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月光射過窗簾的縫隙灑了滿地，我靠在墻邊輕輕擦拭著斬魂刀鋒利的刃，時不時瞟一眼床上包得如同木乃伊的小毛頭，一周了，他還沒醒。

那天夜裏，我馬不停蹄的趕回屍魂界後，立刻直奔四番隊將他交到淩裳手裏，叮囑她手術後再送回技術開發局。之後回到局內，對著監察科的部下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大罵，還差一點砸了繭利的辦公室。

時近天明的時候，淩裳才把粽子似的小毛頭擡過來，然後遞了份病例給我就默默的坐到旁邊。

斷了七條肋骨，左腿膝關節粉碎性骨折，從右肩到腰部的傷口一共逢了174針。那樣的身體明明不適合行動，可他竟然還在戰門，而我居然單純的認為他的猶豫是因為軟弱。

“這一次到底是怎麽回事？”良久後，淩裳終於打破了沈默。

搖搖頭，我放下病例坐到小毛頭的床邊，“怎麽說呢，很怪異，虛群來襲，不僅技術開發局的儀器像失靈的一樣，我也沒有絲毫察覺。”

“沒有預警，沒有聯絡，和那次一樣是嗎？”

“多少有些像。”一擡起頭便迎上她覆雜擔憂的目光，我看向別處，岔開話題，“還有其他幸存者嗎？那天我沒仔細察。”

“沒有。”淩裳嘆氣道，“醫療隊報告說，他們到達的時候只找到了部分斷肢和組織帶回來化驗，其餘一無所獲。初影，又沒有興趣一起看看？”

我淺淡一笑，平靜道：“還是算了吧，恐怕也查不出什麽，屍體終歸是屍體，盡快處理掉吧。”

“也對。”

看下時間，原來已經是深夜，“有事的話就先回吧，這裏有我就行。”

“不用不用。”淩裳走過來，伸手試了試小毛頭的體溫，“卯之花隊長同意我暫時留在這裏，畢竟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況且又有副局長的面子……”

“別說笑了，我這個副局長，連個孩子都保護不了，真失敗啊。”包裹著紗布的小毛頭眉宇間還帶著青色稚氣，睡顏安恬，“他的名字？”

“真央六回生，夏比嘉，有興趣？”

“不止一點點。”

門應聲而開，淩裳將一杯暖茶放進我手裏，語氣低緩柔和，“喝點提提神吧，都好幾天沒睡了，你以前從不熬夜，怎麽受得了。”

“其實從很久以前我就已經習慣熬夜了。”輕輕呷一口，茶香四溢，我望著小毛頭，問道：“昏迷應該是失血過多導致的吧，怎麽這麽久還不醒？”

“這個和個人體質有關，他似乎有很嚴重的營養不良，所以恢覆得慢一點。”淩裳走過來，一只手搭上我的肩頭，“別擔心，我先出去。”

“好。”待她出去以後，我起身來到床邊，伸手捏住紗布下輕微凸起的應該是鼻子的地方，玩味道：“嘉兒好不聽話，到底還要裝睡到什麽時候？”

密的睫毛撲扇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眸明顯帶著幾分驚訝，亮晶晶的，看起來挺有精神。

“你，你怎麽知道的？”怯怯的聲音，很容易激起別人‘虐’的欲望，“還有，我不能呼吸了！”

我松開手，懲罰性的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你！”

“你？”我反問，“你不乖哦~偷聽老媽講話，該怎麽罰呢？”

“我！”

“我？”眨眨眼睛，我繼續反問，“我是很偉大，就了你，不過不用著急，這份人情可以慢慢還。”

嘉兒被氣的眼睛圓溜溜，嘴唇一閉一合，半天甩出一句，“你不要臉！”

“臉？”揉了揉他額前不聽話的小黑毛，我蹙眉，嘟起嘴，語重心長地說：“傻孩子，‘臉’是奢侈品，老媽是窮人。”

“變態變態變態……”

我不爽了，面無表情的把手擡到他能看見的地方，稍稍用力，茶杯變成了可吸入顆粒物，“乖一點哦，不然，老媽能救你回來，自然也能不動聲色的讓你消失，不聽話的孩子，就要消失哦，嘉兒。”

抖抖手，雪白的粉末嘩啦啦的落了一低，我滿意地看到他吞了口口水，不出聲了。

“乖~”我一臉陰笑，拍了拍他被紗布半包著的小臉蛋，“來，叫媽。”

