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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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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滿天的悲痛哭聲,吵醒了葉米。

她擰了擰眉,帶著些起床氣,不滿地睜開眼,正想叫那人別哭了,卻楞在原地。

她的眼前,有個墓碑,正對著她。

上面清晰地刻畫著幾個字:“愛女葉米之墓。”

新做的墓碑用紅色油漆塗抹,油漆可能塗多了,米字的左下角一撇底下滲出了一道淚滴狀的紅痕,像是從眼睛裏流出的血淚。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沒有宗祠,沒有祖姓。

因為她還沒有嫁人就死了,所以按照習俗,她的墓碑上不能寫上祖宗祠姓。

從此,她變成了一只沒有來處,沒有歸途的鬼魂。

葉米精神有點恍惚,她忘記了自己重生過的事,就這麽渾渾噩噩地,站在那個跌坐在她墓碑前,哭得幾乎斷氣的女人背後。

這是她媽媽,紅秀娟。

從前那個風風火火的女人,此時為了小女兒的死,而哭得格外傷心脆弱,幾近崩潰。

葉米心下不忍,想要去勸她:“媽,你別哭了。”

紅秀娟聽不見,繼續嗚嗚哭泣。

看她這樣,葉米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哦,我是一只鬼,我媽看不到我。”可隨即她又糾結地咬指頭:“可是,不是說建國以後動物就不準成精嗎?成鬼也不行的吧?人應該也算動物?”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小腦袋瓜裏在糾結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紅秀娟在她墓碑前哭了很久,久到同行而來的葉建才不耐煩了,直接強硬地拉起她。

“好了,別再哭了,人都死了,你再怎麽哭都沒用。趕緊回家,小芝和小亦都快放學了,你不回去誰做飯?”

“做飯做飯做飯,做什麽飯,都餓死算了!我當年就不應該鬼迷心竅聽了你的鬼話,什麽先把工作給葉梓芝讓她回城,家裏再花錢給小米買個工作也讓她回來。”

紅秀娟一把甩開葉建才的手,歇斯底裏地大喊。

她爆發了。

“我把工作讓了,可我的女兒呢?我的小米呢?她回來了沒有!你們把她還給我啊!”

怒氣上湧,紅秀娟的脖頸憋得一片通紅,連青筋都爆了起來,模樣猙獰得比葉米這只鬼都可怕。

被她嚇到,葉建才忍不住後退兩步。

最後氣急敗壞地怒罵兩句,實在是不敢再刺激她,只能自己走了。

“媽……”葉米蹲在滿身狼狽的母親面前,忍不住也跟著掉眼淚。

她心疼了,後悔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再撐一撐,別那麽早死,早知道就不要那麽固執,得不到家裏回信就想辦法回家看看。

就像高媛說的,他們村幹部都是好人,她真的身體不好,想請個假回家,村支付也是會給批的。

回家,其實也沒那麽難。

她當時怎麽就真倔呢。

現在自己死了,留下的親人要怎麽辦?

此時距離葉米死亡已經過了三年。

她死前,葉梓芝就已經瞞著家裏人,私自嫁給秦項明,成了軍嫂,拿著家中補貼和秦項明的軍人補貼在鄉下過得很滋潤。

但是她還是懷念城裏的繁華,所以設計說服父親,一起勸說紅秀娟,讓自己頂了她的工作,回到城裏。

葉米在鄉下悄無聲息地病死的時候,葉梓芝已經回城一個多月了。

而她死後又過了幾個月,高考恢覆,葉梓芝欣喜不已地參加高考,考上A市當地一本重點,立即將繼母讓給她的工作轉手賣了,拿著錢高高興興地去上大學。

她的丈夫秦項明則為了和上大學的妻子在一起,特地申請轉到A市軍區任職。

夫妻重逢,更加恩愛。

有著愛人支撐,手上又有錢,葉梓芝一邊兼顧學業,一邊拿錢私底下做生意,很快攢下一筆家業,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紅秀娟一直都有給身在鄉下的女兒寫信。

她勸說著孩子別太倔強,甚至跟她服軟道歉,在信裏求她,讓葉米好好努力,高考回城,或者直接回家,告訴她,家裏還留著她的房間。

可是一直都了無音訊。

葉米那邊沒回覆,紅秀娟就以為她還在生家裏的氣,有心想去找女兒親自接她回來,卻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拖住腳步。

女兒下鄉的第八年。

紅秀娟第一次得到從鄉下傳來的消息。

送消息的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鄉下姑娘,她紮著兩條麻花辮,年紀和她閨女一樣大,朝氣蓬勃,溫和有禮。

這是個很優秀的姑娘。

讓人一眼就心生喜愛。

可是這個姑娘嘴裏,卻吐出了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地紮在紅秀娟心口上。

她說什麽?

紅秀娟記憶有點模糊,努力想了很久,這才想到。

哦,她說:“葉米死了,早在三年前,就在鄉下病死了。”

這算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嗎?

