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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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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崖一行人自出京後,並沒有打起欽差旗號,而是由一名禁軍軍官出面,以兵部辦差的名義穿州過縣,曉行夜宿,一路向南。

短短十餘日,便趕到了瓜州,換船渡江直入金陵。

按照林崖路上與禁軍軍官與內侍頭領議定的章程,眾人分頭行事,幾名內侍脫離隊伍,前往金陵城中幾家尊貴的皇親王公府中,宣諭撫慰,也是暗示城中即將有捉拿查抄之事,但與諸家無涉,勿得多疑,勿要多事。

林崖與眾人依舊以兵部辦差名義前往江寧府衙,面見府尊之時,林崖亮出欽差身份,聲稱奉有密旨,要求江寧府上下謹遵號令。

那江寧府尹是個進士出身的腐儒,走了甄家的門路才放的江寧府,吟詩作畫是一把好手,於做官卻是個屍位素餐,沒本事的。林崖來前便了解過這個當地父母官的來歷,自是不會對他透什麽口風。

江寧府上下官吏僚佐中,多與當地大戶糾葛甚深的,勢力盤根錯節,林崖本也沒指望靠這個處處漏風的江寧府衙來辦事。

將手下禁軍侍衛分出一半,控制府衙,吩咐不得走漏風聲,林崖從江寧藩庫的賬房中抽了幾名看上去樸實忠厚的年老司員,便徑直趕往江寧城錦衣府的衙門——倒也不遠,隔半條街便是。

錦衣府錢堂官乃是半年多前由新君楚容華任命的,到任以來沒聽說過有什麽大的動作,不過顯然也是個此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

林崖自承身份及身負密旨的表示,錢堂官毫無訝異,驗明相關文書印鑒後,如臂使指一般召集了屬下眾番役頭目在堂前,聽林崖再次口述了“奉旨查抄重犯”的諭旨後,眾人山呼萬歲,當下點齊人馬,擁著林崖浩浩蕩蕩出了門。

錦衣府離甄府並不算遠,半個時辰後便到了甄府門口。

時隔多年,林崖早已非當日上門拜壽的青澀少年,眉眼間也多了在北疆歷練出的悍氣,不過深吸一口氣,就揮手發令:“把這府邸圍起來,不許走脫了一個。”

自從認出了這是哪家院落,番役們就開始心驚。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他們今日抄的居然是金陵豪門甄府。

但有皇命提氣,上司帶頭,錢老爺半年來雷霆手段的整治,是以無人置喙。錦衣府平日不理地方鬥毆等小事,專門幹的就是抄家拿人的差事,業務精熟,當下分出一撥人來,前後左右散將開去,把甄府團團圍住不提。

那甄府的門房看眾人來勢洶洶,已然派遣小廝飛奔回去報信了,一名管事的迎上前來,堆起笑臉待要開口,林崖沈臉示意屬下將其攔在門邊,一群人一擁而入,不做停留,直向正堂而去。

甄府中聽聞下人報告,不明所以,正巧那甄應嘉並三個兒子都在正院議事,便一起迎出來。

與林崖打了一個正面,老大甄琤不由大吃一驚:“林家小子?”

他一出聲,甄應嘉心中不免驚疑不已。能讓自己這個庶長子驚訝的林家小子,世上也就那麽一個。

可是昨日從京城抄來的邸報還說,林崖已經領了皇命,前往西北平亂去了,怎的突然出現在金陵,還帶了這一群兇人尋釁?甄家在江南多年,居然毫無消息!

強自按下心頭疑慮,甄應嘉端起體仁院總裁的架子,打算與林崖寒暄一番,也好摸清頭緒。

林崖卻懶得與他虛以委蛇,面沈似水,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甄老爺見諒,在下有奉旨前來辦事,便請貴府無關親友各散,獨留本宅家人聽候吧。”

甄家一幹人聞言自然是大驚失色,甄應嘉強自鎮定下來,勉強笑道:“鄙府當下並無賓客。”

“如此也好,省卻我等多事,”林崖與錦衣府錢堂官度步進入正廳,甄應嘉試探道:“林公子,是否待老夫吩咐下人預備香案及……”

“不用了,”林崖毫不客氣打斷:“甄大人,我這次來,是要奉旨將你甄家,撤職拿辦。”

縱使甄應嘉多年為官,乍聽此言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嗓音都有些變了:“林公子,這玩笑可開不得!我甄家兩代皇親,世受國恩,你憑什麽說要來拿我?”

如果不是林崖帶了重兵,身邊還有錦衣使,甄應嘉絕對當場就要綁了這個大言不慚的小子。

“奉旨意:甄應嘉身為皇親,交通外臣,賣官鬻爵,幹涉國家掄才要務,行事多有不法,辜負朕恩,有違祖德,著革職,闔府鎖拿回京查問,欽此!”

