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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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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斷在這裏。

孟南帆直覺地清楚,不應該再問下去,仍忍不住出聲道:“後來——”

薛樅卻沒有回避:“有人把我從警局接走了。不是什麽大事。”

孟南帆稍微松了口氣:“那就好。”

“你……”這一次卻是薛樅開口詢問,語氣裏的緊張即使強自按捺,還是無法掩藏,“丟掉了嗎?”

孟南帆反應了一瞬,才想到是相片的事:“當然沒有。我收起來了,就在家裏。”

“……謝謝你。”

孟南帆乍然被他道謝,一時驚喜,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聽薛樅說道:“其他的,什麽都別問。”

就算他不這樣要求,孟南帆也並無打算刨根究底,何況薛樅對他的態度,比以往軟化了不止半分。

“好嗎?”薛樅見他沒有回應,像是怕被拒絕,又輕聲補充道。

“嗯。”

孟南帆曾經覺得,自己或許是同齡人裏,最了解薛樅的那一個。他看到過這人冷硬外表下的另一面,見過他從不表露的無措與失落,也知曉他定然有許多苦衷。

可他沒有見過薛樅像這樣軟下聲音向他示弱,更沒親眼目睹過那些所謂苦衷,究竟是怎樣鮮明的往事。孟南帆心中生出些難以言明的憐惜,又安撫般溫言道:“我這人記性不好,向來記不清夢見了什麽。”

他們默契地都沒有再開口,直到路衡謙又準時過來接他上班。

薛樅沒有拒絕,他沈默地跟在路衡謙身後。

“不是說好下班等我接你嗎?”被接連放了兩天鴿子,路衡謙也沒顯露出不滿的意思,“今天別又先走了。”

“好。”薛樅一反常態地,主動回答了這句話。

孟南帆卻琢磨出一絲不對勁:“小樅,你……為什麽跟他走?”

“方便一點。”薛樅沒料到他會突然出聲,只敷衍道。

孟南帆心中奇怪的感覺更擴大一些,他沒有註意過薛樅對路衡謙的態度,可如今看來,似乎有點不同。

路衡謙見他落在了後面,也放慢腳步,很自然地想攬過他的肩膀:“腿還是不行?”

孟南帆與他本就是熟稔至極的關系,路衡謙對他再好,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倒是薛樅受之有愧,每回都有躲閃的意思。這次同樣想要避開,卻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而路衡謙在伸手的剎那已經有些後悔。從前勾肩搭背慣了也沒什麽不自在,可若是孟南帆一躲,氣氛倒反而有些……難以言喻。

他正準備收回手,卻見到對方打趣的笑容。

“熱不熱啊,”孟南帆把他的手推開,又擡腿走了兩步,“別扶了,有我這麽健步如飛的病患嗎?”

說不清的氣氛徹底消失了。

路衡謙也松懈下來,他有些狐疑地看了孟南帆一眼,還是選擇不去詢問,只由著恢覆如常的孟南帆與他說笑。

薛樅見他們聊得投機,也刻意地不再去聽。即使他頂著孟南帆的軀殼,路衡謙對他們二人的態度,也是截然不同的。再聽下去,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臨下車時,薛樅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人通常對自己的名字尤其敏感,即使在走神,也被這談論拉了回來。

“薛樅還沒醒嗎?” 是孟南帆的聲音。

路衡謙點點頭,唇邊劃開一道嘲諷的弧度:“活該。”

可孟南帆不知出於什麽心情,竟沒有向往常那樣,急著替他辯駁。他笑了笑:“下周去看看他吧。”

“不是才說了別去。”路衡謙不讚同地看向他。

孟南帆少見地沒有理睬,只看著窗外:“我到了。”

這一整天孟南帆都沒有休息,他有許多積壓的工作需要完成。

到下班時,薛樅才重新掌握了對身體的控制。

路衡謙這次來得十分準時,他直接進了孟南帆的辦公室:“回家?”

