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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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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季崇舟在沈容的陪伴下回秦城繼續拍戲,周嘉曜則獨自回青州。

今天是他答應母親林淑珍回家吃飯的日子,選擇這天還有一個原因,今明兩天季崇舟要和寧優拍親密戲,周嘉曜想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這件事。

從上海到青州,高鐵兩個小時。

周嘉曜沒有休息,他看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對於自己的心情在冷漠之餘是玩味。他曾以為自己會抗拒回家,但真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並不如何波動。

上次回家還是兩年前的春節,吃了一頓所謂的團圓飯,甚至沒有過夜,就回了和季崇舟的家。

季崇舟自母親去世後和家裏親戚不來往,遇見周嘉曜後的年年春節都是兩個人一起過。對於周嘉曜而言,這幾年兩個人在一起過的春節能達成最令他舒適的狀態,不會是空蕩的寂寞,也沒有亂哄哄的嘈雜,他們通常會擠在沙發上看春晚,吃零食,聊天,他們都不是話多的人,有時候安靜下來,突然季崇舟就被相聲或者小品逗笑了,他的笑聲漾開來,周嘉曜就會覺得輕松愉悅。

周嘉曜對季崇舟的占有欲是在得知他接了童妮新電影《關雎》的客串時忽然爆發的。《關雎》甚至不是童妮主演,童妮和朋友合夥開了家公司,從各大表演院校挖了些苗子,請了業內有名的編劇和導演坐鎮,她也親身上陣,《關雎》是用來捧人的。

她找過沈容,想要借季崇舟用一用,季崇舟愈發如日中天,他們關系又好,不用一個月就能拍完的客串戲份,片酬一分不會少給,怎麽也要給個面子吧。

沈容把提案放在周嘉曜面前,周嘉曜直接和童妮要了《關雎》的劇本,看完後回絕了。

童妮問為什麽,他說不好看。

童妮說他不識貨,周嘉曜不想和她爭論,但他沒想到她會私下找季崇舟。

到站時,周嘉曜回想過去,才想起來,那天季崇舟解釋了很多,他被拽進回憶,但季崇舟最後也沒說為什麽要罔顧他的意願簽下童妮遞過去的合同。

他走出青州高鐵站,叫了輛車,青州的空氣綿軟濕潤,悶熱如蒸籠,周嘉曜很能忍,神情未動,但坐進車裏被夠足的冷氣一包裹,還是不自覺松了口氣。

他調整成一個舒服的姿勢,拿出手機,想給季崇舟發消息,頓了頓,指尖滑開了相冊。

《關雎》是一部古裝電影,故事的大時代背景參考春秋戰國,服裝妝容卻是糅雜架空,怎麽漂亮怎麽來——“捧人麽,”童妮當時笑著說,“考據不重要,好看最重要。”

所以在這部電影裏,季崇舟相當好看。

那段日子季崇舟也很開心的樣子,在他和童妮身邊來回打轉。

之前他以為是因為童妮,現在看來……也許有別的原因,比如說……勾引他?

照片裏的季崇舟一身質感飄逸的白衣,被發跣足,仰臉似乎望著鏡頭外的光源,那棚燈照得他發絲都熠熠生輝。

周嘉曜記得這張,季崇舟那時候沒有看燈,在看他。

“您好,到目的地了。”

周嘉曜按滅手機擡起臉,他下車,不經意間掃過車子的後視鏡,驚訝地發現自己眼角居然有笑意。

周家在青州有名的富人區,別墅隱在濃蔭綠化間,柵欄隔出各自的花園乃至微縮的小橋流水。

周嘉曜踏上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他走得很慢,上次見到這樣的青翠還是很多年前,他忍不住回憶起曾在這裏度過的好幾個夏天,彼時不僅季節和天氣令人窒息,他的遭遇也是。

他眉尾抽動了一下,壓下不好的感覺。

到門口時,手機響了一聲。

周嘉曜打開看,是季崇舟發來的消息:

“哥,我到秦城啦~”

他噙著笑回覆他。

這時候門開了,林淑珍笑得眼裏有淚花:“我剛在陽臺看見你走過來,跟你爸說他還不信,你怎麽沒發消息跟我們說一聲呀,你爸還想派人去機場接你呢。”

周嘉曜臉上的笑意未退,他喊了一聲“媽”,兩人擁了一下,其樂融融的樣子。

林淑珍一邊把周嘉曜迎進門,一邊喊:“老周,快來,曜曜回來啦!小孫飯都好了嗎?曜曜回來的早,咱們要提前吃了,趕緊弄弄好。”

周父從後面的小花園穿過陽臺進了客廳,他戴著黑邊眼鏡,白襯衫休閑褲,人長得清潤周正,是知識分子的樣子。

“哎呀,你在花園裏踩來踩去,也不知道把褲子卷起來,這濺得一腿泥。子妍呢?趕緊叫進來一塊兒吃飯。”林淑珍十分熱切,情緒高漲。

周嘉曜換了拖鞋,聞言擡頭:“子妍是?”

