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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2章 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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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趟過歲月的長河,重新走到眼前。

許紹用手扶著書案沿子,一步步沈重地往書案另一邊的高背椅走過去。

坐下來,他長長舒了口氣,看著蕭士及道:“……就是這樣,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跟你說了。——你答應我的承諾呢?”

蕭士及的目光一直盯著許紹。他見許紹坐下,挑了挑眉,右手舉起,緩緩松開。

一個精致的香囊從他右手心垂了下來,在他指間輕輕晃了兩晃。

許紹疑惑地看向蕭士及:“……香囊?”

蕭士及點點頭:“對,香囊。這個香囊,跟我岳母有關。”

許紹的心猛地一沈。蕭士及為什麽突然提到方嫵娘?……

雖然極力忍耐,保持鎮定,許紹右眼底下還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

書房裏靜悄悄地,兩人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

許紹沒有說話,蕭士及也沒有催他,只是不時將視線移到自己手指間垂下的香囊。

“老爺,夫人來了。”門外書童一聲脆響,打破了此間的寧靜。

許紹幾乎是從書案後頭一躍而起,緊張地問道:“夫人怎麽來了?”

“是我請岳母過來的。”蕭士及將手一握,那香囊又密密實實藏在他的手心。

“士及?是你來了嗎?你這孩子,怎麽不去內院?偏要讓我來老爺的外書房。”門外傳來方嫵娘笑盈盈的聲音。

蕭士及是她的大女婿,如今這樣出息,她也算是對得起杜先誠了……

許紹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想搶上去,蕭士及卻比他快得多。

外書房的大門被蕭士及打開。

方嫵娘笑著上下打量蕭士及一番:“黑了,也瘦了。漠北的日子不好過吧?”一邊說,一邊走入書房裏面。

蕭士及側身讓開,讓方嫵娘進去。

許紹只來得及將書房的大門關上。

方嫵娘好奇:“你們還有要緊話要說?不如我先出去,等你們說完我再進來?”她以為許紹關上書房的大門,是因為在跟蕭士及商議機密事情。

蕭士及笑道:“沒有,公事早說完了,現在是私事。”頓了頓,將右手伸出,手掌向上攤開,露出掌心的香囊:“岳母,我這次去漠北,遇到您的一個故人,她給我這個東西,說是如果有機會見到您,讓我親手交給您。”

方嫵娘更加好奇,伸手要取香囊。

“住手!”許紹大急,走到方嫵娘身邊,拽著她的胳膊道:“小心,當心……”

“當心什麽?”蕭士及莞爾:“這香囊又沒有毒。如果有毒,我早就被毒死了。”

方嫵娘推開許紹,嗔道:“就是。士及又不是外人,你還是這樣,一個心眼子恨不得掰成一百八十瓣使,早說你想太多,老得快,你還不認。”一邊說,一邊從蕭士及手心裏拿起那個香囊,仔細瞧了瞧。

“這裏面是什麽東西?”方嫵娘打開香囊上的梅花結,往裏面瞧了瞧。

蕭士及忍不住提醒她:“岳母,您娘家還有人在世嗎?”

方嫵娘一邊從裏面掏出東西細瞧,一邊搖頭:“我爹娘都不在了。不過還有兄弟姐妹,都在這長安城呢……”話音未落,她的聲音小了下去,兩眼瞪得溜圓,眼珠子恨不得奪眶而出。

“……天啦,簡直太胡說八道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方嫵娘看完所有的東西,忙七手八腳地塞了回去,再扔回蕭士及手裏,心慌意亂地道:“誰給你的?都是胡說八道,我一個字都不信!”

