍的那只手牽起來,輕輕一勾,把它勾走了,“幫彈個和弦總可以吧,喬喬?”

這種簡單的指法沈喬倒是會一點,他楞楞地配合著宋澄把曲子彈完。

“可以點歌嗎?”小孩子在一旁怯怯地探出頭,似乎發現他們不是什麽可怕的大人,“想聽那個,‘Jingle bells……'”

他邊說邊哼出了聲。

“可以啊,”宋澄笑著點頭,一邊彈一邊回過頭看沈喬,又看向姐姐,然後說道:“生日快樂,兩個小朋友。”

“你就大我們三歲吧……”姐姐反駁道,但顯然興致很高。

“誰讓你們倆老是長不大?”宋澄揶揄道,又看向沈喬,“不會連生日都忘了吧?”

“沒有。”但沈喬其實是真的不記得,他被宋澄約出來的時候,連今天是聖誕節都沒有印象,因為薛薇不會在乎任何節慶。

像這種沒有法定休假的西方節日,對薛樅來說,等同於並不存在。他的生日如果趕不上周末,也就沒有人會替他慶祝。姐姐在學校,其他的人都在享受聖誕,除了……宋澄。

“沒什麽要說的嗎?”宋澄問他。

沈喬想了想,卻回避了宋澄的目光,對姐姐道:“生日快樂。”

姐姐了然一笑:“看來喬喬是真的忘了。”

“嗯。”沈喬像做錯了事一樣,低著頭,他又把那個小狐貍攥進了手心,就好像這樣能夠排遣心裏一閃而過的慌亂。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

“禮物我都收到了,”姐姐晃了晃手裏包裝得很精致的香水盒子,問宋澄,“送給喬喬的呢?”

“沒有,”宋澄攤手,無辜狀,“忘了。”

沈喬反而像松了一口氣:“不稀罕。”

他起身的時候一腳踹在宋澄的小腿,硬質的長筒皮靴在外人看不見的角度劃出一道短而漂亮的弧線,他惡劣地挑釁了宋澄一次。

隨著起身的動作,上衣口袋裏卻有什麽發出了丁泠泠的清脆響聲,沈喬循聲從那裏取出一個做工精細的乳白色聖誕鈴鐺。

“逗你的,”宋澄仍坐在琴凳上,只擡起頭來看著他笑,“不許惱羞成怒。”

沈喬左手握著紅彤彤的小狐貍,右手又捏著鈴鐺的勾環,背後是那架象牙白的、漂亮得過分的三腳鋼琴,楞在那裏的時候,襯著一身的裝束,真的像是從哪個古堡裏跑出來的、迷路而懵懂的小王子。

宋澄站起身,捏他的臉,“都快沒肉了,小聖誕樹,”又上上下下打量他,“快點長大吧。”

沈喬往旁邊躲,那鈴鐺就跟著響個不停,他又手忙腳亂地將它按住,可止不住它的響動。

宋澄沒再逗他,去把鋼琴的餘款付了,才過來帶著他們一起回家。

“鈴鐺響的時候,我就替你開門,好不好?”走到門外的時候,宋澄替他披上剛買的外套,然後低下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冬日的冷風吹散了臉頰的熱度,可心跳仍然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影響。

鈴鐺響起來,宋澄就會為他打開一扇門嗎?

沈喬沒有說話。

好像很多人都覺得他過得艱難。沈喬記得有一回,教語文的中年女老師見家長會總是叫不到人,就問起他家裏的情況,沈喬如實答了,也不覺得難過,可是問著問著,她的聲音卻先哽咽起來。

可能因為她們很善良,像姐姐一樣,有很柔軟慈悲的心。

但沈喬其實不覺得難。他生在優渥的家庭,即使父母不睦,母親也有些偏執,但其實已經比多數人幸運。如果為了滿足薛薇的願望,需要他多付出一點努力,也沒有關系,只要那樣可以讓薛薇好過一點。沈喬骨子裏就是不服輸的人,比別人辛苦,就會比別人優秀,這沒什麽值得抱怨的。

但他的生命裏少了很多溫情,被隔絕在簡單的快樂之外。

薛薇有時會鎖住那扇門,將他趕出冰冰冷冷卻獨一無二的“家”;又或者用同樣一扇門,將沈喬永遠地禁錮在她圈定的世界裏。

他在那種瘋狂偏執的控制下難以喘息,然後有一天,宋澄把他拉起來,用兩只手搓熱他的掌心,再禮貌地將門敲開,用連薛薇都無法拒絕的借口,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生活。

除了姐姐,這麽多年裏,沈喬面前的每一扇門,都是他打開的。

宋澄於他,是近在咫尺的觸不可及,是沈喬永遠無法說出口的、最初也最熱烈的愛。

如果說沈喬生命的前半段都陷入了錯誤的迷戀,那麽他用了更多更多的時間——或許將是整個後半生,來學會忘記他。

假裝不記得他,假裝生命裏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的痕跡。

而鈴鐺……鈴鐺去了哪裏呢?

沈喬好像想起了連綿不滅的大火,在那裏清晰地看到了它燒焦的殘骸。憋悶的窒息感讓他從夢中清醒過來,沒有鈴鐺了,沒有人還會在門外等他。

薛樅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手機的鬧鐘聲,醒來時覺得熱,才發現沈安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腦袋也壓在他的胸口。

感覺到薛樅的動靜,沈安也醒了過來:“哥……”

“嗯。”薛樅見沈安賴在他懷裏,也沒推開,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讓人回想起來會感到開心的夢,夢裏的情緒遺留下來,他看到沈安的時候,也比之前更多了幾分耐心。

沈安悄悄地鉆進被子裏吻了一下薛樅的手背,又做賊心虛似的馬上坐起身:“我約了醫生,今天就可以過去,先擬定一個方案。”

“好。”薛樅感覺到他孩子氣的動作,也沒戳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和沈安去到醫院。醫院是私立的,在精神治療方面很有建樹,沈安聯系好了醫生,不用排隊,直接把薛樅安排進了住院的單間。

薛樅坐在病床上,等沈安辦完手續,沒過一會兒,就聽見門被誰輕輕地敲了兩下。

“小安?”薛樅看向門邊。

接著是鎖扣打開的哢噠聲。

來人抱著一大束配色清淡卻雅致的鮮花,大半張臉都被擋住,只露出透著笑意的、彎彎的眼睛,瞳孔的顏色比普通人淺一些,顯得柔和。

他沒有跨過房門的邊界,站定在那裏,遙遙望過來:“我可以進來嗎?”

聲音輕緩,不疾不徐地,等一個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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