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出口設在離萬馬堂不遠的一片綠洲之中，密門隱匿在一塊大石之後。此時雖值正午，天光卻被彌漫的飛沙遮擋，烈風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漫天黃沙中，五六十名精壯漢子在密道口外排開陣勢，清一色的雲紋黑衣加上座下白馬，看上去相當有威懾力。為首的清秀少女身穿黑衣端坐烏騅馬上，左臂上戴了一只半新不舊的皮質護腕，口中打了個唿哨，天空傳來一聲似是回應的長鳴，一頭獵隼倏忽穿過風沙，穩穩落在她擡起的手腕上。不緊不慢地餵了獵隼一條肉幹，她雙腿一夾馬腹，走到路小佳等人面前，把被風吹亂的發絲攏到耳後，頭往邊上一側，說：“幾天不見，大家別來無恙啊。”

沙漠的風肆無忌憚地掀動她衣衫外罩的紅色薄紗，仿佛在周身升騰起火焰。她一雙美目從眾人面上一一掃過，語氣仍然熟稔俏皮，就好像他們此刻還圍坐在無名居的桌邊共飲。

葉開看著她，微微一笑道：“我早該想到是你，白兔姑娘。”

“是嗎？”白兔道，“你且說說看。”

葉開凝思片刻，開口道：“花寒衣化名蕭別離，平日從不離無名居半步，但他所謀劃的一應事宜必得有人實施才行。翠濃等人對萬馬堂忠心一片，只有你與萬馬堂本無瓜葛，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的確，五年前，我在走投無路之時被花教主所救，他收留我，指點我功夫，我能有今天，全拜他所賜。”白兔身子微微前探，眼裏滿是笑意，“繼續。”

葉開說：“花寒衣這一局的關鍵在於挑起萬馬堂的內鬥從而消耗他們的實力，只要這離間計一成，無論哪一方占了上風，你們斑衣教都可坐收漁翁之利。只是，以雲在天和馬空群的關系，當真僅憑沈三娘輕飄飄一句話就動搖得了麽？”

白兔說：“沈三娘的話，不過能在他心裏種下個疑影，至於怎麽把這個疑影擴大坐實——”

“是你！”雲在天突然盯住了她的腰間，掙紮著厲喝出聲，“是你殺了李晝雲，拿走藍田水蒼玉佩，讓我誤以為他真的是死在十年前那件事上！”

白兔說：“哎哎，這你不能混賴，拿走玉佩的人是我不假，殺他的人嘛，此刻可正在你身後站著呢——這功勞我不好亂搶的。”

她一臉無辜地攤手，雲在天一怔，猛轉頭回去，見路小佳抱劍靜靜佇立，長指在臂上漫不經心地輕點，一雙眼中絲毫情緒也無，只是看著白兔道：“那天我本以為姑娘是來搶我生意的，現在看來恰恰相反，倒是我要向姑娘賠個罪，不好意思礙著姑娘的正事了。”

白兔把袖底芙蓉繞在手上：“不礙事不礙事，反正李晝雲左右都是個死，死你手上跟死我手上有多大分別？殊途同歸罷了。”

她大言不慚的模樣讓路小佳有點想笑。聽她的口氣，並沒把李晝雲當作多棘手的麻煩，他也相信她的真正實力遠不止她所表現出來的水平。大費周章重金雇傭殺手來做這件事，若說是為了是掩人耳目，當然也說得通，只是，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在萬馬堂本就不知曉她底細的情況下，得手後抹除痕跡算得了什麽難事呢。

他沒有問出口，白兔也沒再給他們繼續問話的機會。狂風呼嘯中，又一隊人馬出現，黃沙在馬蹄下激蕩起滾滾煙塵，從衣著打扮來看，應是斑衣教的人。到了近前，果不其然有一名頭領模樣的人滾鞍下馬，對白兔說：“白姑娘，教主怕您有失，特命屬下前來接應。”

白兔低頭笑了一聲：“我若連這區區幾個小角色都應付不來，那也用不著回去見他了。況且，我對付不了的人，你們來了又有何用，白送給人家麽。”

那頭領一聽，挺直的腰桿立馬彎下來，誠惶誠恐道：“姑娘說的是，其實，教主也只是擔心姑娘受累……”

“行了，既然來了，我也不能叫你白跑一趟。”白兔打斷他問道，“你帶了多少人？”

頭領說：“前軍八十名精銳教眾盡數在此，聽候姑娘差遣。”一面說，一面伸出手指比劃了一個八字。

白兔瞥了他一眼，笑道：“那好，一個不留。”

路小佳是在一間清幽雅致的房間中醒來的。睜眼看到陌生的環境，殺手的本能已經操縱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手按床邊一躍而起，翻身落在屋角，這才細看了一眼房中的陳設，發覺也並不算完全陌生。

烏木攢邊的雕花床，淡青的幔帳，窗外院落中的石桌凳，正是他當日和白兔月下對酌的地方。他定了定心神，昏迷之前發生的事也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那時他在和白兔交手。

就在她說出“一個不留”的時候，他的劍已到了她額前。她手上銀光激射而出，袖底芙蓉如一條銀蟒般纏上他的劍身，隨即騰躍而起，左腳在馬鞍上一點，借著他抽劍的力道旋身飛出，再落下已在六七丈開外。

他自然步步緊逼。在這柄當今天下最快的劍面前，她表現得十分謹慎，銀鏈疾舞護得身周水潑不進。十來個斑衣教眾見她招架住路小佳，也向這邊圍了過來，其中兩人首當其沖，奔到路小佳面前提刀當頭就砍，路小佳立時回劍一挑，二人身上剎那多出一個血洞。這時，銀光一閃，袖底芙蓉卷上他的劍鋒往回一拉，卻已是遲了一步，那兩人倒地斃命，連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一聲。

餘下的人大驚，只道路小佳的劍實在太快，連她也救援不及，路小佳心裏卻如明鏡一般。

她故意放慢了速度。

他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做。她分明是花寒衣的手下，將萬馬堂折騰得天翻地覆，還帶了人來圍堵他們，一副不趕盡殺絕不罷休的做派，可真動起手來，又處處保留，打得不痛不癢，像是在過家家。

“教中精銳，就這點本事？”白兔冷笑，擡起右手向下一揮。此前一直按兵不動的雲紋黑衣部眾得了令，一齊殺入戰局。路小佳心道不好，正要飛身去攔，白兔手中運勁，袖底芙蓉在他劍身上纏得更緊了些，竟將他硬拉回來。

這次她不再一味采取守勢，與路小佳對拆七八招，絲毫未落下風。路小佳擔心葉開與丁靈琳，不願戀戰，斜劈一劍逼她稍退，逮了個空擋就飛掠而出。

風中忽然傳來白兔的驚呼。他沒聽清她喊了什麽，卻在落地時感到腳下有異，待要掙脫已是不及。視線所及之處，白兔飛躍而至，掃了他一眼，二話不說，纖手一翻，憑空一掌直接將他整個人轟進了流沙裏。沒頂之前，他看見她如一只靈巧的雀兒，直飛過來，握緊他的手，隨他一起沈入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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