紅秀娟不記得了。

因為她暈倒了,世界只剩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感受不到。

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小兒子坐在自己旁邊嗚嗚咽咽地哭。

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後來的紅秀娟就像是一抹游魂,渾渾噩噩地爬起來,渾渾噩噩地回家收拾東西,渾渾噩噩地去車站買票。

混亂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她得去接閨女回家。

小田村的好心村民早就幫著將葉米的屍體給埋了,就埋在村民們的祖墳裏。

他們將葉米當成了村子的一員來下葬。

紅秀娟找過來,請人幫忙將墳墓挖開,抱著女兒的骨灰壇子回了A市,再重新給她在市裏最好的墓園裏買塊墓地下葬。

然後就每天都來她墳墓前哭。

她在慚悔,也在發洩。

如果不這麽幹的話,紅秀娟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個失控,將葉建才一家人全殺了,再自殺了事。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女兒的死有繼女的一份功勞,她只是怨恨著當年狠心把她女兒送下鄉的葉建才,連帶著也狠上經常欺負女兒的葉梓芝兄妹。

別以為她沒發現,那對兄妹一直背著她欺負她的孩子。

只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保住大兒子和小兒子的命,她不得不裝聾作啞地忍著。

如果她知道,忍耐只能換來女兒的死,那她寧願選擇和他們同歸於盡。

“媽,你別哭了,再這樣我也我哭了。”葉米蹲在母親面前,雙手徒勞無功地穿過她的身體,想幫她擦眼淚,卻碰不到對方。

紅秀娟感知不到女兒的存在,她卷縮在地上,雙眼呆楞地盯著虛空中的某個方向,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

剛剛失去女兒的她猶如一只受傷的母獸。

只能脆弱地哀聲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軍靴敲擊在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

葉米下意識地發抖,咻地一下躲到她媽背後去,怯生生地看著穿著軍裝,滿身黑煞的沈誠一步步走到母親面前。

冷厲的目光居高淩下地看著她。

葉米抖得更加厲害。

可能是因為角度的問題,她總覺得大哥看得不是他們的母親,而是……她的鬼魂。

為什麽大哥這麽可怕啊!

葉米欲哭無淚,被那可怕的黑煞壓迫得忍不住跑遠了。

媽媽對不起,我實在是頂不住了。

沒真的跑遠,葉米躲在十米開外的一個墓碑後頭,探著腦袋看大哥和母親的交談。

“媽,起來。”沈誠冰冷的嗓音含著克制的怒焰,猶如一座表面覆滿白雪,內裏卻即將噴發的火山。

那是足以毀天滅地的災難!

“媽,站起來!”見母親光顧著哭,沒有反應,他繼續重覆,語氣更加沈冷:“站起來,給小妹報仇。”

“報……仇?”

紅秀娟聽到大兒子話裏最後的那兩個字,被黑霧籠罩的心靈像是突然被一道閃電劈中,突然亮起。

她一點點地,猶如一架年久失修的機器一樣,慢慢地擡起頭:“你說……什麽?什麽報仇?”

女兒身上,有什麽仇需要報嗎?

雖然悲痛欲絕,雖然遷怒怨恨著,但是紅秀娟的理智還是知道,丈夫當年送女兒下鄉,其實也沒想過要害她的命。

所以哪怕情緒失控,恨得恨不得砍死送她女兒下鄉,以至於間接害死她的葉建才,卻也沒真的動過手。

然後,大兒子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現在的紅秀娟正處於一個極度脆弱也極度敏感的時期,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從大兒子的言語中敏銳地品味出來。

她女兒的死亡背後,還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沈誠單膝曲下,蹲在母親跟前,深沈漆黑的眼眸直視著她帶著淚痕的通紅雙眼。

“小米下鄉的地點地產豐富,糧食不缺,百姓純樸,村幹部還是難得的好官,您覺得,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她會從一個好端端的人,最後被磋磨得活生生病死?”

“不,應該說是餓死。”

另一道嘶啞的年輕男聲橫插進來,葉米扭頭望去,就見她二哥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母親的旁邊。

沈禮剛剛從鄉下回來。

他參加了兩年高考,今年才考上大學,得以回城。

只是沒想到,還沒等他從鄉下回家,卻先接到了妹妹死亡的噩耗。

幾乎是馬不停蹄地,沈禮飛快地趕了回來。

他沒有回家,下了火車就直奔墓園,所以此時站在母親和兄長面前的他,手裏還提著裝行李的大包,眼睛通紅,形容狼狽。

顫抖著手從口袋裏掏了掏,翻出了一張照片。

葉米沒忍住好奇心,頂著對她大哥的恐懼跑過來瞄一眼。

認出上頭是陳書記一家人在田野間拍攝的全家福,不是不懂二哥拿出這張照片出來幹什麽。

隨即眼尾一瞥,突然看見陳書記一家背後的田野間,有一道瘦瘦小小,正在田裏勞作的身影。

——是她!

這張照片,是陳書記一家在四年前拍攝的。

也就是葉米死亡前一年。

那時候的她,已經因為長期忍饑挨餓,而瘦得跟個骷髏人似的。

看著有點恐怖,還很醜。

葉米自己嫌棄起了自己。

她現在可被養得白白胖胖,跟剛剛出籠的小豬仔似的。

叉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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