薛樅點點頭。

又是一路無話。可孟南帆卻敏銳地察覺出,薛樅是在開心。

他很少從薛樅身上看到這種純粹的、積極的情緒,即使它並不外顯。

孟南帆進而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生氣,可他在氣什麽?

可以說,從有意識開始,孟南帆的負面情緒就少得可憐,他大概是個天然的樂觀主義者。可他竟然因為別人的開心,而滋生出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不悅。

這實在是件怪異得很的事。

“你是不是——”

孟南帆只問出了一半,薛樅等了許久,沒見他把問題補充完整,也就並不回答。

孟南帆的胡思亂想一直持續到晚上,薛樅那時已經再次蜷縮著躺在客房的大床上。

他註意到薛樅的睡姿,又忍不住擔心起這人會不會失眠。畢竟噩夢連連,任誰都會有些抗拒。可薛樅早已經歷了無數這樣的夢境,除了不放在心上,也沒有別的辦法。

更何況,現實從來比夢境殘酷——它可沒法醒過來。

薛樅嚴守著自己的生物鐘,十點就沈沈睡去,然後一如既往地,跌入無法擺脫的夢魘。

是幾周前的一天。

他漫無目的地在公司外等了很久,神色有些恍惚。成年之後,他已經很少再有這樣的時候了,可這次像是被敲開了堅冰的一角,碎裂的冰渣阻塞在他的腦海。

倒不是因為接手的案情有多覆雜,相反是再尋常不過的離婚糾紛。他不喜歡這類案子,可顯而易見地,他不會拒絕賺錢的機會。男方足夠慷慨,自然請得起他。

薛樅伸手按了按眉頭,沒註意周圍,差點被一輛自行車刮倒。

他穩了穩輪椅,正準備離開,忽地聽到短信的提示音。

那是一段特定的短音階,設置給特殊的人。這麽多年,從未響起過。

他不敢置信地將手機取出,甚至不太敢點開那條訊息。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為惡劣的惡作劇。

“晚上七點。”

沒有地址,沒有落款。

這是幾千條“已發出”的信息後,唯一的一條“已接收”。

薛樅慌忙地回撥,對方卻是多年不變的關機狀態。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薛樅試圖從那條亂人心神的短信入手,但線索也只是到此為止。

他擰轉門把,放輕了聲音:“我回來了。”

房門被推開了一半,屋內很黑,有腳步聲從空蕩的樓梯間傳來,不疾不徐,卻越來越近。

薛樅警覺地回頭,卻驀地讓人從身後捂住口鼻。某種刺激的氣味瞬間鉆入鼻腔。

“誰?!”

薛樅感到渾身的力氣開始消散,可他被死死制住,無法回頭,腿腳又不便,只來得及用手肘狠狠向後一撞。

那人卻仍是不緊不慢地側了身,輕易便避過。

“來晚了啊,”昏迷之前,只聽見一個聲音,輕飄飄從耳後傳來,帶著貓捉耗子般漫不經心地逗弄,“薛樅。”

