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歸跟著村長走出了甬道。行至祠堂石宮中央，村長轉過頭來略帶哀傷的問道：“你……都聽見了？”

“嗯。”翁歸站定，手裏的劍倏然出鞘，抵在了村長的脖子上。翁歸的眼裏泛著冷冽的光，猶如一匹睥睨天下的蒼狼。

“以村長你的智慧，神巫在石林村裝神弄鬼害死無辜的村民，你不會從頭到尾都沒有覺察的吧？”翁歸神色肅冷，質問道：“可你卻因為私情一再的包庇縱容神婆，你把石林村人的性命都當成什麽了？要為石林村那些死去的無辜村民們贖罪的，還有你這個村長！”

村長驚惶，脖子上鋒利的劍刃讓他絲毫不敢亂動。他嘆了一口氣，眼裏滿是無可奈何的覆雜情緒。

“我知道自己有罪，可是翁歸兄弟你能先聽我說兩句嗎？”村長請求道。即使在此時此刻，村長身上的剛正之氣也沒有什麽削減。

翁歸沒有遲疑，收了劍。在任何時候，翁歸都能保持絕對的理智和冷靜的判斷，除了解憂，沒人能亂了他的心。雖說村長是石林村最強壯勇武的人，可是若翁歸真要殺了他，那村長是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的。

村長帶著翁歸走出了祠堂，來到了祠堂外空曠的觀景臺上。站在平臺之上，石林村所有的洞窟和村民的居所都被盡收眼底。裊裊炊煙伴著孩童的笑聲溢出，仿佛能靜止時間，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保護這份寧靜和安謐。

村長開門見山：“對於我和神巫的關系，我不想辯解半句，翁歸兄弟你所猜想的，我全部都承認。”

“那你也不應該因為私情就被神巫利用，包庇她做出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不是她利用我，而是，我利用了她。”村長扭頭看著翁歸靡，眼裏滿是無奈和哀傷：“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利用她。”

“怎麽講？”翁歸的眉頭擰的更緊了，他等待著村長的解釋。

村長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山石，許久之後才肅然道：“自從翁歸兄弟和解憂夫人來到我們石林村後，真的是帶給了我們很多我們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解憂夫人說，草藥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她還知道人身上有哪些穴位，村裏那幾個生病的孩子被解憂夫人用拳頭在背上敲敲打打，竟然奇跡般的好了。”

“可是，在你們到來之前，我們石林村的人是不知道草藥是什麽東西的。我們只知道吃了不同的果子可能會引起不同的癥狀，有些果子吃了之後可能還會中毒。我們所知道的能夠救病的，只有車前草吧。”

村長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阿貍跟我說過，解憂跟她講了一個很神奇的故事。在大漢，有一個叫做神農氏的人，他嘗遍了百草，找到了各種各樣植物的藥性，從此，大家便知道了生了什麽病就能吃什麽草藥，非常的神奇。可是，我們石林村沒有神農氏，沒有人為我們嘗過百草，也沒有人告訴我們生病了該如何做才能挽回自己的生命。”

石林村的歷史不過百年而已，況且他們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祖先除了語言之外，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能夠傳承的東西，而他們在這個村子裏生存繁衍的時間才不過短短幾十年，這幾十年還不足以讓他們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總結出一些可以留給後人的經驗和文化。

這一點上，石林村和已經有千年歷史的大漢朝是沒有辦法相比的，單論文化和傳承，烏孫也是完全沒有辦法和大漢相提並論的。

翁歸的心裏有些唏噓。生活在石林村中的每一個生命，都是如此的頑強和強大。

村長接著說道：“所以，在我們石林村，大家最怕的就是災病。每當石林村有人患病，就都先吃車前草試試，若是病情沒有什麽起色，就都只能求助於神巫。”

“有一點不得不承認，神巫確實是村裏比較見多識廣、博學多識的，對於一些小毛病她確實是知道該如何調理的。她是上一任神巫的關門弟子，也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去世後發誓不再改嫁要用一生來守護石林村的太平。也正是因為如此，神巫才在村裏有這麽高的地位，大家都信任神巫也依賴神巫。有個大病小災的也都去找神巫。”

“這也正好給了神巫利用村民的愚昧而坑害他們的機會。”翁歸冷冷的說道，不留任何情面。

“是啊。” 村長的眉頭深鎖，攤了攤手，沈痛的說道：“可是疾病依舊是我們石林村人最害怕的東西，有些病癥居然是能夠傳染的，只要你接觸過患病的人，你也就能被染上這種病。有些是經過一段時間能夠好起來的，然而有些卻是再也好不起來的。這種災病，石林村也經常發生。”

“就在二十年前，石林村發生了最大的一場瘟疫。在那場瘟疫中，石林村的人死了將近一大半。我的父親也就是當時的村長，想了很多辦法，還是沒能夠阻止病情的蔓延，在那一場與死神的較量中，我的父親也染病去世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卻意外的發現，只要把屍體和患病的人生前所有的東西全部燒幹凈，就不會再有人感染了。”

一道流光在翁歸的腦海裏劃過，激流碰撞，倏然炸開，翁歸好像明白了真相。

翁歸驚訝道：“所以……你不阻止神巫將那些得了重病的人當做是鬼魂附體而燒死，其實是為了防止傳染病擴散，爆發瘟疫？”

“是的。”村長坦然承認，目光蒼涼而渺遠：“所以我利用了神巫。”

“我早就發現了，神巫對於一些患病比較重的人直接斷言是鬼魂附體，還要裝神弄鬼的將他們燒死不過是為了在找找自己的存在感罷了。可是，對於一些輕癥神巫不會這麽做，也不大會去坑害沒有災病的村民，所以我即使發現了她的詭計也從未阻止幹涉過，甚至還在背地裏支持她引導她。我縱容她，包庇她，她誤以為我一直以來對她還有舊情，殊不知，我自始至終對她都只是利用而已……”

“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應該得到懲罰，應該得到報應。不過，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我只能狠心……只能狠心讓那些重病的人被活活燒死……因為這樣，才不會有更多的人染病死亡……”

村長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涼風吹過，鬢發已經有了斑白的老村長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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