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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巴黎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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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葛朗臺太太才知道昨晚老頭兒突然駕到。得知他居然向女兒妥協,而女兒也同意結束弗洛瓦豐生活隨老頭兒回去的時候,為父女的和好感到激動又幸福,並且認定,這一定是自己之前每天早晚在聖母像前虔誠祈禱所致——但這種歡喜之情,就如一個初學者寫出來的五線譜,音符之間,總要時不時地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冒出來的一兩個不和諧音節給打斷。比如,每天開門的第一件事:吃飯。

和在索繆一樣,早上8點鐘,當葛朗臺太太結束更加虔誠的晨禱,葛朗臺也巡完一圈葡萄園回來,一家三口坐下來吃早飯。望著桌上擺出來的面包條、新釀好沒幾天的果醬、裝了熱牛奶的罐子,外加幾個剛煮好的新鮮雞蛋,老地主盡管面帶難色,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不去多說什麽,但是,當他看到露易絲接著居然又端上一塊放在鐵盤裏煎得還滋滋作響,上頭撒了蒜蓉和芹菜末的肉塔時,再也忍耐不住,連手都拿不穩叉子了,抖抖索索地停在半空。

“我的乖乖!誰家見過一大早就吃這個!這得多少肉,多少雞蛋,多少黃油才能做得出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就是這樣過著揮霍生活的嗎?所羅門的寶藏也架不住你們這樣嚼用!”

小女傭從前沒怎麽和葛朗臺打過交道,被老東家現在的樣子給嚇住了,驚慌失措地說:“老……老爺,小姐叫做的。昨天丹尼家送來一只打到的野兔,小姐說,肉放久了會壞,讓今天做個肉塔出來……”

“小姐叫你們割老東家的肉,你們就真的拿刀割——”

老頭兒瞪大眼睛失聲嚷了起來的時候,忽然聽見邊上響起一聲咳嗽,扭頭,見歐也妮笑瞇瞇地望著自己,這才想起來,終於硬生生地住了嘴。

“父親,您嘗嘗吧。”

歐也妮用刀將肉塔切成三角形的小塊,叉了一塊送到葛朗臺的盤裏。老頭子用悲壯的表情吞下了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奢侈的一頓早餐後,一語不發地盯著對面的太太。可憐的太太,在丈夫這樣的目光監視之下,完全食不知味,甚至不敢伸手去倒牛奶。

“父親!”歐也妮跟著放下餐具,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討論一下。雖然您沒出聲了,但倘若因為您別的舉動而令大家都過不好日子的話,我將不得不重新考慮之前的決定。”

葛朗臺氣哼哼地站了起來。

“吃吧!老婆子!放心地用肉塞滿你的嘴吧!我不看了!這世道就是這樣,老鳥還要被自己窩裏飛出去的小鳥啄眼珠子呢。還有沒有天理哪!”

嘀咕地抱怨著,老頭子轉身離開。

————

過了兩天,在葛朗臺巡視完弗洛瓦豐的產業後,一家人就一塊回到了索繆,並且,在歐也妮的堅持下,小女傭露易絲也來了,繼續幹著從前的活。

小女傭雖然非常懼怕老葛朗臺,但也看出來了,有小姐在的話,老爺最多也就是瞪眼睛發牢騷,對自己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威脅,所以高高興興地跟了過來。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對於父女倆莫名決裂後,怎麽又會莫名地重歸於好這件事,大家都議論紛紛。當天晚上,幾位克羅旭和格拉珊就來拜訪曾消失了將近半年的葛朗臺母女,對她們的歸來表示誠摯的歡迎。庭長十分激動。為了壓過自己的競爭對手——格拉珊家那位象女人般秀氣的阿爾道夫,也為了讓許久沒見的女繼承人對自己的男子漢氣概留下深刻印象,他終於脫掉那件因為常年吸鼻煙而弄得前襟布滿黃漬的襯衫,破天荒地換了件新做的雪白襯衫,系筆挺的領結,將自己的男子漢氣概毫無遺漏地顯示了出來。在那間熟悉的蠟燭光永遠不夠亮的客廳裏,當他問候過後,看到女繼承人的目光仿佛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最後還朝自己點了點頭後,激動得一直不停地打著哆嗦。

“她看起來比從前更加漂亮了!”