不知過了多久,薛樅終於清醒過來。入目是鑲嵌著鏡面的四壁,空間仿佛被重疊著無限拉長。屋內暖氣很足,他的外套被脫掉了,手機也不知所蹤。

試著擡了擡手,卻有些艱難,想是被註射了安定類的藥劑。

房間裏沒有窗戶,也辨不出時間。

薛樅維持著冷靜,開始思考這場綁架的目的,究竟是求財還是報覆——諸如此類的事件他經歷得並不算少。

他試圖問話,可沒有人回答他。連將他帶來的那人,也不知去向。

焦慮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增加。

他壓制著內心的惶惑不安,閉上眼睛,想要忘記自己身處在這樣一方逼仄的空間。

沒有光線的變化,沒有聲音,他只能強迫自己入睡,又很快地、不斷地醒來。可整個房間依然空蕩蕩的,除了他自己和身下的一張床之外,別無他物。

或許過了很久,也或許只是短短一天,再次睜眼時,床頭邊多了張小而矮的木桌,其上放著一碗粥,和一些清淡的配菜。

薛樅探出手,發現粥是溫熱的,想必將它送進來的人並未離開很久。

大概為了能讓薛樅有力氣進食,也不擔心沒了輪椅的他能夠逃脫,這次沒有人再給他註射鎮定劑。

薛樅已經餓了許久,他囫圇地喝了幾口粥,空蕩的胃還沒適應,猛然受了刺激,竟痙攣著牽扯出一絲痛來。他咬牙忍了,又將碗放回木桌,用力將它推倒,碗碟連著矮桌,劈劈啪啪一徑摔到了地上,發出不算輕微的響動。

薛樅艱難地彎下腰,選了最鋒利的一塊碎屑,握在手心。若有人聞聲過來,至少也有一點自保的可能。

可等了許久,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他的腿早就沒法動彈,只能依靠雙手。他想下床,於是移動著胳膊,用手肘支撐著慢慢往床外挪過去,再一點一點地攀著床沿向下,直到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尋常人擡腿就能做到的一個動作,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精力,使他大汗淋漓。但他仍堅持著,向這個牢籠般的房間裏唯一的出口爬去。

他喘著氣,去夠門的把手,卻連邊緣都觸碰不到。

這是主人壞心眼的惡作劇。

薛樅不會知道,這扇門根本就沒有上鎖,可門把的高度,是他無法觸及的。

他嘗試了許多次,後來甚至將被他打翻的木桌推移過來,試圖墊高一些,但依舊只是徒勞——除了讓自己更累更痛。

薛樅是靠著門筋疲力竭地睡過去的。

再醒來時,又一次毫不意外地失去了力氣,眼睛也被白綾似的東西蒙上了厚厚一層。

有人將他抱出了房間,接著像是浴室的方向傳來水聲。

“怎麽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那人撥弄著他的額發,附在他的耳邊,抱怨般說道。

唇瓣擦過薛樅的耳廓,輕拂過的氣息令他覺出些癢意。薛樅不自在地想要掙紮,卻無法動彈。

那人的手指又從他的額間,滑向耳後的肌膚,再順著脖子往下游走,將薛樅領口的扣子解開,他感到薛樅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怕了?”他一邊說著,卻並沒有停下動作,很快將薛樅剝了個幹凈,“還是憤怒呢?”

薛樅的指尖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那人捉住他無力的手指:“在找這個?”

動作輕柔,很珍重似的。

有十分尖銳的東西被塞進了薛樅的手心,那人像是毫不知情地用力握緊,一瞬間傳來的刺痛令薛樅禁不住擰緊眉頭。

是那塊被他藏起來的碎片。

血湧了出來。

薛樅的意識卻在這樣的刺激下恢覆了一些,他強忍著沒有呼痛:“你是誰?”

那人見他鎮靜的模樣,驀地透出不悅的情緒來,動作粗魯地將薛樅摔進了浴缸裏。所幸裝滿了水,多少有點緩沖,不至於太疼。

薛樅咬緊牙根,在陌生人面前坦露身體的屈辱比疼痛令他惡心一萬倍,他說話都有些發顫,一字一頓道:“你要什麽。”

那人嗤笑一聲,聲音比剛才遠了一些。

“我是誰?”他打量著水中惶然的身影,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沈痛,“這個問題,我等著你來回答。”

“我要什麽,”他頓了頓,“你都給不起。”

那次之後,蒙住薛樅雙眼的緞帶沒有再被拿下來過,右手也被一條細細的鐵鏈拴住,拷在了床頭。

腳步聲由遠及近。

薛樅身側的床墊下陷了一些,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張嘴。”碗碟碰撞的聲響在耳側響起,薛樅側頭避開,卻被早有預料地捉住了下頜。那人用勺子將他的嘴唇撬開,又伸手固定住,送了一勺熱湯進去。

