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服之後，白兔匆匆下樓。

隔著幾丈遠，就看到路小佳舒舒服服地泡在一個碩大的木桶裏，旁邊的架子上疊放著一套簇新的白衣，以及他的劍和一包花生。兩個夥計過去在桶裏又添了些熱水，便遠遠地退到人群後面，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奇珍異獸。

單論這份在眾目睽睽之下寬衣解帶面不改色的魄力——少俠，我敬你是條漢子。

她有點想笑，礙於自己現在頂著翠濃的臉，還是繃住了，只是睫毛微顫了顫。翠濃的裙擺比她平時穿的繁覆得多，她盡力仿著翠濃的步態走得裊裊娜娜，站到路小佳面前時，故意半垂了鳳眸，一副嬌怯怯弱柳扶風的模樣。

路小佳撇著嘴，打量她的眼神裏滿是挑剔。直到她覺得快裝不下去的時候，才聽到他慵懶而又魅惑的聲音：“你是翠濃？”

白兔捧著一壺酒，畢恭畢敬地福了福身：“正是。”

路小佳盯著她的臉：“果然是個美人兒，怪不得傅紅雪喜歡。”

白兔依舊垂著眸：“我不過一介舞女，路少俠擡舉了。如有侍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她說著倒了一杯酒，送到路小佳唇邊，不料被他推開，從桶裏撈起一塊浴巾丟在她懷裏：“幫我擦背。”

白兔差點手一抖把浴巾呼他臉上。她下意識地擡起眼簾，正好對上他犀利如劍的目光，趕緊又轉開去，繞到木桶側面，將手裏的浴巾按在了他的脖頸後面。

由於常年習武的緣故，路小佳從脊背到肩膀手臂有著十分流暢的線條，肌肉結實又漂亮，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她見過不少虎背熊腰的魁梧壯漢，隔著衣服都能看出虬結的肌肉。路小佳跟他們一點也不相似，甚至直到今天以前，她還認為他是個略清瘦的少年，但顯然，她的認知錯得離譜。

一頭優美而又強大的豹。

她在心裏重新定義他。

“你如果不會擦背，不如我們聊聊天。”路小佳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她才驚覺手裏的浴巾一直搭在他的頸後未動，正想隨便幫他擦兩把敷衍過去，他已伸出手臂，橫過她的腰間輕輕一提，就把她整個人拎起來斜坐在木桶的桶沿上。

白兔努力咽下一聲已經出口的驚叫，小幅度地調整了坐姿，輕聲道：“路少俠想聊什麽？”

路小佳緩緩向後一靠。白兔的身子遮擋了大部分窺伺的目光，他在她投下的陰影裏無聲地勾起嘴角：“就聊聊你為何假扮翠濃吧，白兔姑娘。”

他的聲音很輕，眼睛裏卻有洞明一切的鋒銳和肯定。白兔知道扯謊無用，索性大大方方地認了：“你怎麽知道是我？”

“人在一驚之下很難記得掩飾本來的聲音，下次再假扮別人的時候長點記性。”路小佳道，“平時也沒見你對那個翠濃有多上心，這會兒倒護著她。”

“我是為你好。無名居的姑娘個個容貌出眾，你隨便叫哪個伺候都不打緊，”白兔略低下身子湊到他眼前，“不過這個翠濃，我勸你最好別招惹。”

路小佳推開她：“怎麽，傅紅雪的女人，我碰不得？”

“不是這話。”白兔直起身，目光從圍觀的人群中掃過，在蕭別離臉上略停了停，又回過頭來笑了，“不過我倒是好奇，傅紅雪的女人，當真比陰州青樓的姑娘還美艷不成？”

路小佳有點茫然：“什麽陰州青樓的姑娘？”

白兔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害羞個什麽勁兒？早上那位祝幽山祝大俠可說了，你準備在陰州的青樓裏待一陣子，在場的人都聽到了。我就一直在琢磨，得是什麽樣姿色的姑娘，才能把我們路少俠迷得樂不思蜀呢。”

路小佳道：“昨晚圍攻你的人裏面，有他一個？”

白兔道：“昨天果然是你。走那麽急，難不成怕我感懷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啊。”

路小佳笑著問：“我看你傷得也不重，想報覆他自己出手就是，拿話激我做什麽？”

“丁靈琳一句話你就答應放過葉開，”白兔嘆一口氣，“怎麽我求你幫個忙就這麽難。”

路小佳道：“我可不是什麽熱心腸子，沒有平白無故什麽人都幫的喜好。不過你若肯為我做件事，我說不定可以考慮一下。”

白兔問：“什麽事？”

路小佳朝她勾了勾手指。她彎下腰把耳朵湊近他嘴邊，待他說完，雙眉已是微微擰了起來。路小佳見她不說話，道：“怎麽，不願意？”

白兔過了很久才出聲：“就當還你個人情吧，也沒什麽。”

路小佳扔了顆花生在嘴裏，滿意地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說，我們聊了這麽久的天，傅紅雪也該來了吧？”

白兔道：“估計正隱在某處，磨刀霍霍準備砍了你呢。”此刻路小佳的一只手正隨意搭在她腰間，外人聽不清他二人的對話，只看到他與“翠濃”行止親密，言笑晏晏，的確是夠戳心窩子的畫面。

“那敢情好，我只怕他不來。”路小佳說著，忽然換了種狂浪語氣，揚聲道，“傅紅雪，你要是再不肯露面，今天我就讓你的女人和我一起洗澡了。”

他說著，搭在白兔腰間的手一使力，就把她從桶沿上拽了個倒仰，整個人栽進了水裏。白兔憋著口氣翻過身，拉著路小佳仍然環在她腰上的手站起來，剛冒出水面就看見傅紅雪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對面，整個人凜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放開她。”他說。

路小佳從善如流地放手，順便托了白兔一把。後者借勢一躍而出，躲過傅紅雪伸出的手，落在兩三丈之外。傅紅雪皺了皺眉，忽然欺近，一把從她臉上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來，看得眾人驚詫不已。

白兔也不動，只是笑了一笑。

路小佳道：“小白姑娘這張面具著實精巧，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昔年斑衣教有位千顏女魔，極擅易容，路少俠想必也有耳聞。”白兔不動聲色地掃視四周，“斑衣教覆滅以後，她改名換姓隱居邊城，偶爾也替人做幾張面具，我算是她的一位老主顧了。”

“有點意思，”路小佳問，“她住在哪裏？趕明兒我也去做兩張面具玩玩。”

“路少俠你來晚了，”白兔道，“一個月前她家裏起了場火，燒得片瓦無存，人也葬身火海，只可惜了那一手好技藝。”

路小佳嘆了口氣：“真的什麽也沒留下？”

白兔道：“她倒是在我這兒寄放了一個盒子，我一直放著沒動，也不知是什麽東西。”

“那就罷了，我對死人的東西沒興趣。”路小佳轉向傅紅雪，“好不容易把你釣出來，今天我可得好好見識見識，到底是你傅紅雪的刀快，還是我路小佳的劍快。”

傅紅雪道：“我為什麽要跟你比？”

“有人可是出了大價錢請我殺你，”路小佳道，“錢我都已經收了，現在雇主就站在這兒，我要是不殺你的話，不大合適吧。”

傅紅雪依舊眉頭微擰：“你若死了，自然沒人會指責你不履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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