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在嘲笑我麽？”

“當然不是。”解憂道：“我只是看著昆彌如此宅心仁厚，想必平日裏所承受的風言風語也不少。昆彌位極人君，高處不勝寒，可說體己話的人也寥寥無幾，所以解憂才鬥膽，只想與昆彌暢言敘懷。”

軍須靡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將餘茶一飲而盡，如同飲酒一般。他的心裏堆積了太多太多的愁苦，無人關心更無人敢過問，他頂著九五之尊的名頭卻過著無人理解的孤獨生活，日覆一日。

“翁歸靡是我弟弟，華丹靡也是我弟弟。而且他們比我小那麽多歲，從小我們的關系就是如父如子一般的。翁歸靡是個有能耐的，他很能打仗，果敢勇毅，是當之無愧的戰神！我欽佩他！”

“而華丹靡，呵呵……”軍須靡清淺一笑，眉頭擰了起來，像是面對一個不聽管教的孩童一般的無奈。

“他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格，喜歡和大人和長輩們頂嘴，從小也和我頂嘴。但是這些堂兄弟之間他最小，因此大家也都讓著他。華丹靡不是個壞孩子，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解憂不解道：“可是他對於昆彌你的態度實在是……實在是有些目中無人。”

“我知道。”軍須靡笑了笑，繼續道：“小時候華丹靡便和我和翁歸這般頂撞，我們都習慣了。後來，我做了昆彌，我的這些兄弟們一個個都開始對我畢恭畢敬，對我言聽計從，只有華丹，他還保持著他童年時的那份驕縱。當然，也是因為華丹的母親死的早，沒人告訴他他該如何權衡君臣禮節，因此他才這般口無遮攔，有什麽說什麽。”

“但是這樣很傷人，朝臣中難道就沒有人覺得他恃寵而驕麽？”

軍須靡擺了擺手：“其實這也是烏孫和大漢不同的地方，大漢人註重禮節，說話喜歡彎彎繞繞，我們烏孫人性子直，不喜歡這些迂腐陳詞，君臣之間也沒有那麽大的距離，所以，華丹的問題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

解憂明白了，其實軍須靡是有意偏袒華丹靡的。即使是在任何平等自由的國家裏，君臣之間還是有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漢如此，烏孫亦如此。

坐於高位的人總是樂於享受別人的敬仰和尊重，討厭別人的無視和挑釁。華丹靡的行為實在是過分，而軍須靡對他的容忍也超乎常理，如若這其中沒有超乎限度的寵溺和偏袒，根本就說不過去。

這也說明解憂面對的敵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難對付，畢竟華丹靡視自己為仇敵，而昆彌卻連最基本的公平和公正都做不到。

“還有翁歸。”軍須靡繼續說道：“他是我們烏孫的戰神，我不願意任何事情傷害到我和我兄弟之間的感情。因此，這種退讓在別人看來有些窩囊，可是這不過是一個兄長對於兩個弟弟的疼愛和照顧罷了……”

解憂點了點頭，默默的煮著茶，心裏五味雜陳。軍須靡是心大的，一點也不小肚雞腸，因此才能一直這樣謙卑柔和的面對著這一切，並不是他有多大度能夠接受別人的挑戰和刁難，而是這一切權利根本就不是他最看中的，所以他根本就不關註。他看中的，是宗族的兄弟之情和國家的安穩太平。

相較於大漢的皇室，軍須靡的這番情懷又是何等的難得。可是，這份難得解憂雖然懂得，但也知道這對於自己未必是好事。

“昆彌，那女人呢？女人對於你們來說算什麽？”

軍須靡擡眼正對著解憂的眼睛，有些茫然：“你想問什麽？”

“隨便什麽，昆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只是想跟昆彌聊聊女人。或者在烏孫，女人的地位和我想象中的會有些不同的。”

“女人嘛。”軍須靡伸手指了指解憂宮殿裏的一尊瑪瑙雕像：“就像是珠寶一樣，很珍貴，很美好，是我們男人該保護的東西。”

“我們男人？”解憂問道：“也就是說，她們雖然珍貴但是也就像是一個物件一樣，可以被隨便的送來送去麽？”

“右夫人何出此言？”

“只是有感而發。”解憂坦言道：“之前我聽聞細君姐姐先嫁於烏孫的開國先祖獵驕靡殿下，而後才又轉嫁於軍須靡殿下您，當時我只覺得這可能是政治婚姻的必要性吧。不過，我在烏孫生活了這一段時間，我聽到了很多交換妻女，子承父妻的事情，我……”

解憂依舊記得自己第一次聽聞“子承父妻”這一傳統的時候的震驚和惶恐。這不就是亂倫麽？她也突然間就明白了細君再嫁軍須靡時候的壓力和驚慌，也難怪細君經常悲傷哭泣郁郁寡歡。

當時，解憂只祈禱這等事情千萬不要落到自己的頭上吧，最不濟，自己也是軍須靡的側室，昆彌對她還是憐惜的。

然而，經歷過前幾日的事情之後解憂才發現，昆彌根本就不能也不會給她更多的保護。並不是說軍須靡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而是這個男人的心裏兄弟之情要遠遠高於夫妻之情，在華丹靡和翁歸靡刁難她的時候，昆彌兩次都站在他的兄弟一邊。

如若有那麽一日，軍須靡就這樣隨隨便便就把自己送了人，那也不是不可能。

“烏孫的習俗就是這樣的，有什麽不對麽？”

“嗯？”

解憂訝異的一聲低疑。軍須靡的淡定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他的無所謂與她的緊張害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種族文化的力量向來讓人不可小視。

“沒什麽，我只是一時之間不能適應，有點害怕……”

“別怕。”軍須靡的手搭在了解憂的肩膀上：“關於左夫人調查你失貞的事情，這件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真假如何我不在乎了，反正你也不願意與我有夫妻之實，我不會為難你的。”

解憂悵然若失：“是啊，我以此為條件作為交換，在這風雪樓中見昆彌一面都難，好不容易見了一面，也要這樣客客氣氣的坐著，客客氣氣的敘話。可是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啊，為了找到少夫我什麽都肯做，只是可惜，少夫公主現在還一點消息也沒有……”

軍須靡捏著杯子沒有說話，解憂知道，她觸碰軍須靡心裏的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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