薛樅躲避不得,被溫熱的湯嗆進喉管:“放……咳咳……放開。”

那人沒聽到似的,一勺一勺繼續往裏餵。薛樅仍能活動的左手擡起,本想推拒,卻因為視線被阻,失手將一旁的餐盤打落在地。

“爪子還挺利。”那人語氣平淡,看著薛樅的眼神,就像看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卻又將薛樅不安分的左手死死扣在掌心。才包紮好的傷口被輕輕摩挲了一下,又被狠心地按壓下去。

薛樅吃痛,繃緊的手指也垂落下來。

“知道痛了?”那人也不急,樂此不疲地將一整盅雞湯都灌進了薛樅的胃中,才慢悠悠切入正題,“答案想好了嗎?”

薛樅無動於衷。

那人也不再問,第二天來的時候,沒有再餵食,而是將薛樅的手背紮上了營養針。顯然他的耐心也耗盡了。

薛樅只感覺到有人從背後靠坐過來,禁錮一般,將他攬在懷裏。薛樅伸手推拒,手腕卻被握住,按在床上,十分不堪一擊的模樣。

“想什麽?”溫熱的吐息從耳後傳來,嘴唇掠過脖頸,像是輕吻。

薛樅側頭避過,那人卻夾緊了手臂,要將他牢牢嵌在自己胸膛裏一樣:“還在等人來救你嗎?”

薛樅不答,他不會理睬沒有意義的問話。

“真可惜,不會有人找你。”他俯下身,將薛樅也壓得往前傾了一些,輕微的氣息拂到臉頰邊,“沒有家人,怎麽連朋友也沒有一個。”

薛樅毫無反應。這些話早已傷害不到他了。

那人將臉與他貼得更近,手指輕輕刮過薛樅秀挺的鼻梁:“還真是沒長大。工作這麽久,連自己的老板也不認識。”

這許多天以來,薛樅還是第一次聽到與這場預謀的綁架有關的信息,他忽略了對方莫名的語氣,只顧著從腦海裏調出與它有關的記憶。

據說之前的投資人撤了資,如今律所已經易手,只是薛樅對這些毫不關心。他向來只與自己的直系領導對接,至於幕後的實際控制人是誰,和他沒什麽關系。

他回憶著同事的只言片語,終於有了模糊的印象。

“宋總?”

那人笑了笑,指尖卻游移到他柔軟而血色盡失的嘴唇,像撫摸珍玩的藝術品一樣,觸碰他瘦削的下巴,與顫抖的喉結。微熱的體溫黏附在指尖,他像是沈浸在什麽渺遠的回憶裏,很溫柔地在薛樅耳邊,輕聲道:“就這樣,不要出聲。”

若是薛樅的視線沒被阻隔,他就能看見這人眼中懷念的神情。但他視野裏一片暗色,便只能覺出這動作的褻玩意味。薛樅好不容易得到一絲和線索有關的消息,只能強忍著不適,又重覆了一遍:“宋總。”

“嗯?”那人似笑非笑,“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叫我的。”

薛樅記人的本事很差,或者說,除非必要,他再沒有刻意去記得任何人,出現在他周圍的一切都像過眼雲煙,留不下絲毫痕跡。

所以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這個姓宋的男人,究竟和他有什麽糾葛。

“我也沒料到,不過一筆投資,能替我換回這麽大的驚喜。”那人語氣裏狎昵更甚,他握住薛樅的下巴,在薛樅出聲前,將他的氣息在嘴唇間含了過去,輾轉輕咬柔軟的唇尖。

薛樅再也沒了周旋的心思,他竭盡全力地想將男人推開,連被鎖緊的右手都緊緊發力,以至於在摩擦中留下了猙獰的紅痕。左手的針頭在掙動中被絞緊又滑出,攪動細弱的血管,以致滲出血來。輸液的管道和支架劇烈地碰撞著,他仍不管不顧。

