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霸所指的欲望，自然不是一般的吃喝等欲求，而是野心，及追求。

流鈺的表現顯然說明了他並沒有自己的追求，他對雄霸的話基本絕對服從，以雄霸的欲求為己任。

若流鈺是雄霸的下屬，雄霸定會非常滿意，但關鍵是，這是他的孩子，他寄予重望並希望其日後能接替自己的兒子。

在雄霸心中，流鈺甚至可以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但絕不能作為只忠於他的傀儡存活於世，這是他作為一個父親絕不會容許發生的事。

因此雄霸臉色變得凝重，將流鈺身子轉過來，直視他道：“鈺兒對自己的未來就沒有任何期望和追求嗎？”

流鈺眸中微微有些疑惑，不自覺將頭歪向了一邊，輕聲道：“助爹登上至尊寶座。”

“不。”雄霸低聲否決了他，“爹指的是，鈺兒自己想要的東西，和其他人無關。”

不得不說，雄霸的話成功繞暈了流鈺，以前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因為家族和自身的特殊，流鈺自出生起所被灌輸的觀念就是淡薄寡欲，因為死亡往往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心中對世間種種的留戀，那才是令他們痛苦的根源。在未尋到禁法之前，流鈺的父母不希望他去得太痛苦，便養成了他這種性格。

其實若在君家人看來，這種性格才是最好的，畢竟他們覺得世間一切皆浮雲，執著於虛假的名利權勢才是最可笑的，倒不如珍惜身邊真心相待的家人，朋友，愛人。但在雄霸看來，這種性格卻是最讓他憂心的，他本身就一生追逐力量和權勢，極為看重人的野心，若一個人連最基本的向上的野心和追求都無，那樣的人只會讓他覺得可悲。

見流鈺沒有回答，雄霸松了手，將流鈺放下躺椅，鄭重道：“登上武林至尊寶座，是爹的追求，而不是鈺兒的，鈺兒是該好好去考慮自己想要的東西才是。”

雄霸微頓，似想起了什麽，接道：“爹一生的追求是成為天下霸主，天下會眾人的追求是權勢以及榮華富貴，就連這墨……”雄霸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墨子，“想必亦是追求力量，萬事萬物皆有欲求，若鈺兒你沒有，反倒叫爹無比擔憂了。”

見流鈺陷入沈思，雄霸也不欲多言，他知道這個兒子人雖小但素來有自己的想法，便只揉揉他的頭頂道：“鈺兒這幾天就不必練習這些東西了，待有了答案再告訴爹吧。”

說罷直接起身離去，留給流鈺一個安靜思考的空間。

書房的門吱嘎一聲被關上，墨子這才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沖著流鈺低吼，顯然，它亦感覺到了流鈺略低沈的情緒，正在進行安撫行為。

流鈺回過神來，摸了摸墨子的頭，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多時，一人一豹就走在了平日眾弟子練武的大廣場之上，現在正是晌午，烈日當空，廣場上基本沒什麽人影。

流鈺出來散步的原因自是因為雄霸拋給他的問題，這問題使他產生了很大疑惑的同時，還給了他一種要進階的預感，他有感覺，若自己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停滯多日的異能境界便能再上一階，是以出來散心，避免思慮太過反倒使得心境堵塞。

還未走到邊角，流鈺就聽到一陣練武喝聲，他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前面努力鍛煉拳腳的斷浪，一聲不發，但隨後墨子的低吼聲還是引起了斷浪的註意。

斷浪聞聲立刻停下動作，雙眸隨之瞪視了過來，這兩年來他的個子也長了不少，但仍很瘦弱，大概是夥食不夠又勤於練武的原因。

一看到這標志性的黑豹，斷浪立刻反應過來，雙眼瞪得更大了，“哼，原來還是個奶娃娃，出來居然要一個寵物保護。”

流鈺依舊靜靜看他，待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時才平靜道：“你練武很用功。”

斷浪立刻回道：“那當然，雖然你們成了幫主的弟子，但我到時候一定讓幫主看看，誰才是更厲害的那個！”說著，他隨手用衣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總有一天，我會重振我爹南麟劍首的威風！”

話落，流鈺未說什麽，更加響亮的聲音卻是從斷浪的肚中傳了出來。

“咕……”

斷浪一楞，臉色立刻紅了起來，連忙捂住了肚子，但根本捂不住那似突然開了閘的咕咕聲，連續而響亮。

丟臉丟到了自己認定的敵人身上，斷浪簡直要羞愧地鉆進地下去。

正當斷浪低著頭臉紅不語時，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只白皙的小手，上面拿著一個小錦盒，以他的距離依稀還可聞到從盒中傳出的香味。

隨後響起的是清脆悅耳的童音，“吃吧。”

