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一輩子留在村裏種地？”

“我不想。”葉米搖頭。

“我也不想。”景子恒第一次向葉米袒露自己內心的想法：“我不想一輩子留在小田村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學老師。”

“我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所以我以後一定會離開這裏。”

這個村子困不住他一輩子。

“離得開嗎？”葉米目露迷茫。

她前世一直掙紮到死，都被困在小田村出不去，那些日子太黑暗了,根本看不到一絲半點的希望。

所以哪怕她前世臨死前知道了七七年後，全國知青會迎來大規模的回城機會，她也下意識地把自己從回城名額裏排除在外。

因為在她的潛意識裏，自己依舊還是那個孤零零病死在知青院的葉米。

她從未覺得自己得到過救贖。

明明沒有什麽特別的行為和言語，但葉米身上逐漸流露出的絕望感卻驚到了景子恒。

他恍惚間竟是以為葉米身後出現了一座漆黑的深淵,而他的小姑娘就這麽半只腳懸空在外,安靜又順從地等待著被吞噬。

無端的恐懼。

促使著景子恒緊緊抱住葉米。

被溫暖的懷抱驚醒，葉米恍然回神。

她眨眨眼,驅散眼底的陰霾，又揚起那個景子恒熟悉的可愛笑臉：“你離開的話,會帶我一起走嗎？”

指尖扣弄著掌心,這是她緊張的表現。

“會！”景子恒回答得很肯定，沈穩堅決的態度給了葉米極大的安全感：“你是我的妻子，我如果要離開，一定也會帶著你一起走。”

從他決定娶葉米的那一刻，就決心承擔起她的一生。

“那這樣就好啦。”葉米說：“我還會做衣服,跟你出去了可以幫人做衣服賺錢養家，沒必要非得去上學。”

說來說去她還是不同意去上學。

景子恒擰眉：“葉米同志，你這是一種錯誤思想。”

“我怎麽錯誤了？”

“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國家需要人才，總有一天蒙塵的明珠會再次綻放光芒，你還有發光的機會，就不應該放棄。”

“我之前就說過,我逼你學習不是想讓你為了我而學，而是希望你在未來能擁有更多選擇的機會，有本事的人去了哪裏都能活得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學習著，去成為這種人。”

“在此之前，一點點前期的投資並不算什麽，而且我們是夫妻，我的也就是你的，家裏那麽多存款，你覺得養你一個飯都吃不了幾兩的學生很困難？”

“或者換個說法，你覺得我是個沒用的男人，連自己媳婦兒都養不起？”

“……”葉米安靜了一下，然後在等待她回覆的景老師面前，小心地鼓起了掌。

“景老師說得好，不愧是副校長，長篇大論的風範頗具學校領導人上臺發表講話的風範。”

景子恒默默垂眼，捏起小姑娘被自己扣紅的小手：“我廚房裏燉了雞。”

葉米：？？？

她知道啊，都已經聞到肉香了。

“你今晚的雞腿沒了。”

叫你皮！

葉米：！

瞳孔地震，五雷轟頂，慘絕人寰！

扣雞腿！這是人幹事？

“不要啊！”葉米發出一聲比剛才更加淒厲的哀嚎，猛地撲到景子恒身上，死死抱著他認錯。

“我錯了我錯了，再也不敢調皮了，把雞腿給我吃吧！不就是學習嗎？人家學還不成。”

果然他還是喜歡活力滿滿的小姑娘。

景子恒單手攬住葉米的細腰，防止她滑倒，金絲眼鏡後的眸中劃過一絲淺淺的笑意，俊臉卻繃緊了，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問她：“肯學習了？”

“學學學！”為了吃雞腿她可以豁出去一切。

“那還去上學嗎？”

“去去去！”現在景子恒說什麽葉米都答應。

“好，等春耕結束後，我就幫你和大隊長請長假，然後你和我一起去鎮十三中學報名入學。”

景子恒顯然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連讓葉米上哪所初中都確定下來，就等著她點頭答應。

“所以不管我答不答應，你都會送我去上學？”葉米回過味來了。

從始至終她除了上學就沒有其他選項。

“不。”景子恒否認葉米的指控：“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會選擇尊重你的決定，但是……”

“但是？”葉米擡眼，隔著鏡片對上景子恒清淡的視線。

“我會對你感到失望。”

下意識揪緊了景子恒的衣服，葉米突然後怕起來。

她發現自己，並不想讓景子恒失望。

“我都答應你要去上學了。”別別扭扭地小聲嘀咕。

所以他不可以對她失望。

“嗯。”溫柔地揉揉葉米毛茸茸的小腦袋，毫不吝嗇地誇獎：“乖。”

葉米還賴在景子恒身上不起來，安靜地抱了他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家是在A市嗎？”

“是。”

“好巧，我家也是。”