他坐在克羅旭公證人的身邊,當公證人和葛朗臺說著最近公債利息變動的事時,他就一直不停地張望著歐也妮,心裏暗暗地這樣想著。

人都是長眼睛的,尤其是男人審視女人時的目光。庭長的眼睛沒有出錯,更不是因為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而帶給他的欺騙。

居移氣,養移體,這句話完全沒錯。這半年的全新生活,無論是發自內心帶來的氣質上的改變,還是因為生活條件改善的養人,現在的葛朗臺小姐和先前的那個歐也妮,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了。她的頭發依舊結成辮,簡單地盤在頭上,但發質倍加豐潤,陽光下閃著光澤。皮膚因為上好羊油香膏的滋潤,變得更加白皙嫩滑,尤其她的牙齒,因為註重護理,潔白而整齊,口氣清新怡人,絕不像格拉珊太太那樣,雖然打扮入時,一張臉蛋也挺漂亮的,但張嘴笑就露出了一副讓人大倒胃口的黃牙。

剛才靠近她時,無意嗅到的來自她身上的那股淡淡香氣,叫庭長過去好久了都仍遐想不已。

身為巨額財富的女繼承人,即便歐也妮醜得成了娜農那樣,站出來威武賽過帝國水兵,他也不會嫌棄,更何況,她還這麽漂亮呢?

庭長更加堅定了一定要追求到女神的決心。

當然,對於葛朗臺母女的回歸,最高興的人,要數娜農了。這位忠心耿耿的女仆,現在不但能夠繼續和她們朝夕相處,而且,更讓她感到揚眉吐氣的是,她現在升官了,也是有手下的人了!雖然還是只能從老葛朗臺那裏拿到六十法郎的年金,但她終於有了可供差遣的小跟班,能緩口氣,不像從前,忙完地裏忙家裏,一天到晚沒半刻的停歇。

“小姐,您對娜農真的太好啦!”當她從葛朗臺太太那裏得知,小姐是費了老大的勁才終於說服老東家同意把小女傭帶回來好幫她幹活後,感激得差點沒涕淚橫流,砰砰地拍著自己胸脯,“小姐,有事您只管開口,娜農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住了小半年的弗洛瓦豐,已經有點習慣明亮寬敞的環境,突然又住回索繆這座老房子,老實說,歐也妮一開始還真的稍稍有點不習慣。但她並沒預備立刻就對居所進行大動幹戈的改造,畢竟,還是要顧及下老爹的感受。要是現在就打起索繆老宅的主意,恐怕他真的要血管爆裂了。一步一步來,反正也不急,先讓他習慣飲食和別的日常再說。而且,對於老爹一開始的應承,歐也妮其實也沒抱什麽大指望。他肯松口,這就是很大的勝利了。她也做好了拉鋸戰的準備。所以,當她發現回家後的這幾天裏,老爹不但更加註意隨身那串鑰匙的保管,而且密室的門上不知什麽時候也加了一道新鎖後,並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倒是葛朗臺,見女兒這樣的反應,老臉微微一紅,支支吾吾解釋了兩句,轉過身後,把鑰匙捂得更緊了。

作為一家之主,當父親的在女兒面前雖然有點有心無力,但面對被自己壓制了大半輩子的妻子,可就沒這麽體貼了。不至於強行沒收太太這半年裏置辦出來的那些新家當,但每次,當他摸過太太床上鋪著的床具,看著太太身上那件縐綢料的夏天灰色裙子,或者,當他聽到歐也妮和母親商量今天的菜式時,雖然沒說話,但那種刀子般的嚴厲目光和陣陣的哀聲嘆氣,還是足以令葛朗臺太太情不自禁開始反省自己的罪孽深重。

