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看到賈元春的表情,郎氏親自去留花院說起這事。

自福晉懷孕之後,管家權就交到她手上,過去這一年太愜意，郎氏忘了自己只是個卑微的格格而已。

“聽說禦史臺聯名上書,狀告榮國府,說他們散播謠言，還說賈姐姐你想違反本朝規制，強占福晉的位置。”郎氏掩唇一笑,“我原本是不信的,只是……賈家大老爺這番話也太張狂，若沒人放出風聲他敢這樣？”

“外面還有傳言說,福晉是被賈姐姐……”說到這裏她猛地停下,擺出一副“我好抱歉說漏嘴”的模樣。

兒子們在睡覺,元春做著繡活聽郎氏嘲諷。等她說得差不多，元春才放下針線，扭頭看向這個等不及過來看她笑話的女人。元春站起來，走了幾步來到郎氏跟前，“有話直接說，遮遮掩掩有什麽意思。”

郎氏看到她眼中的輕蔑，怒氣猛的就上來了。

“好姐姐，既然這是你的願望，那就別怪我說話難聽。五阿哥生下來三天就夭折了，福晉那時候好好的，過了一個多月竟後知後覺的悲痛起來，什麽郁結於心，寒疾暴斃。除了三歲小兒，這話誰都是不信的。”

“賈姐姐你就承認吧……福晉的死就是你的手筆，想借著爺的寵愛取而代之，也看皇上答不答應！……”

郎氏正說著，肩膀就被抓住了，巨大的力量逼她轉身，正想破口大罵卻驚悚的發現將她扭過來的是滿臉陰寒的胤禟。爺對側福晉賈氏的寵愛盡人皆知，郎氏這才後悔，她沖動了。

胤禟捏著郎氏的下巴，獰笑道：“你說什麽？給爺再說一次！”

“爺……我是來看望賈姐姐，外面風言風語我怕……”她還沒說完，胤禟一耳光讓她後退可好幾步，“給爺記清楚了，春兒是側福晉，不是你的賈姐姐。”

郎氏高傲的來，灰溜溜回去。

滾出留花院之後她罵了賈元春的八輩祖宗，該死的，這樣還鬥不垮她，爺太偏心！

直到房裏安靜下來，胤禟與元春對視，良久他移開目光，坐到榻上。

“春兒已經知道了。”

分明是詢問的話，卻是篤定的口氣。

元春點頭：“是，郎格格說了。”

胤禟糾結許久，也沒找出個合適的說法，反倒讓元春率先開口，她不害臊的坐到胤禟腿上，與他鼻尖對鼻尖。“妾不知道如何解釋，也不願多說什麽。福晉的死與我無關，那些言論我也是剛剛知道。”

董鄂氏的死同她當然沒幹系，雖然對外的說法是寒疾，實際是皇阿瑪所賜。

至於賈赦那些狂妄的言論，胤禟也相信那不是元春的手筆，且不說她是否有心競逐嫡福晉之位，就算真有這想法，也不會去大肆宣揚。進門兩年，元春從未攪和任何一樁陰謀，從這就能看出，她是聰慧的。這樣的姑娘會將自己推入麻煩之中？

胤禟不相信。

他在元春冰涼的臉頰上摩挲，呢喃道：“爺知道春兒是怎樣的人，只是……榮國府大老爺的確說了許多混賬話，他非但將你拉入困局，還讓禦史臺那些老東西盯上了爺的後院。就算額娘相信，皇阿瑪也相信，總要拿出證據才能全身而退。”胤禟不願看著元春苦惱，他想要扛起重擔，卻發現自己太單薄。

元春感受到胤禟的情緒，他不是在責怪，而是懊惱。

“不用擔心，母親曾寫過一封書信，問我是否能擡位份做爺的填房，我在回信之中否決了這事，也說到大清朝的規矩。”元春嘆息一聲，“只要是女人，都想名正言順的站在夫君身邊，都想為正室……春兒不是沒想過，是清楚的明白這輩子都不可能。人不能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活在當下才是正理。”