想想當年甄家如何算計自家,林崖就不覺得此人有何可憫之處,直接摸出聖旨朗聲讀了。

隨後也不管甄家幾個爺們呆若木雞的頹喪模樣,示意身邊的錢堂官對番役們發號施令,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軍番子分頭撲向各院子,甄家仆役一律就地鎖在柴房偏院,女眷們也要一一鎖拿。

甄家當了這許多年的江南王,家中女眷的日子比後妃公主們都要優渥些,太太姑娘們哪裏見過這般陣勢?不由哭成一片,可惜任她們如何可憐,還是被軍士們一體押往正院。

其中還混著幾個有頭面的貼身丫頭並婆子等,軍士們也分不清楚,一並押了過來,其他粗使下人便就近鎖在幾間屋子內。

眼見家中女眷也形容狼狽的被驅趕到正堂來,甄應嘉臉色白了又青,到底還是舍不得老母妻女,走到林崖身邊低聲求情:“林公子,須得給我甄家留些體面!我家太妃、貴人還在宮中,若是求得太上皇恩典,我甄家過了這一遭,你林家……林公子,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畢竟看林崖年輕,這甄老爺還想端著體仁院總裁、皇親國戚的身份嚇唬一下,然而他自己也明白林崖不管如何不起眼,手中聖旨可不是鬧著玩的,說到最後不禁還是露出了心虛膽怯之意。

林崖心中暗自鄙夷,面上一片平靜,只搖了搖頭:“我等謹奉旨意拿人,任何人不得抗旨,抗旨者,無論是何身份,就地格殺,以儆效尤。”

說著,林崖的視線就在甄應嘉並他的幾個兒子身上掃了一遍。

甄應嘉不自覺地將臉側過,顯然還在緊急思索對策與言辭,他身邊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倒是端的唇紅齒白,面目清秀,兩只眼睛水汪汪的,顯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林崖這些年歷練下來,早已生出一股殺伐決斷的隱隱威勢,平日裏雖然溫文爾雅,此刻場面緊張,林崖不過微微一掃,對那孩紙而言卻已如利劍一般,只一眼就被嚇得眼圈發紅。

一旁的眾女眷被他這麽一引,本已略停的啼哭聲又翻將起來。

想來這就是那個“甄”寶玉了,林崖暗自琢磨,這一家老小的啼哭聲也吵得他心煩,但他並不想因此就施以懲戒。

倒不是他心有不忍。

林崖心裏清楚,這些老幼女子和甄家的男丁一樣,未來兇多吉少。說到底,她們雖然受了甄家供養多年並非全然無辜,但是到底也不至於被賣到官營的青樓畫舫去受人踐踏。罪不至此。

然而時代如此,他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去改變當今皇帝的“普世價值觀”。

何況如若當年甄家所謀事成,他們可未必會對林家人心慈手軟,林崖自然也不會為了甄家的任何人出頭。

再看了一眼甄寶玉身邊的甄家老大甄琤,平日趾高氣昂的摸樣,此刻卻是兩眼直豎,魂魄不寧。

曉得甄家人的膽子都嚇破了,林崖不再理會滿屋啼哭,準備吩咐左右開始下一步的清點鎖拿事項。

突然,一個略顫卻清麗的少女聲音傳來:“寶玉哥哥莫要哭了,讓人家沒得看輕了我們甄家男兒,清者自清,咱們甄家世代忠良,一定會逢兇化吉,洗清冤屈的。”

循聲望去,卻是一個頗為清秀的小姑娘,一身鵝黃衣裙,身形瘦瘦小小的頗不起眼,與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女眷挽在一起,眼圈泛紅卻倔強的沒有掉下淚來,說罷還惡狠狠的瞪了林崖一眼,旁邊有婆子一邊抹淚一邊上來捂住了嘴“四小姐噤聲……”

“忠良?”林崖嘴角禁不住微微抽了一下,也不與她一般見識,徑直轉向甄應嘉:“甄應嘉,我也不瞞你,甄府滿門,回京查辦,斷無轉圜可能,莫要讓我等難辦。況且,難道你甄家要抗旨不遵?”

頓了頓,林崖傾聲用只有甄家父子能聽見的聲音道:“明人不說暗話,你自己心裏清楚因何獲罪,宮裏那幾位靠山,此時只怕已是自顧不暇了……”

“奸賊!定是你在君前構陷我甄家!”那甄珹絕望之下,好似突然活過來一般,惱羞成怒般大吼起來:“你這是挾私報覆!你這是公報私仇!你這奸賊!……”

那甄應嘉畢竟是老奸巨猾的角色,不會輕信林崖的施壓,心中存著或許林崖使詐,宮中或許還有援力能救得滿門性命這樣的念頭,自然曉得不能給林崖當面發作的借口。

只要他不反抗,林崖沒有朝廷有司的判決,即使拿著聖旨也不能隨意殺人——這老狐貍如何看不到林崖冷靜面容下深藏的恨意?

