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面有人嗎？我們是往西域去的商人！不是壞人！裏面有人嗎？”竹笙繼續喊道，她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抖了，甫一扯下面紗，一張嘴，便被狂風猛灌進去一口沙子。

依舊沒有人回答，然而嬰兒的啼哭聲還在繼續。

竹笙握緊了拳頭，繼續喊道：“裏面有人嗎？再不出來我可就要闖進去了！”

風沙攜裹著她的聲音，帶著粗糲的沙啞，猶如西域匪幫的低沈粗魯，灌進面前那座低矮的小土屋內。

兩人站在土屋面前一動不動的盯著那扇木門，借著星光也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身旁，只有自己牽著的那匹馬，能給她們唯一的熱氣和活著的氣息。

突然間吱呀一聲，那扇門開了一個小縫，便再次停住。又過了一會兒，小縫才慢慢變大，一個清瘦的黑影出現在門框內！

有人影比沒人更讓她們覺得可怕……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竹笙結巴了起來，剛才強裝起來的氣勢頃刻間煙消雲散，匆忙的躲到了解憂背後，緊緊地抓著解憂的胳膊。

解憂也心裏發慌，但是依舊保持著理智對著那個黑影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們並不是有意冒犯，我們只是路過這裏的商客，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所以才走過來看看的。有什麽沖撞到您的地方，還請諒解……”

門漸漸的打開的更大了，那人影往前走了兩步，解憂和竹笙便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她們的眼睛全神貫註的盯著那黑影的一舉一動，但光線太暗，她們實在看不清楚那黑影的臉。

“你們，是去西域的商客？”那黑影終於開口說了話，是一個年輕婦女的聲音。

活人。解憂和竹笙的心這才裝回了肚子裏，竹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連忙答道：“是是是，我們倆真的是好人！”

“哦……那你們都進來吧，今晚怕是有風暴。”那婦人說完話便往黑漆漆的屋子裏面走去，解憂和竹笙依舊站在門外，動都不敢動。覺察到了兩人的猶疑，那婦人又補充了道：“我是人，不是鬼，我家裏沒有蠟燭，這才黑漆漆的叫你們看不分明。”

說話間，一個孩童探出頭來，站在那人影背後怯生生的喚了一聲：“娘……”

那婦人立刻轉身抱住了孩子，用自己的後背替他擋住門外貫入的狂風，溫柔的哄道：“阿圖乖，是兩個中原來的叔叔……”

解憂這才徹底放松了下來，看來這不過是遺留下來的一戶居民罷了。竹笙摸了摸包袱，小心翼翼的對解憂和那位婦人詢問道：“公子，我們帶了打火石來，要不要生個火照明？”

解憂沒說話，那婦人輕和的答了句：“請便。”

北方幹燥，生火並不困難。竹笙點著了一個火把舉著，才和解憂一起進了屋。火光一照，屋裏的一切就都明亮清楚了起來。

土屋狹小低矮，只一間四四方方的房子，沒有窗戶，單在側邊開了一扇小木門。房內左側是一個不大的土炕，那婦女正坐在炕邊上哄著懷裏啼哭的嬰孩。剛才說話的小男孩也已經上了炕，四五歲的年紀，躲在母親身後，一雙大得突兀的眼睛警惕的看著她們。

房內右邊放置著些農具竹簍，拐角處連著兩面墻牽起了一條繩子，上邊掛著些打滿補丁的衣服和嬰兒濕漉漉的尿布。靠著門口的地面上放著些殘破的碗和筷子，還有紙包包著的一點鹽巴。門口便是一個簡單的竈臺。

這家人生活的拮據已遠遠超出了解憂的想象，她的鼻子微微發酸。

“兩位公子，家裏沒水，招待不周了。”那婦人抱著寶寶在地上來回的踱著步子，歉意的看著兩人。

“沒關系。”解憂擺了擺手，問道：“大姐，村裏現在只剩下你們一家了麽？我們一路走來竟沒見半點燈火，這裏是有什麽習俗或者講究麽？”

她和竹笙就這麽幹巴巴地站著，因為屋內的空間實在是太狹小了，根本沒有可以坐的地方。

那婦女一邊拍著懷裏偶爾啼哭一兩聲的孩子一邊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們整個村子的人早在半個月前就往南遷走啦！剩下的，就是些走不動的老弱婦孺，加起來也不過四五戶人家。我們這村子本就偏僻，貨郎一走，物資就斷了供應，家裏的蠟燭又早在幾天前就用完了，所以一入夜我們就早早睡了。”

“兩位公子，你們也看得見，我家就這麽一點地方，我一個婦道人家帶兩個孩子，實在不便留宿兩位，還是請兩位換個人家落腳吧……”

解憂這才意識到他們此刻還是男人的裝扮，立刻明白了那婦人為什麽對他們懷著戒備。

“大姐，您別怕。”解憂脫掉自己的鬥篷，一把扯掉頭發上的發帶，烏黑的秀發便瀑布般的滑落下來，將她的臉龐映襯的格外蒼白。

“我們其實是女孩子，只是為了在路上方便才女扮男裝的。”

那婦人楞了楞，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這兩位嬌小纖弱的女子，真的不敢相信她們居然能從長安走到這裏！

“來，坐，坐下說。”那大姐頓時卸下了防備，隨和放松了起來，臉上也泛起了一絲親和的笑意。她將炕邊的雜物往裏面扔了扔，招呼著兩人坐下。

大姐告訴解憂和竹笙，這村子正是關內村，是距離玉門關最近的一個村落。村子裏本來住著八十多戶人家，土地都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大家生活雖然清苦，卻也人熟地熟落得自在。然而，邊境線上戰亂不斷，他們這個小村子近百年來都是處在一個毀了建建了又毀的狀態中。這不，戰亂又至，村子裏的人又不得不再次遷徙。

大姐的丈夫去了西域做生意，至今未歸，她便沒有跟著大部隊一起走，和孩子一起留在這裏等她的丈夫回來。

孤村遺婦，這是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保留下來的星星點點的希望和等待。死對於他們來說或許並不可怕，活著反而更艱難。

解憂這一路上見到了不少遷徙者的疾苦，卻不想，在他們身後的家園裏，那些遷不走的人，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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