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青年盯著爬到他腳邊的少女，半蹲下身，伸手挑起沾血的漆黑長發，他微笑著看向臉上帶著絕望，眼底帶著祈求的鏡。“這血染的真好看。”

銀色的瞳眸收縮，似乎從玄的臉上看出了什麽，少女張了張嘴巴，驀地竟大笑出聲。“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原來，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不在是以吾自稱，現在的她看上去更像一個人類。“從頭到尾，我就錯了，不單單是她，就連我也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你寵我，讓我那麽多年，不過是為了完成你那可笑的養成計劃，玄，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回憶就像默片播放，在她的腦海裏刻下一寸又一寸不滅的光陰。

她怎麽就忘記了呢？她其實是一個人類，跟櫻木紗月一樣，都只是神手中連絲反抗餘地都沒有的可悲玩偶。

玄收回自己的手，拇指上沾著的血一絲一絲，使它看上去就像一塊滑膩如凝脂般的上等血玉。唇角微勾，沾血的發絲落回了少女的臉上，玄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鏡，微微一笑道：“鏡兒，吾養育汝多年，是該汝回報吾的時候了。”

表情與說話顯然對不上號，鏡想通了，也就釋然了。微微側頭看向一語不發的她，少女扯了扯唇，道：“我討厭你，不單單是因為你曾經殺過我，更多的是……你害我與唯一的血親，我可愛的妹妹，佩尼爾分開。”

她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鏡，少女倒在血泊中，似漆墨般的長發與身上那件粉色襦裙染上了紅色，血水浸透衣服，將她硬生生染成了一個血娃娃。

“我不道歉，永遠都不會跟你道歉。”當年的阿納斯塔西亞效忠女王沒有錯，當年的鏡保護自己的妹妹也沒有錯，錯的不過是命運。

“不需要道歉，你我當年的立場不同。”鏡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櫻唇微啟道：“我們……都是神的玩具，誰也逃脫不了……”

神的玩具麽？這句話根本沒有錯，他們都是被神操控在手心裏的提線木偶。

“中國有一句古話，叫人定勝天，呵，所謂人定勝天，不過是人類的自欺欺人罷了。”說到這裏的時候，她頓了頓，將視線落到了玄身上。“您現在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呢？玄大人。”語調略上揚，最後那三字稱謂極具諷刺。

玄看了眼她後，把目光重新落到了鏡身上。他養大的孩子，羽翼已豐滿，明明只是一個弱小的人類，他已給予她最大的絕望和背叛，可她卻在知道真相後，顯露出了連他都會詫異的釋然表情。

“鏡兒，你當真與眾不同。”當初收養她是正確的，果然令他收獲不少驚喜。

意識一點點歸於黑暗，玄傳過來的聲音有些空茫，那雙漂亮的銀色眼睛半闔著，身體漸漸失去原有的溫度，少女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心裏是有恨的，但恨了又如何？推動這一切的人都是那些神，她與櫻木紗月不過是供神展露一笑的可悲玩具。

不過，跟她比起來，櫻木紗月著實幸運多了，因為自始至終，她都未曾被狠狠背叛過。

“下輩子……我願生為草木……這樣就快樂……自……”最後一個由字沒有說出來，她就徹底闔上了眼眸，盯著了無生息的少女，櫻木紗月知道，她再也看不到那雙曾經讓自己感到懼意卻不失美麗的銀眸。

可笑又可悲的短暫一生，劃上了休止符。

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血，她冷笑道：“第二次了，這是我第二次殺了她，這場局，從一開始就與酷拉皮卡和少年無關，不是嗎？”

“聰明。”回首看了她一眼後，玄擡手一揮，青色袖袍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彎弧，只在這瞬間，少年和金發青年就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撲通——’一聲，失去全身力氣，雙雙倒在了地上。“現在，該汝的局了。”

知道玄不會那麽輕易放過她，心裏就算再焦急，她面上也只能佯裝鎮定。

“用他們來威脅我？你以為我會就範？”頭稍稍一側，她好笑地看著玄。

“吾從沒覺得用他們就可以威脅到汝。”轉身，走到她面前，高了她半個頭的青年，伸出手，用沾有鏡血的手，強勢地捏住了她的下巴。“有趣，放任凈救汝，讓汝自異世界重獲新生是對的，汝跟鏡兒一樣，讓吾得到了很大的樂趣，就算輸了，吾也覺得值了。”