可這樣的掙紮如同蚍蜉撼樹,被輕易壓制住。

那人的牙齒輕輕碾磨著薛樅的唇瓣,又毫不容情地將它咬破,那血跡順著他的舌頭被抵進了薛樅的舌根,鐵銹一般的味道彌漫在口腔裏。

如果說這是一個吻,那早已分不清它究竟是情人的廝摩還是野獸的啃咬,合著二人口中的鮮血,被吞入腹中,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宋澄從來沒有這麽溫柔又狠厲地吻過一個人。

他將薛樅更緊地按進自己的懷裏,瘦削的背脊戳著他的小臂,硌得他的心都跟著微微一疼。

“我本想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宋澄終於將他松開,見他似乎從方才那令人無法呼吸的吻裏難以回神,茫然地靠在自己的胸膛喘息。

宋澄的神色卻同薛樅一般的茫然,他像是喃喃自語,根本不需要對方的回答。

“現在看來,你好像也過得很不好。”

薛樅是被一段琴聲吵醒的。

那是於他而言,旋律異常熟悉的變奏曲,悠揚歡快,指法算不上繁覆,像是暗夜裏裹挾著舊事奔騰而來的水流,毫不引人註目,只能令特定的人沈溺其中。

束縛雙眼的東西不知去了哪裏,薛樅擡起頭,只見房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架鋼琴。彈奏的人背對著他,袖口工整地卷起,露出低調而華美的腕表。漂亮的手指在琴鍵上翻飛翩躚,瀉出清泉一般的泠泠琴音,在潔白的鍵盤上一掠而過。

薛樅不禁怔住,房間裏暖氣充足,他卻感到渾身發冷。

曲畢,那人回過頭來,眼神凝定。分明演奏完歡快的曲調,卻沒有沾染上一絲與之相關的情緒。

“現在你說,我是誰呢?”

薛樅的手無意識地擰緊了被單。

記憶裏與他初見,是有人將他帶到薛樅身前,笑著強迫兩人雙手交握:“我練習的時候,讓他陪你吧,別又忘了吃飯。”

那時的薛樅只是無奈地收回手去,又不願拂了她的面子,小聲抱怨道:“我不需要人陪。”

“不準拒絕。”那人綁好足尖鞋的緞帶,踮起腳來,借著短暫的身高優勢,親昵地揉亂薛樅的頭發,“媽媽又在催我了。況且,他可比我耐心得多。“

被安排了照看薛樅的男生也沒有顯露出一絲不耐,只是在她臨走前,才輕咳了一聲,帶著些許尷尬,提醒道:“他還不知道我是誰呢。”

“哦對了,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她小跑著回過頭來,知道薛樅不喜歡陌生人,更不會對別人有什麽親近的稱呼,就故意對他做了個鬼臉,“你叫他宋澄哥哥吧。”

她的聲音越飄越遠,仍聽得出明媚的笑意:“別被媽媽發現了。”

“——宋澄。”

薛樅的眼睫微微顫抖,他的聲音也跟著微微顫抖。

宋澄向他走過來。他穿著淡色的風衣,更顯得肩寬腿長。

一直以來,宋澄看上去尤其像那一類不縈於物的謙謙君子,氣質上總是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和與疏離,任誰也想不到,他也可以是這樣偏執的一個人。

薛樅死死地看向他,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忍不住用目光描摹他褪去稚嫩的輪廓,時光將曾經溫潤的弧度打磨得棱角分明,那眼裏的光亮也終於湮滅了。

原來這些年,竟還有另一個,無法逃離的靈魂。

或許是這樣的神色將宋澄刺痛了,他迅速將柔情的面具撕毀。

薛樅右手的鎖鏈被他粗暴地解開,本就因為擠壓而充血的手腕被磋磨出片片血紅的痕跡。

“……為什麽要讓我再遇見你呢?我本來都快忘了。”