甄家老大這邊廂鬧將起來,甄應嘉慌忙連聲呵止,只是已然晚了一步,甄琤原本就深恨林崖,此刻居然是林崖前來抄他的家——在金陵慣常無法無天的甄琤,隨手抄起一個茶杯就向林崖擲來。

林崖不動聲色側身避過,不過半杯茶水卻是灑在了林崖身邊的一條胳膊袖子上。

見甄琤竟然敢冒犯欽差,半天來泥塑木雕一般立在林崖身側的錢堂官突然勃然大怒,高聲喝道:“抗拒欽差抓捕,殺無赦!”

隨即抽出腰間繡春刀,在堂中眾人反應過來之前踏出半步,一刀搠進甄琤胸膛,眼也不眨便是斜著一抽,另一只手拽著身子往地下一摜。

大量鮮血從心臟部位狂噴在地上,甄琤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眼見是活不成了。

堂中死一邊寂靜了幾秒,然後如炸鍋般尖叫聲不絕,那甄寶玉兩眼圓睜,倒吸一口涼氣,將剛才的抽噎憋了一半回去,隨即一仰身躺到地上竟似死了過去,女眷那邊也是撲通撲通躺下好幾個。

在江南威風一世的甄應嘉眼見親手教養長大的長子死在眼前,腿一軟坐在地上,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上半身顫抖著,似乎是想擡手卻擡不起來,他另一個庶子跪倒抱住甄應嘉。兩人身下一灘水蔓延出來,卻不知是誰的。

“大哥!”

剛才便大著膽子譏諷林崖的甄家四姑娘趴著爬到甄琤身前,大哭起來,忽然又猛的擡起頭來,因略瘦而顯得大而清亮的眼睛,淚水淌了滿臉,衣裙好些地方沾了鮮血,格外刺眼。

“我大哥犯了什麽錯!”少女稚嫩的聲音有些尖,還有些哭啞嗓子後的破音,“你們為什麽要殺他,你們這些壞人,你們都……”

錢堂官先前滿臉的殺氣,堂上甄家眾人早已被他當場殺人立威的舉動鎮住,無人敢動,此刻偏偏冒出這個莫名其妙的倔強小丫頭,沒人敢上前來將她拉回去。

錢堂官立威已足,無需再多動刀,至少不必拿個小丫頭立威,卻也不能放下剛剛立起來的威勢,便扭頭想招呼軍士將這呱噪的小姑娘拽開。

林崖搖搖頭,對旁邊一個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會意,便走上前去,想將小姑娘扯起來送回女眷群裏去。

這也是怕這丫頭一時心神不穩,沖著趙堂官等人撲了過去,到時就算不想對婦孺動刀也不得不痛下殺手,只是那樣名聲上便不好聽。

內侍的力氣不算很大,但終究強過女子。

他從側面伸手拉住甄四姑娘細細的手臂,小姑娘果然差點就如小豹子一般撲出去了,力氣其實小的很,被內侍一帶,不過張牙舞爪一番,就被強拖著後退。

眼看著要背內侍拖回女眷堆裏,甄四姑娘掙脫不得,突然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偏內侍當林崖起了渾水摸魚收房妾室的主意,並不敢用全力掙脫。

錢堂官是武人,對內侍們不是很看得上眼。他等了片刻,看內侍還跟個小姑娘撕扯不清,不成樣子,便不耐煩起來。

也不等林崖發話,他幾步走過去,伸手從後頸把甄四姑娘捏了過來,五指直接掐在甄四姑娘的兩腮邊,痛的小姑娘張嘴放開了內侍。

這一下內侍手上的傷口就被錢堂官看個正著,他皺了皺眉,沒去管內侍破皮露肉正在迅速出血的手,而是目光森然的看向了甄家眾人,手上不耐煩的將女孩子輕輕小小的身軀扔了出去。

“看好了,再惹事……”

砰的一聲,甄四姑娘的腦袋重重磕在凳子一角,不過抽搐了幾下,漸漸沒了動靜。

錢堂官一動,林崖就知道不好。可是他卻沒來得及阻止錢堂官拿一弱女子做筏子。

等到事情已經發生,他又如何在身負皇命的情況下在這種場合與錢堂官爭執?

他只是靜靜看著番役們熟練第將甄家男女老少依次辨別身份,押出甄府,司員們將各院查沒的財產登記造冊。

走出甄家大宅,林崖回首看著這座已是雜亂不堪的豪園,正在夕陽照耀下逐漸暗淡,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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