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顧若白終於在醫院見到了方婷宜。

她剛從英國回來，風塵仆仆便來看萬玫，因為疲憊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懨懨，眼下更是帶了淡淡的烏青，偏偏她還鎖著眉頭，愈發教人心疼。

空蕩蕩的病房裏，只有顧若白和方婷宜兩人。醫護人員推著萬玫去外面散步，而方家父子也都去忙公司的事務了。

“怎麽了？”

顧若白給她倒了杯熱水。

“老師讓我下個月回去參加一個比賽。”不知怎的，方婷宜十分自然地將心裏的事托盤而出，“本來我是想在國外找一個覆健師，然後這段時間都陪著媽媽覆健，現在……”

“我來陪伯母。”

“不行！”

方婷宜一口回絕，她不是防備顧若白，而是覺得如果讓他來看顧母親似乎有些……像是確立了他的家庭地位！就算她沒那麽排斥跟他在一起了，但這進度太快了，她實在接受不了。

“你一個大男生，照顧我媽，多少不方便。”看到他一下子黯淡的眸光，方婷宜忍不住開口解釋道，“你，你……你要是有空，幫我陪陪我媽。”

“好。”顧若白一口應下，怕她反悔似的，“你這幾天，是在躲著我嗎？”

在他直白的目光之下，方婷宜有些心虛，不小心本壘打後，她確實想避開他一段日子，而老師的加急電話正好給了她一個借口，所以她逃跑了。當然，托阿諾哥哥的福，她在英國認識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覆健師，剛好可以拜托她來照顧母親，但沒想到，那位女士先一步跟人簽了合約。

其實她也知道，有些事終歸要面對。但在這之前，他們兩個人都需要好好地冷靜冷靜。顧若白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但這件事如果她應承下來，便是終身大事。在正式確認關系之前，她更想確認他的心意，他對自己究竟是愧疚還是真心，而他跟戚百草之前到底還有沒有牽連。

這些雜七雜八的事，都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荊棘，不拔掉的話，倒不如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她方婷宜也不是什麽貞潔烈女、唯他不嫁。

想清楚這些，方婷宜倒是坦蕩了不少。

“是，我在躲你。”她不偏不倚地對著他的目光，“顧若白，我們之間隔著很多東西，你的愧疚，我的心傷，還有戚百草。如果不把這些東西搬開，我想，我們這輩子只能當朋友。”

“不——”神色一變，顧若白張口，音調有些急促。

“你聽我說完。”這是她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的所有顧慮剝開，一點一點地展示給他看，“若白，我們已經不是五年前可以肆意妄為的少年了，你有你的事業，我有我的追求。你也知道我這次回國，就是想報覆戚百草。而你是教導她元武道的師兄，我不知道你對她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但這是我跟她的對決，我不希望你參合進來。”

說到這，她抿了抿唇，有些艱澀。

“至於我們兩的關系，雖然發生了那件事……但如果因為這個硬把我們兩湊在一塊，對你也不公平。如果，你真的確定要跟我在一起，等我和戚百草的恩怨解決後，再說吧……”

顧若白的心就像是坐雲霄飛車，忽上忽下，幸好最後又浮出了水面。

“好。”

他知道，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方婷宜松了一口氣，如果他寸步不讓的話，她不知道自己是會堅守原則，還是無奈妥協。

顧若白，這個人讓她破例太多了。

“但你不能再一聲不吭地失蹤了。”他握住她的手，笑得如沐春風，掌心也一片溫熱。

方婷宜只覺得心頭微暖，順口便答應了下來，“知道了。”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女人含糊的聲音。

“婷…宜……”

方婷宜擡頭，看到不遠處朝自己笑得溫柔的萬玫，眼眶一酸，差點掉下淚了。

“媽。”忍住淚意，她迎了上去，握住了母親的手。

兩人都坐在輪椅裏，一個因為昏迷多年骨瘦如柴，兩頰無肉，一個因為殘疾多年郁悶於心，眼泛輕愁，加上那四五分相似的容貌，就像是照鏡子一般，母女兩不禁相顧無言，淚眼凝噎。

“你……”萬玫胸腔激蕩，想要開口詢問，卻因為太過虛弱，有些喘不過氣。

“我沒事，沒事。”方婷宜手忙腳亂地幫她順氣。

努力地擡起手，撫摸了一下女兒的臉，又無力地垂下，萬玫嘴巴開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乖…孩…子，你…長大…了。”

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是心疼，更是愧疚——心疼她受的苦，愧疚自己沒有在女兒最需要的時候陪伴著她。

擦去母親的眼淚，方婷宜笑顏如花，猶如清晨裏帶著露珠的玫瑰，嬌艷如紅霞，清澈如露珠，眼底卻又帶刺，平添了幾分堅韌之色。

“嗯，婷宜長大了，以後換我保護媽媽。”

看著女兒懂事的樣子，跟以前任性可愛的性子一比，萬玫很是辛酸，到底遭遇了什麽，才能讓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脫胎換骨，變成如今乖巧得讓人心疼的樣子？

這些天，每個人都對婷宜的事躲躲閃閃，不敢言明，殊不知，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女兒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就算是小小的磕磕碰碰，她都會緊張得不得了。如今，她的女兒不能走路了！這些人竟然聯合起來糊弄自己，簡直——

情緒一激動，萬玫忍不住咳了幾聲，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些東西。

那是她還昏迷的時候，廷皓似乎趴在自己邊上哭，還喃喃自語些什麽……

她心裏一驚，趕緊止住念頭。

如果真是那樣……

“媽，等你好了，我接你去英國住一段時間，好嗎？”笑吟吟地望著萬玫，方婷宜的眼裏滿是孺慕之情，“就我們兩，不帶爸爸。”

聽到她刻意避開方廷皓，萬玫心頭一跳，有個猜測隱隱浮了出來。

“好。”

高興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方婷宜輕輕地靠在母親的肩上，“媽，你最好了。”

低頭看著女兒柔軟的發旋，萬玫心裏軟成一片，眸光也愈發柔和。

還是等自己身體好一些，再問婷宜吧！她不想讓女兒替自己擔心。

一時間，病房裏彌漫著溫馨的氣氛。

立在一旁的顧若白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門，他靠在了走廊潔白的墻壁上。

方婷宜……方婷宜……

默念著這個名字，他只覺得胸口處，有一種寂靜的歡喜越來越鼓脹，快要將他吞沒一般。

終於，你開始幸福了。

而我，會等你，等所有事了，我們就在一起。

有一句話，你說錯了。

“沒有不公平。”

他拂過自己的唇，那裏似乎還殘留著她唇瓣的溫度。

這一切，都是我甘之若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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