薛樅任他動作,比幾日前被註射了鎮定劑的時候還要溫馴。

可這樣不反抗的妥協卻並不能令宋澄滿足,他更靠近一些,一只手扯住薛樅的頭發,強迫他仰起頭。那雙黑色的眼睛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現宋澄面前,冰冷而壓抑,它像是根本什麽也沒看,又像是透過眼前的人看出去,看到了無人知曉的地方。

“薛樅,” 他像是要將這個名字咬碎嚼爛,嗤笑一聲,“你真會自欺欺人。”

薛樅閉上眼睛。

宋澄的手指拂過他因來不及修剪而略長的劉海,又垂下頭,輕輕吻著薛樅的眉角。溫熱的氣息吹在眼瞼上,薛樅條件反射地想要往後退去,又想到什麽似的,僵在原地。

“別動。”宋澄將他扶起來一些,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薛樅的後腦勺抵著他的下巴,整個人都像嵌進了他的懷裏。

如此緊密的接觸催生了片刻的溫情,宋澄低聲說道:“我很想她。你忘記她了嗎?”

薛樅的面色更加蒼白。

“在我眼前,”宋澄將他的臉轉過來,神色晦暗,“她碎掉了。一節一節地。”

薛樅渾身的戰栗漸漸無法止息,宋澄將他牢牢按在自己胸前,好像這樣他就永遠無法逃離。

“她那天特意穿了裙子。她很漂亮,你知道的。”

像是毒蛇吐著信子,宋澄將薛樅困在自己身邊,與其說是交談,更像是將難以承受的痛苦回憶統統拋給另一個當事人,即使無法分擔,無法轉移,也不要獨自一個人沈淪。

薛樅的眼神被長而密的睫毛遮掩住,因而也沒人能看到那裏頭融化的冰棱,已成了蒸騰的水霧。

宋澄的手移向薛樅毫無知覺的大腿,他惡意地揉捏了一下。這已經是純粹的羞辱了,可是仍沒有激起薛樅眼中的波瀾。

“那時候你痛嗎?她是不是更痛?”宋澄頭一次將這些話說給心理醫生以外的人聽。壓抑了多年的心緒,如今也只能這樣語無倫次地表達出來,可是薛樅不用試圖去拼湊。

他什麽都知道。

“不要說了——”

隨著宋澄的描述,薛樅比他更深地陷入了回憶。以為封存完畢、早已麻痹的痛苦,如今又一次被狠狠撕開,令他毫無招架的餘地。

“她和我約好第二天,去看她的演出,可是沒有第二天了,對不對?”

宋澄的聲音沒有停止,這種折磨對薛樅而言,是比摔斷雙腿更難以承受的事情,往事的重述令他這些年的偽裝都分崩離析。

原來他也從沒忘記過。

可誰能忘呢,那麽慘烈的一幕。

“別再說了……求你……”

薛樅的聲音很低,他是真的擺出了一副乞求的卑微姿態。

“為什麽不要說了,”宋澄將他的臉轉過來,“如果那天我多留她一陣子,可能只要一刻鐘,她是不是就還活著?死的本該是你吧。”

薛樅的神色破碎而絕望,他沒有再閉上眼睛。

“對不起。”薛樅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他是如此地憎恨自己,卻不得不茍且偷生。

“她現在會長成什麽樣呢?不如你來讓我看看,好不好,”宋澄看著他熟悉的眉眼,心中隱痛,“她睜開眼睛是什麽樣的?睡覺的時候呢?你把她賠給我吧。”

宋澄沒有等他回答,徑直離開了房間,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抱著一襲雪白長裙。

“自己穿。”

長裙被扔在了薛樅的腿上。

薛樅垂下頭,他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才緩慢地動作起來。

“不願意?”宋澄見他連脫件上衣都扭捏許久,便將方才取下的鎖鏈在他眼前晃了晃,“都解開了——你可以走,我不攔你。”