任由玄掐著自己的下巴，她心如靜水，似乎掀不起一點波瀾。

玄不會那麽輕易放過自己，她很清楚，就因為清楚，所以她不會做無謂的反抗。

人，鬥不過神。

人，永遠也接觸不到神的領域。

人，若是觸犯了神。

剩下的道路，就只有毀滅這一條路。

“這兩人，汝只能選擇一人。”拍了拍她的臉，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

松開掐著她下巴的手，玄退到一邊，讓她自己做選擇。

回身看向少年和金發青年，她的眼睛裏已無任何光彩，空洞深邃。

跨步上前，她一步步走向了少年和金發青年。

站在他們二人面前，她緩緩蹲下身，接著席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想沖他們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可扯了扯，依然沒有辦法給予他們一個微笑。

“對不起。”她說，臉上帶著極致的平靜。

少年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好看的眉頭蹙起，面色一點點沈下去。

十九年，他頭一次覺得那麽孤立無助。

何止他那麽想，就連金發青年也閉上眼睛，感到萬分無助。

這是第幾次了？好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族人被屠戮。

第二次，當著他的面，阿納斯塔西亞被旅團的人殺死。

第三次，也就是這一次，他成了她的負擔。

唇囁嚅，他說了‘對不起’三字。

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

讓她難辦的人是他。

她不是真正冷酷的人，她不會拿人命開玩笑。

就算她對他已經沒有愛了，也不會隨隨便便讓他送死。

就是因為了解，所以他才要說對不起。

“第三條路是什麽？”讓她做抉擇，在少年和金發青年之中選？這他媽就是在坑她吧？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她深吸一口氣，淡淡地問道。

“有啊，那就是汝死。”玄說著，眼底露出了瘋狂之色。

“哦，那就我死吧。”她平靜地回道。

從地上爬起來，扯平衣服邊角的百褶，她轉過身看向玄，臉上連一點其他表情都沒有。

平靜冷漠的就跟尊石像似的。

聽了她的話，少年和金發青年不肯了，什麽叫‘那就我死吧？’，她是想做什麽？想動動阻止她，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就連動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他們很急，卻什麽都做不到。

這就是所謂的無助的絕望。

“我死後，讓他們回歸原點。”不在意地擡手捋了捋頰邊的發絲。

“好，吾允汝之所願。”玄答應了，他微笑著，在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束銀光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

這個位置跟她用手穿刺鏡的胸膛的位置一模一樣。

嘖，真是一個別扭的神SAMA。

疼痛一點點席卷全身，她站得筆挺，目光淡然地盯著自己胸前的光束。

唇微扯，她笑了起來。“這樣就結束了吧？”

“是的，結束了。”玄看著她，臉上已無剛才的溫和微笑。

“送他們離開吧。”她說。

“好。”眸光微閃，玄並未多說一句話，擡手一揮，就將臉上露出驚恐表情的少年和金發青年送離了這個空間。

回歸原位，這才是時空管理局存在的意義。

“這樣，算替她報仇了。”血自喉嚨裏湧出，一說話，嘴巴裏就噴出好多血。

四肢一點點失去了力氣，但她卻硬撐著沒有倒下。

這是她在神面前唯一的尊嚴。

“……”玄眼底閃過一次詫異，卻沒有回答她的話。

“呼，呼……真是累啊……”她說著，自嘲地笑了笑。

“汝真是奇怪的人類。”玄開口，聲音裏毫無波瀾。

“沒有神，就不會有人類，可沒有人類，又哪來的神呢？”黝黑的瞳眸失去了生的光芒，空洞無光的她低喃道：“神依靠人類的信仰，人類依靠神的庇佑……其實，說白了，沒有人，就沒有神的存在價值，呵呵，而沒有神，人早就踏上了自我毀滅……多麽諷刺的聯系啊……”

玄，除了笑就是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我不想死在冷冰冰，毫無生氣的空間裏……”她邊說，邊努力朝鏡死去的方向移動了一步。

玄看看她，接著又轉頭看向了鏡，當目光落在少女嘴角邊那極淺的笑容時，眉頭緊緊蹙了起來，他半垂眼眸，沈默少許後，才把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她努力朝鏡的屍體靠近，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條深刻的血痕。

刺目的殷紅色，讓他陷入沈思。

這場局，好像沒有一個人贏得勝利。

這就是……人類？

他想到這裏，似是大發慈悲，手輕輕一揮。

“吾讓汝回去。”他說，身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一晃，她重新站在陽光底下，而鏡的屍體也安靜躺在她前面的蓮池裏。

血紅色染紅了一池清水。

她的血與鏡的血混在一起，在陽光下顯得那麽刺目。

耳邊充斥著尖叫聲，她已經無力去辨別是誰的聲音了。

仰面向後躺倒的那一刻，她笑了。

這場局，算她贏了，對不對？

可，人之力終究是有限的。

她贏了，卻也賠上了自己的命。

不過，保全了少年和金發青年，也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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