“歐也妮,要不,我們還是聽你爸爸的吧?”終於,在回來後結束第一個彌撒,從教堂回來的路上,葛朗臺太太愁眉苦臉地說道,“他成天嚷嚷說我們揮霍,還悶悶不樂的……”

“等他看到黃金就高興了,”歐也妮說道,“媽媽,接下來他肯定還會抱怨的,各種抱怨。我希望您不要心軟,不要怕他,更不要覺得對不住他。您是不是聽信了他的話,覺得我們現在過的這日子就叫揮霍?什麽叫揮霍?我告訴您吧,象從前的約瑟芬皇後,衣櫃裏堆了七百件衣服、兩百頂帽子、數不清的價值上百萬的披肩、寶石和頭飾,這樣的生活才叫揮霍。我們過的不過是正常的生活。只是因為爸爸從前太過吝嗇了,才會讓您覺得現在的生活就是揮霍。您要是退讓了,那就真上了他的當。”

“聖母啊!七百件衣服!兩百頂帽子!”娜農吃驚得眼睛都要掉出來,“就算白天一件,晚上一件,這要多久才能穿遍……”她低頭扳著手指頭算,“哎呀,指頭太少,算不出來。但是我的小姐,這該支付多少賬單啊……”

“她們一天可不止換兩套衣服,”歐也妮笑,“總之,這樣才叫奢侈揮霍。”

“娜農明白啦!”女仆沖著葛朗臺太太嚷,“太太,下次老爺要是再抱怨,您就告訴他,約瑟芬皇後有七百件衣服。太太您才這麽兩件,算得了什麽!”

“他一定會撕了我的!”葛朗臺太太顫巍巍地說。

————

老頭兒不但撕不成和自己的太太,而且,還叫他還發現了一件越來越糟心的事——太太好像受了女兒的影響,竟然慢慢也開始不把自己放眼裏了。比如剛才,當他趁著女兒不在,譏嘲太太穿上身上那件衣服象只笨重的老鵪鶉時,她竟然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嘴:“約瑟芬有七百件衣服哩!我才兩件,算得了什麽。”

老頭兒當場目瞪口呆,等終於反應過來,老婆子這是在挑戰自己的夫權時,他怒不可遏了,跳著腳地吼:“你家老爺可是個辛辛苦苦地裏刨食的箍桶匠!七百件衣服?虧你說得出來!要不要給你統統裹上,送你去島上陪著那個暴君哪?”

原來在女兒的影響之下,葛朗臺太太漸漸發現,老箍桶匠其實也並沒有自己從前感覺中的那麽可怕。當他發怒時,最多也就像只被關在籠子裏的老虎,雖然一個勁地張牙舞爪,把籠子弄得哢哢作響,但對自己並不會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所以,現在她也敢壯著膽子偶爾頂一兩句嘴了。

“老爺,”太太見他那張老臉逼到自己眼前了,又有點害怕,眨巴了下眼睛,使勁往後縮脖子,“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歐也妮說的。你要是不愛聽,往後我就不說了……”

“盡管說吧,我的好太太,”老箍桶匠冷笑,用一種蔑視的口吻回道,“你現在有你的女兒撐腰,都快頂得上那個克裏奧爾女人了……”

老箍桶匠正咄咄逼人的時候,大門前停下一輛叮叮當當的郵車,這才解救了因為不小心說錯話而陷入窘境的可憐太太。

巴黎來了一封信,這封信吸引了老葛朗臺所有的註意力,忽略了妻子對自己的不恭。

信是詹姆斯·羅啟爾德寫給歐也妮的。他在信裏說,他定於大約一周之後,過來拜訪葛朗臺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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