她沒說大空話，而是非常誠實的訴說自己的心情，胤禟甚至能感覺到她是怎樣走過不甘滋生出無奈的情緒。

胤禟沒再提起這事，而是遣人嚇了王夫人。當天，她就去禦賜狀元府將那封書信交到賈珠手中，同時告訴他，只要能保住元春，犧牲賈赦也好。

不用說，賈珠就會這麽幹，拿到書信之後，他立刻進攻求見康熙，將它原封不動的呈上去。墨跡的確是幾天前的，並不是偽造，裏面寫了三件事。

第一，賈元春提醒王夫人，不要胡思亂想，按照本朝規制側福晉不能扶正，她對如今的生活十分滿意，不願搭上性命瞎折騰。

第二，再次告誡王夫人好生教育幼弟寶玉，讓他遠離胭脂水粉，做學問，謀正途。

第三，讓王夫人提醒賈政不要相信別人拉攏的話，忠於皇上，不要結黨營私。

這書信遣詞造句都很精妙，十分感染人，她非但沒有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反而在盡力約束娘家人。康熙並沒有立刻做決定，而是將鬧得最歡的幾位禦史召來，給她們看過書信，然後拿出賈元春抄寫的《孝經》。

“臣以為，這封書信並非偽造。”

“臣附議，書信與《孝經》的字跡完全相同，是一人所寫。”

“臣糊塗，受奸人蒙蔽，汙人名聲……臣自請徹查此事，緝拿陰謀的策劃者，還賈側福晉公道。”

……

禦史臺的老東西雖然固執，在真相面前，他們也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康熙並沒有怪罪，而是將權力交給他們，徹查此事。這本就不是很覆雜的事件，三天功夫，結果就出來了，榮國府二房的確安分的很，並沒有過分的言行。反倒是大房那邊，在九福晉董鄂氏死後有些得意忘形，賈赦本就是個混賬，三杯黃湯下肚，腦子就不清醒了，這才傳出這些話來。

這些都在康熙的意料之中，他沒想到的是，推動此事的竟然是老三。

康熙是護短的，胤祉的確過分了，他卻只是私下裏批評了幾句，並沒有拿到臺面上說。他給榮國府發了一道聖旨，剝奪由榮國公賈代善之長子賈赦繼承的一等神威將軍爵位，又說，為了給老九的側福晉一個交代，榮國府兩房分家，大房的行為不再牽連賈元春。

接到聖旨，史太君直接暈過去，賈赦也是如遭雷劈，倒是賈璉，他諷刺的勾起嘴角，叩謝聖恩。

爵位被剝奪，兩房分家。

這簡直是災難，傳旨的公公離開之後，賈政還想整一出兄友弟恭的親情大戲。王夫人率先開了口：“你們以為阿哥府是容易混的？別說本朝沒有扶正繼室的規矩，漢女豈能為嫡福晉？我兒在九阿哥府步步艱辛，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傍身，日子輕松一些，你們就這樣拖她後腿……皇上真是英明。”

賈赦氣得直哆嗦，這發話太令人難堪，只有賈政，他也是個大男子主義者，壓根沒考慮女兒的立場，只想著自己的臉面。賈政擡起右手就想扇王夫人耳光，“你這賤婦……”

若是從前，王夫人還躲閃，有身為阿哥側福晉的女兒以及新科狀元郎的兒子傍身，她還有什麽好怕的？王夫人笑得十分諷刺，“老爺您還是想明白，這回被牽連的只是元姐兒，若您再次得到皇上信任，卻鬧出同樣的醜聞……”說到這兒就夠了，賈政後背一涼，再也做不出先前那般大義凜然的模樣。

他壓根沒把女兒放在心上，賈政在意的從來只有自己的官爵。

說再多，一點意義也沒有，聖旨已經下來了，康熙不是在同他們商量。史太君醒來之後哭了好幾場，她想逼賈政妥協，從元春那兒出手讓皇上收回成命。

看出兒子的猶豫，史太君甚至請出了老爺子的排位，讓賈政跪下說。她用孝字壓著“假正緊”，讓他不得不答應。說什麽有生之年都不願看到分家。還不是因為按規矩分家之後她要跟著大兒子。