斷浪立刻直起身，雙眼似乎冒出了怒火，一把打開了流鈺的手，大聲道：“我才不要你的同情和施舍！”

盒子被打落在地，潔白誘人點心頓時傾灑在了地上，沾染了灰塵。

墨子見狀，立刻發怒上前咬住了斷浪的手，由於流鈺平時的訓練，它並未用狠力，只讓斷浪痛得叫出了聲。

“墨子。”流鈺輕叫一聲，墨子立刻乖乖回到了他身邊。

流鈺看了眼地上的點心，再看了眼斷浪，見他痛得咬牙的神情中猶帶怒氣，便開口道：“我不喜歡你。”

嗯？斷浪楞住，才聽見對方又一句話，“我不會同情你。”

待流鈺的身影走得遠了些，斷浪才反應過來流鈺這兩句話的的聯系。

流鈺不喜歡他，當然不會同情他，更別提施舍。

不知怎的，斷浪竟覺得自己相信了對方的這句話，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的確想多了，這在流鈺看來，也許就是一次毫無意義的舉手之勞而已。

沈默了片刻，斷浪還是撿起那個精致的點心盒，拍了拍灰，收進懷中。

——

“流鈺。”冰冷的氣息從發聲處傳來，流鈺擡頭望去，不出意料是步驚雲。

步驚雲也是剛練完武，滿身是汗，正準備去沖個澡時就看到流鈺在這裏發呆，不由走了過來，而他為人雖然素來冷淡，但實際很是細心敏感，便開口道“發生了什麽事？”

流鈺想了想，道：“雲師兄以後，想做什麽？”

這問題讓步驚雲有些驚訝，卻是猛然勾起了他最為悲傷的回憶。

步驚雲有片刻無言，隨後捏緊了拳，用極低的聲音道：“為父報仇，就是我一生所求。”

他身上不斷傳出的負面情緒讓流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步驚雲的殺父仇人，正是雄霸。

這幾年來生活太過平穩安寧，讓流鈺差點都忘了這個世界以後會發生的一切，但他忘了，不代表步驚雲也不記得，在那平靜冷漠的外表下，一直跳躍著一顆炙熱的覆仇之心。

這本該是步驚雲內心深處的秘密，卻在此刻毫無防備地告訴了流鈺，原因也許是對流鈺太過信任，也許是背負這包袱太久想找人分擔一下，但無論何種，流鈺都不能開口安慰他或許諾什麽。

流鈺的久久無言讓步驚雲反應過來什麽，忽然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三日後就是武林大會，流鈺也要一起去參加嗎？”

武林大會？流鈺有些茫然看他，看樣子的確不知道這個消息，這副模樣讓步驚雲微微有了笑意，“大概是師父看你太小，不準備帶你去。”

他頓了頓，又道：“流鈺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帶回來。”

“沒有。”流鈺搖頭，輕聲道，“謝謝師兄。”

步驚雲點頭，欲再說些什麽，遠處忽然奔來了一人口中不停呼喚流鈺的名字。

“鈺少爺……”孔慈終於跑到了兩人面前，氣喘籲籲，“這麽熱的天氣你一個人在外面走，要是中暑了可怎麽辦吶。”

嘮叨完孔慈才註意到步驚雲的存在，忙低了低身道：“雲少爺。”

步驚雲點頭，“帶流鈺回去吧。”

“是。”孔慈應聲，又轉頭看向流鈺，“鈺少爺，文總管可正在到處找你呢，想必是幫主要見你，我們快點去吧。”

說完就拉上了流鈺的手小跑離開，墨子高興地叫了聲，奔在了兩人身旁，而步驚雲雙眸深深地看著流鈺離去的方向，其中翻滾的情緒卻是無人能懂。

孔慈將流鈺交給了醜醜就被下令離開，醜醜則牽著流鈺的手慢慢走向涼亭，那向來是流鈺和雄霸父子兩相聚的地方，除了幾個極為信任的心腹外，其他人一概不許接近。

“鈺兒。”雄霸面帶微笑看著流鈺向他走來，臉色全然沒了面對下屬的冷峻，“鈺兒可想出什麽了？”

他本是隨意一問，不想流鈺竟點了點頭，這讓雄霸微挑眉，“哦？鈺兒想要什麽？”

流鈺擡眸，堅定道：“我想變強。”

是的，他必須變強，他想要保護雄霸，想要守護自己的家人，他不想看到幽若為保護雄霸而死，更不想看到雄霸最後落得被風雲合手擊敗而亡的結局。

所以，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他們，流鈺都必須變強，只有擁有了力量，一切才有可能。

雖然雄霸說的追求必須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但流鈺覺得，他所能擁有的欲望，只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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