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為什麽不吃貓糧？”竇羽問程璋。

“我不知道。”程璋說。

“它為什麽不給我抱？”竇羽問，這明明是他能想象的貓的最大用處，“它還撓我，對我哈氣。”

“我怎麽知道。”

“你為什麽不鏟貓砂？”竇羽又問了。

“我怎麽……”程璋習慣性回答，話一出口，才發現竇羽已經又把矛頭轉向了他，“我他媽……”

想到自己的身份，程璋又不說話了。

“我等會兒就去。”愛崗敬業的掃地機器人妥協了。

貓還躲在床底不肯出來，程璋用逗貓棒哄都沒用。竇羽站在一邊看，說：“這貓脾氣好壞。”

程璋想，難道你的脾氣就很好嗎？至少，這只貓沒有要求它是世界上唯一的田園貍花貓。

在床邊的程璋卻想到另一個問題：“我今晚睡哪兒？”

竇羽故作驚詫：“你一個掃地機器人居然還需要床？”

程璋聽著竇羽那語氣，總覺得竇羽下一刻就要給他掏出充電線，讓他好好休息一番。

好在竇羽這個全世界唯一的人類還殘存著一絲人性：“好吧，就讓我大發慈悲，給你開個後門，享受一下特殊待遇。隔壁房間是空著的，我帶你過去。”

另一個房間的格局也差不多，竇羽給程璋演示了一下開關和機器使用就準備離開，程璋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竇羽：“這裏有網嗎？”

“當然有了，剛才不是給你說過了嘛，”竇羽說，“你想查什麽都可以。”

“不……我是說，”程璋有些頭痛，他不知道該怎麽和竇羽解釋清楚他想要什麽，“有沒有像我生活的時代的那種互聯網，上面有很多的平臺，可以打游戲，可以更新社交網絡，可以……”

可以找人聊天。

現代人最離不開的就是手機，程璋自然也不例外，之前一片兵荒馬亂的時候他沒想起來，但是到了這會兒沒什麽事可做，他才感到無聊。那些關於這個世界的發展歷史，人類的滅亡經過，人工智能的科技水平，程璋都可以等會兒再看，只是在這個無比統一和諧的世界裏，他又懷念起了那個老舊無比，鍵盤俠天天掐架的二十一世紀。

竇羽明白了程璋想要什麽：“你如果進入游戲裏，倒是會有機器人跟你匹配，直播平臺也有，但你大概不會想看。”

“什麽直播？”程璋問。

“人類TV，”竇羽說，“專門直播我的，哦現在還可能加上一個你，收視率特別高。”

還是算了吧，程璋並不想在屏幕上看到自己和竇羽。

看著程璋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竇羽嘆一口氣，不情不願地坐下來，開始一邊敲鍵盤一邊問程璋：“你能記得的最近的時間是多久。”

程璋說了，竇羽便不再理睬他，繼續開始敲鍵盤，過了好一會兒，才伸著懶腰站起來：“給你弄好了。”

程璋不知道竇羽在折騰什麽，湊過去看。

“隨便輸一個你記得的網址，就可以看到當時的所有信息。”竇羽說，“這臺電腦會模擬七百年前的網絡，通過存儲的數據給你實時顯示出來。”

“那我還可以登我的賬號嗎？”程璋問。

“可以啊，”竇羽此刻分外地有耐心，跟程璋解釋，“你還是可以和任何人聊天，他們也會給出回應。但是所有的回覆都是電腦根據他們的歷史記錄，模擬出來的。”

所以，都是假的。但這也是竇羽能做到的極致了，七百年前的人早就離世，現在可以真正交流的人類，只剩下面前的竇羽一個人。

“謝謝你。”程璋說。

竇羽突然遭遇程璋的感謝，反倒是不適應了，半天才說：“不用謝，你……好好掃你的地來報答我吧。”

臨走前還一副兇狠的樣子補充了一句：“過會兒記得來鏟貓砂！”

程璋坐下來，對著他原本無比熟悉的頁面發楞。

竇羽這家夥，看起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在人工智能的世界裏浸淫久了，倒真的有一手。這的的確確，就是他曾經使用的界面。

程璋試著輸入了幾個網站，都順暢無比。刷了一下最近的新聞，世界還沒有爆炸，祖國也尚未統一，程璋也依然無心學習。想到這裏，程璋把他平時常用的通訊軟件也下載了，輸入自己的賬號，成功登錄進去，敲了自己的室友，問他今天的課，老師點名沒有。