既被多了爵位，又分了家，以後還能過好日子？

撇開這個不說，大房那幾個人怎麽讓她體驗發號施令的快/感？

王夫人雖然經常犯傻，她不像賈政當了X子還要立牌坊。既想忠君，又想盡孝，兩者卻不能共存。賈政做了糊塗決定，他責令王夫人修書一封，讓元春去求康熙。

這樣的要求傻/逼才答應。

“誰想抗旨誰去，天地君親師，皇上可是排在母親前面的。”

“老爺您也為元姐兒想想，難道讓她對皇上說，不怕被大房牽連，要死一起死？”

王夫人從前真沒覺得賈政窩囊，直到現在，她認清楚了。

有這樣能幹的閨女，誰家不是望天上捧，他竟幫著別人把元姐兒往你地裏踩。以為能連跳兩級成為正四品太常寺少卿是一片忠心被皇上發現了？

扯淡吧。

說白了那是賣女求榮。

府上的光鮮體面都是女兒帶來的，他非但不護短，還這麽折騰。

王夫人撂擔子了，徹徹底底的。她已經盤算著怎麽在分家的時候多撈一點，最好能離開這惡心地方，搬到兒子的狀元府去。畢竟答應了史太君，雖然被王夫人潑了冷水，賈政依然硬著頭皮親自上，他在信中寫到，希望元春還沒忘記孝字怎麽寫，讓想辦法令皇上收回成命，榮國府絕不分家。

胤禟運氣好，他順利的攔截到這份書信，看完就燒成灰，胤禟想了個很絕的法子，讓賈政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不能折騰元春。他進宮去向康熙建議，恢覆賈政的官職，將他調去南邊做知府。

雖然降了半級，知府在地方上是一手遮天的存在，比太常寺少卿實在多了。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聖旨下來之後，胤禟親自去了一趟榮國府，同賈政談心。

“皇阿瑪很不喜歡別人違抗他的旨意，若非本阿哥將那份書信攔下來，榮府不是分家而是抄家。”

“知府是有實權並且有油水的官職，能不能把握住，全看你自己。”

“分家勢在必行。”

胤禟是打一棒子給顆甜棗，恢覆官職的賈政高興得很，他將胤禟說的原封不動搬到史太君那裏，跪下磕頭說自己無能為力。話都說到這份上，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作為賈氏宗族輩分最高者，史太君親自主持分家。本來，因為寶玉的存在，他是偏心二房的，最近一年賈珠和元春都硬氣了，這讓史太君很不滿，這次分家她帶入自己的情緒將七成家產分給大房。

雖然長子的確應該占大頭，執行得這麽徹底的，少見極了。

賈政就要去南邊了，王夫人沒要宅子，她主要拿的是現銀、古董、田地和莊子。雖然只分到三成，王夫人高興極了。既能擺脫那些闖禍精，又能分到一大筆錢，老爺恢覆官職，女兒還幹凈摘出。

分家很痛快，王夫人希望老太太能歸還賈寶玉，她準備帶兒子到南邊去，老太太死活不肯，他斥罵王夫人不孝，又說寶玉是她的命根子，還說黛玉也離不了他……王夫人懶得聽她廢話，而是問了兒子本人的意思。王夫人對他已經基本放棄，可以說這是最後的機會。賈寶玉沒想這些，他覺得母親好兇，祖母才是最疼他的。

“林妹妹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王夫人嘲諷的笑了，她點頭答應留下寶玉。

分家的消息讓元春高興壞了，她一直很擔心被大房拖後腿，今後就不用有這樣的顧慮。母親的來信她也看了，寶玉深深的迷戀著林妹妹，他完全不想離開。既然又回到上輩子同樣的境地，賈元春真沒勇氣強行拆散他們。她肯定了母親的做法，叮囑她一路小心，又說自己完全沒有收到影響，令她放心。

三月末，賈政帶著王夫人和趙姨娘南下，能夠從榮府的爛攤子裏脫身，元春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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