雖然說著不信,可是她眼圈都紅了。聲音裏面,惶恐多於憤怒,震驚多於否定,可見那個香囊裏面的東西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您別急,先坐著吃杯茶。”蕭士及親手給方嫵娘捧了一杯茶過去。

方嫵娘哆哆嗦嗦接了,捧在手裏,一口飲盡。

蕭士及靜靜地在旁邊候著,等方嫵娘完全鎮定下來之後,才溫言道:“岳母,我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非常震驚。但是那人說了許多別的事,我可以一一說與岳母聽。”

方嫵娘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使勁兒點頭地道:“你說說看,讓我好好想想。這件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許紹在旁邊看了半天,見這兩人一直旁若無人的說話,在旁邊忍了半天,才咳嗽一聲道:“什麽事啊?看把你急的……”

蕭士及似笑非笑地看向許紹,道:“許大人真的不知?我還以為……”

許紹面色大變,目光中流露出極度懇求之色。

蕭士及從來沒有見過許紹露出這樣懇求的表情。他張了張嘴,還是把到口的話咽下了,改了話題道:“岳母,這香囊說的證據,您怎麽看?要不,去跟您的兄弟姐妹合計合計?”

方嫵娘心裏簡直五味俱全。她不明白,怎麽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從長安城一個寒門庶族的良家子,搖身一變,成了北周皇室唯一的嫡系血脈!

而且若是那香囊裏敘述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自己不僅是北周皇室的血脈,也有前朝大周一半的血脈。自己的親爹,原來是北周最後一個皇帝?自己的親娘,是北周最後一個皇後?同時又是前朝大周的嫡長公主?!

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方嫵娘怔怔地坐了一會兒,問蕭士及:“可以把那香囊再給我看看嗎?”

蕭士及遞給她:“那人說,這本來就是您親娘留給您的。”

方嫵娘不知怎地,聽見這番話,立刻流下眼淚。她用手拭了拭淚,含笑道:“讓你見笑了。一把年紀,還看不透。”

許紹又咳嗽一聲,求懇之色更加明顯。

蕭士及偏頭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做絕,沒有在方嫵娘面前當面將許紹的心機挑明,只是緩緩地道:“許大人還不知道吧?我岳母,原來身份不凡。這一次去漠北,遇到的那個人當年受北周最後一位皇後所托,將這香囊帶回來,送到岳母手裏。幾十年了,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許紹知道蕭士及幫他留了情面,心裏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他對蕭士及淡淡點頭,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走到方嫵娘身邊,扶著她的肩膀道:“是什麽事?說出來我好為你分憂。”

蕭士及看了他們一眼,決定讓這兩人單獨說說話。他也擔心自己站在這裏,會忍不住把真相挑明。

“你們慢慢聊,我出去走走,等下再過來。”蕭士及說著,打開書房大門站出去,順手再帶上房門,站在屋廊底下發呆。

書房裏面,傳來一陣陣啜泣聲,還有許紹溫言安慰方嫵娘的聲音。

但是都不大,蕭士及聽不清楚,裏面兩人到底在說什麽。

過了好久,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書房的大門才打開。

方嫵娘紅腫著雙眼出來了,手裏還緊緊握著那個香囊。

蕭士及躬身問道:“岳母,您有沒有要小婿幫忙的?”

方嫵娘搖搖頭:“我要去找我的兄弟姐妹問問話。”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紹沒有跟上去,他看著蕭士及,頷首道:“多謝你。”當然是多謝蕭士及剛才沒有當著方嫵娘的面揭穿他。

“進來吧。”許紹示意蕭士及跟他進去。

小書童輕手輕腳走進來,給書房裏掌了燈。

橘黃色的燈光照得書房裏一片溫馨。

蕭士及將書房的大門又闔上,坐到許紹面前。

許紹看著細絹桌燈,感慨地道:“長公主真是算無遺策。過世這麽久了,居然也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認回來了。”

蕭士及側了側頭:“您這麽說,是承認您一早知道,我岳母的真實身份?”

