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璋等了半天，也不再問了。他看著竇羽臉上的表情，非常擔心竇羽會出什麽意外。

哪怕他知道小魚可能是個騙子的時候，他也沒有像竇羽這樣。

“程璋，”竇羽終於說話了，卻是在問他，“我好像一直都沒跟你聊過，你剛來的時候說，你不想回去寫畢業論文。你讀的那所學校，是叫東海大學？”

這個問法實在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猜中了。程璋問：“你怎麽知道的？你看過我的資料？”

當然沒有，只是現在，竇羽才把很多東西串在了一起。海盜船長的所有言語，講的都是正在經歷的2018年的現實，程璋卻不一樣，他已經活在了七百年後，認識了竇羽。程璋並沒有跟竇羽說那麽多，只言片語都散落在了他們的日常對話之中。

他們都喜歡貓，海盜船長最開始通過申請，是因為看到了那個只有背面的小貓頭像，程璋來到這裏時，努力說服他養一只貓。而且現在看來，他還特別鐘情同一種花紋的貓。

學的是一個現在肯定沒有用處的專業，程璋只是這麽說。

海盜船長學的是食品科學與工程。

程璋的說法是，只有名字和做菜關聯最大。

可是他們中間卻又隔著十個月的時間差，竇羽設置網絡的時候，不小心把時間往前撥了十個月，他認識的是十個月前的程璋，那個程璋還沒有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帶到七百年後。程璋跟竇羽說起過畢業論文，他已經大四快畢業了。但後來竇羽認識海盜船長的時候，他卻還是個大三的學生，正在放寒假，要到後面才開始動筆。

天天做飯的人是程璋，海盜船長只是提起過他會做菜，想做給他吃。海盜船長在宿舍，每天吃的是食堂。

程璋在他面前，學習著關於未來的種種知識；海盜程璋在模擬網絡上，跟他講述著過去的種種人和事。

多麽、多麽荒唐。

“難道還跟我是校友？”程璋問，“那找起來就方便了。”

“不用了。”竇羽按了關機，反扣屏幕，“不用找他了，我剛剛才知道，他有喜歡的人了。”

海盜船長不是假的，可惜的是，小魚是假的。竇羽再有能力，也只能模擬出虛假的社交網絡， 無法連通時空。海盜船長有自己真正的網戀對象，還打算回去一訴衷腸。

那些跟竇羽說過的話，說不定就是從程璋和他戀人的聊天記錄裏找出來，由程序發給竇羽。

連單戀都算不上，這只是一場鬧劇。

程璋目瞪口呆，他想，竇羽是不是太慘了一點。

竇羽卻像不願意跟程璋多說一句話，轉身便走了。

竇羽飛快地往前走，背對著程璋，程璋沒有看到，竇羽的眼圈逐漸變紅，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只有淚水無法控制地掉下來。

程璋想站起來，去追竇羽，去問他怎麽回事。

他甚至還有一絲的沒來由的憤怒，針對竇羽的那個對象。你既然有喜歡的人了，那怎麽還要撩他？竇羽很笨的，又沒怎麽和人類接觸過，居然上了你的套。

可是程璋卻很快明白過來，人家無辜得很，他只是數據的一部分。現實的世界裏，那個人完全沒有做過這些事情，怪只能怪竇羽開發了這個可以模擬對話的網絡。

科技實在可怕。

“竇羽！”程璋叫他，竇羽依然沒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程璋推開椅子，才邁開腿，熟悉的感覺又傳了過來，他沒有來得及呼救，倒了下去。

竇羽聽到背後巨大的響聲，轉過頭，程璋閉著眼睛，又在地上，昏迷不醒。

“K88，”恐慌又籠罩了竇羽，“快點，快救他！”

程璋這次昏迷的時間，更長了一些，他從黑暗中醒來，竇羽依然在旁邊，臉上還帶著淚痕。

“不至於吧？”程璋說，“哭成這樣了。”

“這就是你說的沒事。”竇羽語氣不善，“K88，檢查出來沒有？”

“查了好幾遍了，”K88也很無奈，“我瞞著你幹什麽，你可以進後臺查看我有沒有說謊。害死他，我有好處拿嗎？”

“那就從其他方面查，”竇羽說，“他一定有哪方面出了問題。所有的。”

“我去調機器。”K88服從了指令，它也意識到程璋的情況並不好，不再說其他的廢話。

竇羽的表情嚴肅得嚇人，程璋試圖開個玩笑緩和氣氛：“它終於不說收視率了，難道這種暈倒的韓劇情節不受歡迎？”

竇羽還是不說話。

“你冷靜一點，”程璋還在說，“能有什麽大事，大不了……”

“你不要說，”竇羽截斷了程璋的話，“什麽事情都不會有，你會沒事的。”

他不敢聽，更不想聽程璋說什麽我多活了七百年挺夠本了這種胡話。尤其是在他剛剛知道海盜船長和程璋是一個人以後。

“我有一種預感，K88不一定能查出來，”程璋說，“這可能不是它能力範圍內的事情。”

“不會的。”竇羽說，“這個時代已經可以治療很多病了，以前是絕癥的都有救……”

“不是這個問題，”程璋坐起來，“這段時間，我自己看，和你一起看，對現在的情況也有了一點了解。是，和我們那時候相比，的確是發展了很多，可是……”

程璋頓住了，他想著該怎麽解釋清楚自己的想法。

“七百年，”程璋看向竇羽，“七百年是一個時間跨度，在這個時間段內，會發生很多事情。七百年在封建王朝裏，大概就是兩三個大一統朝代的時間，比如從唐朝到宋朝，又比如元明清加起來，在這些時間的進程裏，科技當然都是有發展的，可以做出最精美覆雜的瓷器，可以造不用一根釘子，全靠榫卯結構的建築，發明了火藥，發明了活字印刷，誰能說沒有向前邁進呢。可是，前者和後者的區別就是，元明清的這個時間段裏，瓦特發明了蒸汽機，從此改變了世界。”

“而我們現在沒有蒸汽機。”

七百年，人工智能的高速發展，其實不過是在研究著一個瓷器怎麽改造工藝燒得更好而已。科技被鎖死在了基礎領域，平靜無波地向前緩行，卻根本沒有突破性的進展。

“聽起來是一個很糟糕的時代。”竇羽說。

他想起程璋剛來的時候，曾經對程璋說的話，可能當時的自己也陷入了局限。

“我好像搞錯了，”竇羽說，“我以前覺得，人類滅亡了，是很遺憾，但是總會有新的未來。”

現在看來，未來也很灰暗。可能在很久以後，地球上沒有了智慧生命，也沒有了人工智能。竇羽以為的先進也救不了程璋。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程璋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會陷入危機。

思來想去，可能還是程璋沒有好好寫論文的錯。那時候海盜船長跟竇羽說，寫得痛苦無比，一看到導師發來的郵件就緊張，恨不得消失。

結果他真的就從二十一世紀消失了。

現在更好，程璋很有可能就要死去，徹底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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