嘉兒白眼一翻，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裝屍體。

“唉，這招老媽以前用過，抗體了。”我特虛偽的嘆嘆氣，步幅誇張地往外走，又故意放大聲音，“吶，嘉兒是喜歡福爾馬林呢？還是阿司匹林？”

果然，不出三秒，身後傳來，“媽！”

嘉兒那聲‘媽’叫得憤怒程度幾乎能把我吃了，原路返回，我看著他氣鼓鼓的雙頰，‘噗哧’一聲笑噴了。

“好啦好啦。”等平靜下來後，我著手開始幫他拆繃帶，“嘉兒，告訴媽媽你住哪兒？這麽久沒回去了，我先去和你的父母說一聲。”

他眼神暗下去，如同死屍一般毫無生氣，不聲不響的將頭別向一邊，慢慢縮進被子裏，許久，才小聲囁嚅地說：“沒有父母，哪兒來的家。”

我輕笑一聲，把他埋在被子裏的腦袋挖出來，柔聲道：“傻孩子，剛叫過‘媽’就說自己沒父母，什麽意思呀？”

小毛頭吃驚的看向我，淚水逐漸充盈著眼眶，然後‘哇’的一聲撲進我懷裏。

“沒出息呀，總跟個娘們兒似的掉眼淚，我做你媽就那麽難過？”感覺到懷裏的身體在顫抖，我反而用力的抱住他，可他瘦的要命，似乎在使一點勁就能勒斷。

“你，你真的願意……”嘉兒仰起頭，一雙黑亮亮的眼眸裏淚光瑩瑩。

我點點頭，用袖口擦擦他眼角的淚花，“只要你不介意。”

次日，嘉兒能下地後就在我的實驗室裏到處亂跑，看什麽都新鮮，我忙著批報告，時不時用餘光瞟一眼，有點懷疑他心理發育滯後。

“這是什麽？”

朝她手指的地方看了看，我埋下頭飛快的寫字，“四條腿會跑的蘑菇，很奇怪嗎？”

“我怎麽覺得有點像狗？”嘉兒戳了戳蘑菇身上來回晃蕩的東西，聲音可愛至極。

“那玩意兒是尾巴，真不愧是我兒子，果然敏銳！”這回我連看都沒看，手裏拿著材料庫的名單，反覆思考，發現只選一樣很困難，於是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立場不堅定，應該多黑白哉一些，“我把狗的靈魂移植到蘑菇身上，好玩吧。”

擡起頭，那小混蛋正用一種看變態的眼神看我，我把手頭的東西一放，說道：“兒子，別那麽看著我，老媽很心痛。”

“你好變態！”

哈~我果然被當變態了，無限感慨地搖搖頭，托著下巴繼續看他。

嘉兒晃晃手裏搖著尾巴的蘑菇，問道：“這個可以送我嗎？”

“當然，廚房還有很多。”我頓了頓，眉毛一挑，“你不是覺得很變態嗎？那還要？”

“相當變態！不過挺可愛的。”嘉兒蹲在一邊逗蘑菇，玩得特開心。

我點頭表示讚成，又補充說：“也很好吃，想看蘑菇在鍋裏游泳嗎？”

結果嘉兒再次用看變態的眼光鄙視我，嘴裏還小聲嘟噥了一句，根據口型我斷定，他說的是：你這個大變態。

“這又是什麽？”嘉兒問。我瞄了眼，懶洋洋的說：“菜花。”他拿起來饒有興趣的左看右看，疑惑道：“這回是什麽的靈魂呀？”我打了個哈欠，下巴一擡，“和蘑菇放在一起你就知道嘍。”

結果實驗室裏上演了一出蘑菇追菜花轉圈圈的可愛畫面，我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孩子們，結果第三次被嘉兒鄙視，“原來是貓，變態！”

“Bingo！回答正確！”我作勢鼓鼓掌，“它也送你了，嗯，一起熬湯怎麽樣？”

“變態！”

‘啪’的一聲，桌子折成兩截，我插著腰站起來，威脅道：“再感說那個詞，我就把你塞進西紅柿裏榨汁！”