原本，按照正常的時間線，程璋今天是該去上課的。這門課的老師最愛出其不意地點名，程璋前一天還在想，之前因為實習缺課了好幾次，明天一定要去上課。誰知道天不遂人願，他依然沒有上成課。

室友：“你他媽跑去哪兒了，一整天聯系不上，打電話也沒人接！”

程璋：“我去了七百年後。”

室友：“啊？”

程璋：“算了沒什麽，老師點名沒有？”

室友：“沒有，放心吧，已經在上課了。爸爸我已經幫你簽字了，兒子不用謝。”

明明知道對面只是一串代碼，自己的大學也說不定早就夷為平地，程璋卻還是感到無比熟悉，室友也依然這麽欠抽，絲毫感受不到一點人工的痕跡，甚至可以想象出室友一邊假裝聽課一邊玩手機給他發消息的樣子。

他又想到了圖靈測試，到底如何分辨和自己交流的，到底是程序預設好的機器，還是活生生的人類？這個題目，原來是如此地難。

程璋決定不再想如此深奧的問題，又點開了另一個人的通話窗口，看著頭像發楞。

小魚。

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網友，偶然在網上認識，小魚是備註名，原本是叫憂傷的大魚，可程璋總是喜歡叫她小魚，小魚抗議過好幾次，最後也習慣了。小魚是個溫柔又古靈精怪的女孩子，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多奇思妙想，但是從來不提自己的現實生活。程璋上次忍不住跟她說，明年自己就要畢業了，想見她一面，小魚卻不答應，說自己和程璋的年齡差太大，不適合。

程璋想象不出能差多大，小魚的言辭看起來並沒有多成熟，甚至有時候更幼稚一些。程璋總覺得小魚在騙他，問小魚到底差幾歲，其實沒有關系，他並不是很在乎年齡，她就開玩笑說，差好幾百歲呢。

好在雖然拒絕了程璋，小魚也沒有對程璋避而遠之，反而要了他的地址，提前給他寄了聖誕禮物。

想到這裏，程璋又看了看他收到的禮物，一塊電子手表。這是他昨天收到快遞就立馬戴上的，還跟小魚說謝謝，禮物收到了。小魚給他回了個笑臉，說還好收到了，她生怕晚了，寄的是最貴的快遞，一定要戴著，不要辜負她一番心意。

當時的程璋，是很想和小魚多聊幾句的，可論文要緊，只好說現在有事，明天再聊。

小魚卻又隔了一陣才回：“明天見。”

程璋當時沒有註意到一字之差的區別，直到現在看著聊天記錄發現了，才追悔莫及，而人，卻已經見不到了。他怔怔地看著聊天的頁面，字打了又刪，最後還是沒有發出去。

他當然很想小魚，可是他要的，並不只是模擬出來的程序代碼。

既然自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裏，總會有一天能莫名其妙地回去。如果能回去，他會先放下畢業論文，放下明天要上的課，去找到小魚在哪裏，不管這個人和他年紀相差有多大。

竇羽趴在地上，看著依然縮在床底不肯冒頭的貓，陷入了極度的苦惱之中。

在竇羽的記憶裏，他從來都是很受歡迎的。從有意識以來，機器人們都很喜歡他，他收到的都是善意。到現在，卻收到了一只貓的不待見，竇羽非常委屈。

“不出來算了，我還不理你呢。”竇羽對著貓做了個鬼臉，懶得哄了，自己站起來去玩了。

但是要做什麽，竇羽也不知道了。現在的一切，他都過於了解。

迷茫的竇羽，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在程璋房裏的操作，他有了一點想法。

竇羽跑到自己的電腦前，劈裏啪啦重新調試了一遍。

按下確定鍵，竇羽滿意地看到屬於2018年的老舊畫面又出現在眼前。

只是這一次，沒有了在程璋面前要好好表現一番的欲望，有了一點小失誤，把十二月輸成了二月。不過也就十個月的差距，不影響使用。

竇羽搜索了“當下”最通用的通訊軟件，決定自己也來網上沖浪一番。

先要註冊一個賬號，系統提示他該給自己取一個名字。

叫什麽呢？竇羽想著，又瞥見了那只自閉的不肯見人的小貓，沒有人理它以後，它悄悄地爬了出來，正在玩自己的尾巴，完全不理會它帶給別人的煩惱。

我要取個和小貓完全相反的名字，來證明和它勢不兩立的決心。

竇羽輸入進去，又設置了密碼。

賬號註冊成功。

竇羽興致勃勃，開始了他的古早網絡探索之旅。

隔壁屋，程璋已經在知乎開始搜索起了問題，試圖為某天的見面做好準備。

三十歲的成熟女性喜歡什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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