“不。”薛樅輕抿嘴唇,手卻更加不穩了一些。

宋澄見他這副引頸就戮的模樣,不加置評,只道:“那我來幫你。”

他靠坐在床邊,一只手攬過薛樅的背,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腿彎,將他斜抱在腿上,與自己的大腿相疊,薛樅無力的小腿則軟綿綿地垂落下去,無法繃緊的腳尖隨著宋澄的動作小幅度晃動著,竟透出股不合時宜的純稚來。

宋澄環著薛樅,手臂從後背繞過來,不疾不徐地,替他將紐扣一顆顆解開。

但這種放緩的動作無疑加劇了薛樅的難堪。

宋澄的身體很冰,是剛沖了涼水的緣故,薛樅被他箍在懷裏,那冷意就汩汩地傳遞過來,隨著游移的指尖,像是要鉆進骨骼裏,更令他產生一種被冷血動物纏繞裹覆的錯覺。

隨著最後一顆紐扣解開,薛樅身上黑色的絲綢睡衣終於滑落下去,露出削薄卻並不算瘦弱的上半身來。長期訓練而形成的肌肉薄薄地覆在骨架上,線條流暢而優美。因為總是穿著長袖遮掩而不見日光,他的皮膚算得上是蒼白,趁得那些陳年的暗色傷痕愈發明顯,卻並不顯得可怖。宋澄的視線停留了一瞬,又錯開了。

薛樅像是被扯著線的木偶一般,任由他擺弄,只是終於忍不住將雙眼闔上。

宋澄又握著他的腰將他提起,把長褲褪掉,那雙筆直修長的腿就完完全全顯露出來。

薛樅這些年從沒放棄過將腿治愈的希望,治療和覆健都沒有停過,也找人學了手法,每天給自己按摩雙腿,從最初累得大汗淋漓,到如今已是輕車熟路,也因此沒有讓雙腿的肌肉萎縮,只是免不了比尋常的男人更瘦弱一些。

有什麽從頭頂將薛樅罩住,他忍不住掙動了一下。

“伸手。”宋澄將長裙套了上去。

薛樅雙眼仍然緊閉,眼睫卻微微顫動。他的手被宋澄牽引著,穿過了袖口。

宋澄的手此時來到後背,將身後的拉鏈也拉上了。

薛樅只能維持著雙眼緊閉的姿態,好像這是於他而言唯一能做的抵抗。

宋澄又拿起一頂黑色的長發,替薛樅戴上。發梢窸窸窣窣地磨蹭著薛樅的臉,令他想要忽視也做不到。

“好了,”宋澄的聲音從耳側傳來,他替薛樅理了理裙擺,“看一看吧。”

薛樅卻將頭垂得更低。

宋澄勾起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擡起來,對著自己:“睜眼。”

披散的長發將薛樅的臉頰遮了大半,鋒銳一些的棱角都被掩藏在鬢發的陰影裏。額前細碎的劉海,將弧度稍顯淩厲的劍眉恰到好處地遮掩了一些,露出一雙形狀漂亮的眼睛。

當他這樣低垂著頭,閉著雙眼,無力而怯弱地臥在宋澄懷裏時,竟顯出幾分羞怯來,是十分惹人憐愛的模樣。

是真的……很像她。

可當薛樅認命地將雙眸睜開,本該盈盈的眼波裏盛的卻是一汪死水。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宋澄。

“笑給我看。”宋澄用手指抵住薛樅的唇角,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薛樅順著他的意,突兀地綻出一個笑來。那黑得過於純粹的雙眼仍是茫然無焦的,像是深遠寂靜的無垠夜空,難以尋到邊界和盡頭。