結果以後每次在實驗室裏遇到，嘉兒總會抱著蘑菇和菜花默默地走到角落去玩，那眼神就跟怕我把他們一起燉了似的。

在一次偶然中，我聽屬下議論才知道，原來嘉兒分別個它們起了名字，蘑菇叫小初，菜花叫小影。當時，我二話沒說拍案而起，於是幾乎整間實驗室變成廢墟，繭利跑過來，看情形也沒敢問原因，只是特理解的對我說：別傷心，可以公款報銷。

之後的幾天，嘉兒消失了。直到銀把他送過來，並和我進行了一番深談。銀說，威逼利誘會造成兒童心理陰影，父母與子女之間應該是很親密的，而不是吃與被吃，榨與被榨的關系。問言，我怕怕銀的肩膀，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等那天嘉兒對著柿餅叫小銀子的時候，你就能理解我了。

自那次以後，我天天晚上強行摟著嘉兒增進感情，自己還啃著西紅柿。結果每次他都一副無比難過的表情，還在胸前畫十字，我問他為什麽，嘉兒告訴我說，他在為西紅柿禱告，因為被變態吃掉很可憐。

大概一月以後，待嘉兒的身體恢覆得差不多，我把他送回真央，開始盤算著畢業後推薦進第幾番隊。原本是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吸收到技術開發局，結果那小混蛋態度特堅毅，楞是死活不肯，嘉兒說：“富貴可以淫，貧賤可以移，威武可以屈，但絕不能變態。”於是，在眾人的阻攔下我才忍住沒拆了他。

自嘉兒恢覆上課以後，我天天接他上下學，樂此不疲。慢慢的，我從真央老師那裏了解到，嘉兒極有天分，入學真央不久便連跳數級，可謂前途不可估量。這讓我為之自豪不已，比誇自己還高興，所以那段時間逢人便說。

結果有一天，嘉兒的畢業成績下來，我正準備好好鼓勵一番，他來回打量我許久，悠悠道：“中川老師說，當年的你也是天才，沒想到真央以前的水平竟然這麽低。”

天上一只烏鴉飛過，我感覺眉毛跳了跳，再三忍耐，扯出個微笑還極不自然，“論綜合水平，你媽媽我還是蠻厲害的，真的。”

“的確！”他點點頭，滿臉不在乎，“就變態這一點來說，整個屍魂界卻是無人能及。”

“好，你小子有種，以後只要是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這回真的生氣了，扔下這句話我掉頭就走。本想晾嘉兒幾天，好讓他自我反省一下，結果銀還偏偏和我對著幹，我前一天剛說出不管，他第二天就寫了封信邀嘉兒進三番隊。為此我整整三年把他當空氣，絕對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不久後的真央畢業典禮上，嘉兒代表畢業生發言，無奈我終究是沒忍住，偷偷跑去看他。那小混蛋是真給面子，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我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去技術開發局——那個滿地都是大變態的地方。

登時無語，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白癡，立馬回去做試驗，一連三天沒理他。等到第四天，嘉兒終於忍不住，跑到我身邊又遞試管又配藥，好話說了一大車，不過我依然嚴格實施徹底忽略原則。

結果他一聲‘媽’酥得我差點腿軟，趁堡壘松動之際，嘉兒又鉆進我華麗蹭蹭蹭，抱著我的要撒嬌。最終還是疼她，心一軟，伸手揉揉他的小黑毛。

“媽~還氣嗎？嘉兒知道錯了，不氣了，好不好？”他撲扇撲扇睫毛，一雙眼睛黑亮亮。

“傻孩子啊。”我看著他微笑，眼神寵溺，“你的氣我怎麽生的起來？”

嘉兒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訥訥道：“媽~那我可以去三番隊嗎？如果你不高興，我就……”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還時不時瞟我一眼。嘆出口氣，我揉捏著嘉兒紅潤的臉蛋，“我本意呢是想推薦你去六番隊，不過既然嘉兒喜歡三番，再加上銀也挺疼你，去就去吧。不過要記住，如果他欺負你，別忘了回來告訴我！”

“嗯嗯。”嘉兒笑得滿臉歡喜，點頭點得像啄木鳥。

“寶貝，餓了吧？”忽然想起還沒有吃晚飯，我問道，“等會兒哦，媽去給你那西紅柿。”

“你！”嘉兒委屈的努努嘴，兩腮氣得鼓鼓的，抱著小初和小影頭也不會的奪門而出。

看著他逃掉的方向，我沒耐了，一定又去找銀了，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倆的感情竟然變得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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