林淑珍側身看他,語氣忽然虛了兩分:“你爸爸一個朋友,叫唐少郴,做家電生意的,你小時候見過,他女兒,唐子妍,比你小一點兒,今年二十七歲,在青州大學跳級直博後留校教書,很斯文漂亮的姑娘,性子也好,平時喜歡花花草草,挺專業的,你爸就叫她來看看他前些日子養的什麽……叫什麽素冠荷鼎,看看他養得對不對,好不好,恰巧你回來,就一起吃個飯。”

周嘉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見他沒生氣,林淑珍舒了口氣。

唐子妍穿著一條迪奧的春夏連衣裙,很溫柔的樣式,她很瘦很白,長發做了卷,染成栗色。不過那張臉以周嘉曜挑剔的目光看來實在不算漂亮,至多幹凈清秀。

唐子妍性格倒是落落大方,和周嘉曜打招呼:“嘉曜哥,終於見到你了。”

她伸手,周嘉曜點點頭,輕輕沾了一下便分開了。

兩人都沒有多敘話,周嘉曜上樓回自己的房間看了一眼,沒什麽變化,時間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像是凝固了。

他離開房間,走進二樓的洗手間,洗了把臉。

那張臉上已經連一點笑的痕跡都沒有了。

褲袋裏的手機又響了一聲。

還是季崇舟的消息:“哥,我到片場啦~”

周嘉曜回他:“好好拍,少NG。”

季崇舟大約揣著手機等著他呢,秒回道:“嗯嗯,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周嘉曜說:“明天,買了機票跟你說。”

季崇舟說:“好!莉莉叫我啦,我去化妝了。”

周嘉曜沒有再回,他收起手機準備離開,突然頓住了。

洗漱臺上放著漱口杯,裏面放著一支明顯用過的牙膏和牙刷。

他心中閃過一種可能,幾乎瞬間就冒了一身的汗。

深呼吸幾口鎮定下來,周嘉曜抑制住顫抖,再用冷水洗了兩把臉,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樓下林淑珍找上來,他才整理衣襟,走出去。

“怎麽上樓來洗臉了?”林淑珍絮絮叨叨,“一樓的洗手間比這大多了,燈也亮。到家這麽長時間就洗臉呢?也不和子妍聊聊天,子妍平時也愛看電影,跟你應該有共同話題的。”

周嘉曜冷笑道:“是麽。”

林淑珍下樓梯的腳步一頓,轉身說:“曜曜,難得回來一趟,好好跟媽媽說話不行嗎。”

她像是被傷了心。

周嘉曜沈默,擦肩繞過她,徑直走下去,進了餐廳,在他過去慣常坐的位置坐下。

餐桌上已擺滿大菜,似乎因為他回來而做了隆重的準備。

周父要為他倒酒,周嘉曜說:“不喝,我一會兒就走。”

林淑珍一進來就聽到這句話,幾乎要撒潑:“周嘉曜!你什麽意思!”

“媽,”周嘉曜擡眼望她,眸中沒有什麽情感,“冷靜一點。沒什麽意思,我很忙,吃了飯就走,就這樣而已。”

“你忙什麽啊?你現在又不拍戲,”林淑珍在他對面坐下,盯著他,“多久沒回來,一回來就走,你忙什麽啊?”

周嘉曜說:“我教別人拍。”

林淑珍氣性下去,說話穩了點:“教人?你現在做老師了麽?那和子妍也算是半個同行,聊聊彼此心得,吃完飯一塊在小花園喝個下午茶,你爸最近新弄了一批大紅袍,味道不錯的。”

周嘉曜眉眼間透出厭煩,沒有接茬。

周父這時候開口了:“嘉曜,你年紀也不小了,三十而立,是該考慮成家立業的事了。但爸爸媽媽沒有逼你的意思,你不用煩,也不用躲著,若是真忙,走也罷了,若是為了這個,大可不必如此,你媽自你說今天回來,天天盼著,你就當陪陪你媽,行不行?”

周嘉曜沈默道:“先吃飯吧。”

唐子妍笑了一聲,開啟另一個話題:“嘉曜哥吃完飯可以去小花園看看,周叔叔養的素冠荷鼎很漂亮,說到這個,我們學校有個教授也很愛收集這些名貴品種的蘭花……”

從花講到學校,從學校將到學生,再是同事間關系,繞了一圈,說到追星,最後提到電影。

唐子妍說:“我看過嘉曜哥以前演的電影,真的好看,只是可惜,後來怎麽不演了。”

周父周母同時沈默,氛圍一冷,唐子妍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立刻找補:“不過有幾部經典作品也足夠了,提到國內電影史就繞不過嘉曜哥的名字,而且,雖然現在似乎沒什麽人知道‘周嘉曜’這個名字,但我在辦公室一提電影,大家都說看過。有時候不知道演員名字也是正常,就是前兩年上映特別火的那部《溫懿可的玫瑰》,彭雨的演員叫什麽名字我也一直記不住……”

