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說的對。

管姑姑思索了一會兒，情緒也逐漸冷靜了下來。然而作為一個女人，尤其是作為一個經歷過戰爭殘酷的女人，她還不能這麽快就再次接受開戰的事實。縱然管姑姑也是個見過大世面的，然而此刻她的心裏依舊是慌亂不堪，帶著對於戰爭的恐懼和悲痛，她幾乎快要崩潰了。

她們誰都忘不掉，綠袖就是死在了烏孫內戰的戰場上。

解憂心裏至今還有陰影。她的眼裏彌漫著深不見底的空洞，嘴角卻倔強的抿著，就猶如寒冬裏的一只蝴蝶，揮著羸弱的翅膀，倔強而又不服輸的對抗著整個世界的冰雪。

在這樣覆雜而可怖的情形前依舊能保持著如此的冷靜和理智，甚至能微笑著送翁歸靡出征，管姑姑對解憂的敬佩更深了一層。

此刻的解憂，已不再是那個代表著和平希望的纖纖弱女，而是一個真正能夠扛得起生離死別殺伐決斷的草原女王！

解憂推開馮嫽的手，安靜的從地上撿起茶杯，沖洗幹凈，用紅腫的手指，笨拙而又執拗的再次沏茶。

“右夫人！別這樣……”馮嫽一把就拽住了解憂的手，心疼的不得了，然而，她卻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安慰解憂，只能胡亂的說著：“茶會涼的……”

解憂推開她，啞著嗓子，堅定而決絕：“那我就一直煮，一直泡，我要翁歸回來的時候，能喝到最好的茶……”

泡茶是解憂此刻唯一能做的了，翁歸靡說過他會回來和她泡的茶的。

管姑姑咬了咬嘴唇，將馮嫽拉到了一邊。右夫人此刻心情的覆雜和波瀾可想而知，不做點什麽，真怕她會崩潰。

“右夫人……你說，我們能贏麽？”

“我不知道。翁歸靡是烏孫的戰神，向來戰無不勝，然而匈奴的鐵騎兵實力不可小覷，更重要的是，那些鐵騎都是鐵石心腸，人命在他們眼裏沒有任何意義，他們見到血就興奮。”

馮嫽和管姑姑的心裏又冷了三分。而今的情勢已經遠遠非他們二人所能了解，他們只有通過解憂的智慧來窺得些許門道。

“不過，不管輸贏，我都會支持翁歸的。這場仗，他已經想打很久了……他的心裏已經夠苦的了，我不會去消磨他的銳氣，更不會去拖他的後腿，他想要殺個痛快，我就讓他殺個痛快！他贏，我為他驕傲，他輸，大不了，我陪他一起赴死……”

解憂擡起頭來，她的雙眸燦若星辰。這麽想來，心裏倒是安定了許多。是啊，無非就是一死，有什麽好怕的？如若翁歸回不來，那她就去黃泉路上找他，再為他泡茶……

往後的路是那麽的難走，死反而是一種解脫。沒有什麽是比死亡更輕松的選擇了。解憂繁覆的心突然間就安定了下來，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面前的沏茶中。

她的周身環繞著一圈光，強大的氣場鋪陳開來，將她與整個世界隔絕了開來，圈地自安。

夜色越來越深，燭火也燃了一支又一支，垂了一地的燭淚。

木盆裏，水又滿了一盆。

“右夫人！”

哈莫的聲音突兀的在將軍帳外響起，解憂這才回過神來，不知道何時起，外面已經是一陣騷亂了。

解憂剛剛起身，哈莫已經帶著一個穿著鎧甲的女子走了進來。那女子個子不高，身形纖細卻非常的矯健，眉目之間皆是英氣，雖是女子，卻也自帶著一種讓男子也不敢小看的氣質。女子的眼睛也像一般的烏孫女子一樣，大而黑亮，然而那眸子中卻沒有絲毫顧盼生輝的風情，有的卻是如男人一般的深沈和波瀾不驚。

“屬下流霜參見右夫人。”那女子雙拳一抱，幹練的給解憂行禮：“左將軍吩咐，若是他兩個時辰內沒有回來，就讓屬下帶右夫人離開。”

“兩個時辰？已經……兩個時辰了麽……”解憂的面色又白了一分。她擡頭朝著將軍帳外望了望，此刻外面似乎也正在經歷著大的變動。

“已經在整軍了？”解憂問。

“是。”流霜答道：“左將軍吩咐過，如若兩個時辰不見其歸來，便迅速整兵嚴陣以待，說什麽也不能讓邊境線失守！”

解憂點了點頭，並不詫異。是了，翁歸出兵之前肯定是已經想好了後備方案的。這麽說來，他也並不是完全自信自己可以從邊境回來，他還是覺得自己是有可能回不來的……

見解憂楞神，流霜不得不催道：“將士們現在正在拔營，不消半個時辰就全部都會列兵到邊界線上。還請右夫人現在立刻跟我走！”

“右夫人。”哈莫上前說道：“太醫他們現在已經在馬車上了，只等您上車後我們立刻出發回赤谷城！右夫人不用擔心，流霜將軍是左將軍坐下的七神騎之一，她一定能將您安全的送回赤谷城的！”

“七神騎之一？這位姑娘就是傳說中的神將？”解憂上下打量著這個年紀可能比自己還小的女子，若不是她的身材和臉型太過於稚嫩，解憂還真看不出她的年紀。然而，她眼裏的殺伐果決和手掌的寬厚有力，無一不彰顯著她的歷戰無數，足夠配得上神將的稱號。

也難怪解憂從看到流霜的第一眼開始，就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和冰冷的戾氣。

然而流霜卻並不理會解憂眼裏的驚詫，也對於解憂的欣賞漠不關心。她依舊冷著一張臉，沒有任何情緒的催促道：“還請右夫人立刻跟屬下走！”

解憂卻站在原地動也沒動。她依舊一臉的坦然，問流霜道：“此次跟隨左將軍偷襲敵營的神將，你們七人中去了幾人？”

“一人。”流霜答道，她本身就是一個軍人絕對服從的最好詮釋。

“也就是說，其他人都被留下來準備應對左將軍偷襲失敗匈奴的進攻？”解憂問道，語氣淡淡的，更像是自言自語。還不等流霜回到，她便自顧自的說道：“他還真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呢……”

“右夫人！”哈莫忍不住上前勸道：“左將軍英勇無敵，一定會凱旋歸來，而且有諸位神將在，他們一定能守住我們烏孫邊境的防線的！右夫人，我們還是快走吧！”

“不，我不走。”

解憂的語氣依舊輕輕淺淺的，但是卻帶著不容辯駁的力量。在哈莫震驚的眼神中，解憂轉身重又坐回了桌子邊上，開始擺弄她的茶具。

“我在這裏等左將軍回來。哈莫你不是說了麽，左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了。”解憂朝著兩人莞爾一笑，驚艷無雙。

流霜千年不變的臉上，此刻也微微有了驚愕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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