可這麽凜冽的一雙眼,竟在笑起來時,會露出淺淺的臥蠶,將冷冽裹上一層淺淡的柔和。

只是他並不常笑,竟沒人註意過。

宋澄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扶著薛樅的雙肩,令他無處可逃地直面自己如今的形貌。四壁都是鏡子,薛樅只瞥了一眼,就垂下視線,他甚至徒勞地擡手將眼睛捂住。

他屈辱極了,可這屈辱之外,卻是恐懼。

這樣的相似令他絕望,令他再一次重覆地責問命運——連他也覺得,活下來的不該是自己。

他不自知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領,下意識地想要脫掉,卻被宋澄按住。

這條顏色雪白的長裙,更接近婚紗的質地,沒有誇張的蕾絲和修飾,只有一些精細的暗紋,是很簡約的剪裁,不算貼身,只稍微束了腰。它的質地極好,應當是很昂貴的面料,裙擺不算太長,恰好露出薛樅略嫌纖細的腳踝。

連宋澄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替他換上這樣的裝束。

“關上燈。”

薛樅是咬著牙將話說完的。

可他沒料到,宋澄竟真的伸手按下了開關。

房間裏一片漆黑,那些令薛樅心神不寧的一切全都隱沒於黑暗。

宋澄將頭埋在他的右肩。

得益於常年的訓練,薛樅的肩頸線條十分優越。他的肩線平且直,脖頸纖長。

即使什麽也看不見,宋澄也知道自己目光所及之處,應當是怎樣勾起人心底欲望的一對鎖骨。

是什麽欲望呢?

宋澄的唇從薛樅的肩胛移到後頸,他將牙齒印在上面,慢慢地、慢慢地加重了力道。

齒印越來越深,他的舌尖嘗到了一絲血的味道。

可是,仍然不夠。

他好像不知道要從薛樅身上得到什麽。他甚至疑惑於這種欲望究竟從何而來。

年少時候的那一點點喜歡,大概總是純白無垢的,混雜著說不清的小心翼翼與不敢觸碰。而成年人的欲望確卻翻湧著晦暗的鉛雲,暴虐著要撕開所有偽裝。

他的手從薛樅的領口慢慢滑落下去,拂過胸前的凸起,另一只手拉開了拉鏈。

薛樅只覺得自己被冰涼的蛇尾卷住了心臟,那些蠢蠢欲動的掙紮都被他強自壓下。

難以言說的地方被指尖劃著圈撩撥著,又重重地碾下去。他的耳廓被宋澄用舌尖輕佻地勾纏、舔吻,那種癢意好像直直鉆進了心裏,他的手指勾起,想要抓住什麽一樣,又無力地落下來。

“嗯……”薛樅洩出一絲呻吟,很輕,還帶著一絲喑啞。他可以忍得住疼痛,卻因從未經歷過情事,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只能將唇抿得更緊一些。

宋澄捉住他被長裙勾勒得更顯細瘦的腰,將他提起一些,靠得離自己更近,另一只作亂的手卻沒有停。

薛樅招架不得,臉頰都燒出薄薄的緋紅。

宋澄的手從裙擺下探進去,將他下身敏感的部位攏住,隔著一層布料,輕輕搔刮著,又十分有技巧地逗弄著它。

“不、放開……”薛樅覺得自己像是一尾被甩到岸邊的游魚,掙紮也無濟於事,可是那從脊椎升起的快感,又讓他覺得莫名危險,他伸手想要推開宋澄,“放開我。”

宋澄卻輕而易舉地將他扣在了懷裏,他能感覺到薛樅身體的顫抖。薛樅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阻攔他的那只手臂,竟將它當成了浮萍。

薛樅很快就釋放在宋澄手裏。

羞恥混雜著快感,令他喘息起來,觸電似的酥麻讓他的頭腦都有些眩暈。

可為什麽,宋澄要對他做這種事?

來不及想更多,宋澄已經將他貼身的那一件也脫了下來。

宋澄垂下眼,將額頭與薛樅的額頭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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