“叫季崇舟。”

唐子妍些微詫異地看了周嘉曜一眼,旋即笑道:“對對,好像是這個。”

話題岔開來,又聊下去了。

到後來,這一頓飯吃得倒也算賓主盡歡。

賓是唐子妍,主是周父周母,周嘉曜始終游離在外,他不破壞氣氛,已是對兩邊最大的成全。

吃完飯小孫收拾碗筷,林淑珍笑著叫周父把他的大紅袍拿出來,周嘉曜看了一眼手機,說:“下午茶你們喝吧,我先走了。”

“嘉曜,”周父臉上的溫和掛不住了,“我以為你聽懂我的意思了。”

周嘉曜幹脆道:“我明白,但我真的有事。”

“什麽事?”

周嘉曜不假思索:“我教的演員晚上有場很重要的戲,我要提前帶他練習。”

“誰?”周父沈聲問,“你說的這個演員,你的學生,是誰?”

周嘉曜沈默片刻,挑眉道:“是誰很重要嗎?”

“我說了,有些事沒必要……”

“那什麽有必要?”周嘉曜打斷他,他自踏進家門,漆黑的瞳子裏頭一次閃過怒意。

周父仿佛疲倦,捏了捏眉心:“家人之間,誠實是有必要的。心裏想走,直接說想走就是了。你走吧,沒必……不用撒謊。”

林淑珍:“曜曜!”

周嘉曜看著兩人,心裏湧現出一股失望。

他說:“你們和我談誠實?”

那語氣諷刺意味太濃,唐子妍在一旁聽著心驚,十分後悔今天赴宴。現在的場面對她而言太尷尬,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周嘉曜突然開口:“唐小姐先回去吧,接下來我們要談一點家事。非常抱歉,今天怠慢了。”

唐子妍暗暗松氣,面上保持住微笑,說了兩句客套話,禮貌告辭。

“曜曜,你什麽意思?”林淑珍的嗓音在顫抖。

周嘉曜呼出一口氣,緩緩說:“你們把小暉接回來了吧,瞞著我,有意思嗎?”

“那是你弟弟!你親弟弟!接他回來怎麽了?你常年不著家,媽媽年紀大了,也想孩子陪在自己身邊,你不願意回家,接小暉回來陪我,怎麽了?”林淑珍眼眶通紅,“況且,曜曜,家裏夠照顧你的情緒了,你回來吃飯,也沒讓你見著他,我知道你不好受,我們一家人在底下吃飯,小暉一個人在樓上房間待著,他就好受嗎?”

周嘉曜的眼睛也紅了:“你是不是忘了他對我做過什麽?”

林淑珍幾乎要尖叫:“小暉是做錯了,但他是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也跟你道歉了,哭成那個樣子,好幾次恨不得去死償罪,媽媽沒有忘記,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媽媽心裏也痛啊!”

二樓響起開門聲,腳步聲又輕又緩。

接著是咚咚咚的下樓梯聲,周嘉曜別過臉,沒有去看,但他沒法堵住耳朵。

“哥哥,”有些虛弱的嗓音,“好久不見啊。”

“嘉暉,”周父皺眉沈聲說,“不是說好不出來麽。”

周嘉暉微微一笑:“十年沒見哥哥,我很想他,怎麽都想再見他一眼。而且哥哥都知道我在了,躲著也沒意思。”

“曜曜,你看一眼小暉,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林淑珍過來搖著周嘉曜的肩膀,“你看看小暉都成什麽樣了,再不把他接回來,我真的怕他有什麽三長兩短,你該知道,那不是人呆的地方,那裏都是些瘋子……”

“周嘉暉就不是瘋子了麽?”

話音剛落,林淑珍就一巴掌扇在周嘉曜臉上,她氣得發抖:“不許這麽說你弟弟。”

“好,”周嘉曜說,“看也看過了,我走了。”

“哥哥,你真的一眼都不打算看我嗎?”

周嘉曜驀然擡眸,樓梯上周嘉暉的樣子撞進他眼裏。他長高了,瘦得形銷骨立,面頰凹陷,唇無血色,是個成年男人的樣子,而非十年前的少年模樣。

十年前的周嘉暉,十七歲,臉頰還有嬰兒肥,笑起來很甜。

現在的周嘉暉,像個鬼。

“看過了,滿意了嗎?”

他轉身離開,走出這間別墅的一剎那,全身似乎都重回過去般痛起來。他不斷地出汗,顫抖,呼吸艱難。

他無比想念季崇舟。

只要在季崇舟身邊,他就能很快平靜下來,他就能很快意識到,那段過去已成過去。

然而他距離他的崇舟,坐高鐵要十個小時,坐飛機也要兩個半小時,那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長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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