“等你放暑假，我們可以一起回去看看。”以為葉米想家了的景子恒。

今年的請假名額已經被他事先占好了，不用怕再被人截胡。

“是該回去看看。”

得找個機會把她辛苦存下的那筆錢拿回來，有了那筆錢，她可以自己負擔上學的學費。

葉米確實被景子恒給說服了。

不過她的考量角度不一樣。

以後如果景子恒離開這裏，她跟著一起走，兩個人初期會因為現在的情分和睦相處，憑景子恒的人品也絕對不會對她不好。

可她了解自己的男人是個多麽優秀的人。

他就是那種不管在什麽地方都能活得很好的，有本事的人。

而已經那麽優秀的人，卻還在不斷地學習，充實著自己。

那她呢？

一個初中都還沒畢業的她擁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

所以如果她現在不努力奮起直追，以後夫妻二人之間絕對會越走越遠。

這不是主觀影響，而是客觀因素。

他學識淵博，她大腦空空。

再這樣下去，他們未來會演變成：明明是最親密的夫妻，但是彼此間沒有共同語言，說話聽不懂，無法交流，最終就會逐漸走向疏遠的道路。

分開是註定的結局。

如果是剛剛重生那會兒，葉米根本無所謂。

能好好活下去已經是幸運，更別提還能像現在這樣過上天天有雞蛋，頓頓能吃飽，還經常有零嘴吃的幸福日子。

誰能給她這種生活，她嫁給誰都可以。

可是才過上了幾個月的好日子，她就變得貪心了。

葉米不想離開景子恒，就算沒有那一堆好吃的也不想離開，她想好好和他過日子，未來生幾個胖娃娃，一輩子都在一起。

所以她得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以後才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

最後雞腿還是沒吃上。

因為吃不下，葉米喝了碗雞湯，配小半碗飯，小肚子就被撐得圓滾滾，沒給雞腿留下點容身之處。

都怪這小鳥胃不爭氣，怎麽就不能變大點？

“留著明天吃。”景子恒頂著葉米虎視眈眈的小眼神收起雞腿，給她好好鎖在小櫃子裏了。

保證絕對沒人動她的雞腿，才被那盯賊似的目光放過。

“咱家院子後的自留地開墾好了，差點菜種子。”葉米掰著手指頭算。

春耕村裏的地要種，自家地也不能荒著。

這可是他們一年四季的蔬菜來源。

村裏規定每個人最多只能擁有兩分自留地，上頭種什麽隨你心意，種出的東西好壞也是看你本事，反正村裏是不管的。

葉米和景子恒兩個人合起來有四分地。

家裏存糧夠吃一年還有得剩，所以她打算把這塊地都種上蔬菜，每分地種兩三種，至少得弄來八種蔬菜種子。

“我這裏只有白菜種子和蘿蔔種子，你有別的嗎？”她期待地問景子恒。

景子恒無辜回望：“我不用種地。”

言下之意是他結婚前沒有自留地，更沒有菜種子。

“那只能找別人要一點了。”

菜種子不值錢，村裏家家戶戶都有存貨。

葉米拎著點景大哥寄來還沒吃完的葡萄幹，到處走一走，回來就收獲了滿懷菜種子。

西紅柿，黃瓜，秋瓜，生菜，菠菜，韭菜……足足十幾種菜種子，生生超出葉米原先的預算。

能選擇的太多。

她決定要當個奢侈的人。

只種自己愛吃的菜。

景子恒除了不怎麽能吃辣之外不挑嘴，所以葉米愛吃的他一般也喜歡。

白天忙春耕很累，景子恒體貼葉米，自留地的活都是他晚上下班後回來處理的。

而小姑娘只需要捧著本書，搬著把小凳子，擺上一壺水，坐在自留地旁背書給景子恒聽就好。

最絕的是，在這種一心二用的情況下，景子恒還能輕易揪出葉米背錯的地方，勒令她重新背誦。

就很慘。

斷斷續續忙了將近一周，自留地上總算全部被種上菜種子。

就等著過幾天後，種子生根發芽，逐漸長成他們愛吃的樣子。

他們家院子內自帶一口水井，裏頭的水是活水，能直接拿來澆灌田地，洗衣做飯，方便得很。

當初也是看上這口井，景子恒才定下這個一無是處的破院子。

其實那時候不是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那些選擇甚至還不用花費那麽多錢去翻新，但他們都沒有水井。

少了水源，就輸了一切。

春耕在葉米期待又焦慮的等待中結束，景子恒已經提前幫她請好長假。

以後葉米不用下地了。

但也意味著她該去上學了。

去學校報名這天，她早早起床，洗漱完畢，換上先前結婚時穿的那套新衣服，梳理順頭發，又往臉上抹了薄薄一層雪花膏。

打理好自己，吃過早飯，葉米才坐在景子恒的單車後座上，一起趕去鎮上第十三中學報名入學。

作者有話要說：睡不著，還是爬起來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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