許紹這一次沒有否認,他看向蕭士及那張酷似蕭祥生的面龐,淡淡地道:“是。當初,大周長公主偷偷去花兒匠方家的鋪子裏的時候,我曾經偶爾有機會碰見過。不過那時候,我對嫵娘沒有別的想頭。我年紀比她大得多,她的身份又如此尷尬。一旦揭穿,我許家上上下下數百上千人都不要活了。”

蕭士及默然。他知道許紹說的是實話。因為大周長公主原嬋娟還活著的時候,方嫵娘的真實身份,是大周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作為她的替身,被養在宮裏的“柴娥英”,也是年紀輕輕,生個孩子就難產而死。然後她的女兒“李靜訓”,被接入宮中,也是沒幾年就暴斃了。

許紹當時碰到這樣的事,以他的性子,只會守口如瓶,離得遠遠地,既不會去企圖打方嫵娘的主意,也不會想去告發方嫵娘,邀功求賞。——這都違背他做人的原則。

後來,杜恒霜周歲的時候,許紹授密旨去長安見德禎帝,還跟著親戚去杜家隨喜杜恒霜的周歲禮。在席間,他又一次見到了方嫵娘。那時候,她已經嫁為人婦,更是美貌得不像真人。

當然那時候,許紹還不知道,在他的後半生裏,他會同這個絕色女子共度餘生。他只是多看了她幾眼,又在揣摩杜先誠知不知道方嫵娘的真實身份。

“……後來,柴娥英死了,李靜訓死了,長公主原嬋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也過世了。她去世不久,大周就在岌岌可危,風雨飄搖中過了幾年。我在那幾年裏,忙著給許家找後路、找出路,卻不提防,被我自己的妻子,差一點將許家送上絕路。”許紹感慨地道。

因大周已經快要覆滅,方嫵娘的真實身份其實沒有那麽關系重大了,許紹就開始打起方嫵娘的主意。準確地說,他開始著意布局,就是在發現蕭家已經被當時的齊家二公子庇護起來的時候。那時候,杜先誠正好已經出海身亡了,方嫵娘成了帶著兩個拖油瓶女兒的寡婦。

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女兒回到洛陽居住,各種艱辛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

蕭士及最關心一件事。他眉頭緊皺,森然問道:“許大人,您告訴我,我岳父出海遇難,是不是您的手筆?”

許紹坦然地搖搖頭:“不是。我想起來可以借用杜家跟你家關系的時候,你岳父已經死在海上了。”

“如果我岳父當時沒有死在海上,他會不會死在您手上?”蕭士及不無譏誚地問道。

許紹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道:“你岳母回到洛陽之後,曾經被杜氏宗族逼迫得不得不改嫁。我承認,這,是我的手筆。”他只承認他做過的事情,對於假設的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想都不願意想。

“逼迫孤兒寡母,虧你也做得出來!——你還是不是男人!”蕭士及一聽就惱了,探身過去,死死攥住許紹的衣領。

許紹的衣領被蕭士及死死攥住,呼吸都有困難,很快臉上就變得紅紫。

蕭士及見狀,忙松了松手勁。

許紹的呼吸又通暢了。

他將蕭士及的拳頭推開,淡淡地道:“和我許氏宗族相比,我是不是男人,這個問題不重要。那個時候,我不得不未雨綢繆。況且,我自有分寸。你岳母生得那樣,除非她毀容,你以為,她不改嫁給我,有好日子過嗎?——一個絕色寡婦,帶著兩個絕色女兒。若不是我出手,她們娘兒仨絕對會流落風塵。等你來救?你那時候還在長安南城做小混混,自顧不暇。你岳父葬身大洋,縱然九泉之下有靈,看見妻女被辱,他又能做什麽呢?”

“這麽說,我們都還要感謝你了。”蕭士及嘲諷說道,抖了抖衣袍,又坐了下來。

“不用感謝我。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岳母也明白的。”許紹說得很坦白:“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我不想讓你岳母知道,我是用了手腕,才逼她不得不改嫁給我。”

許紹的心情很覆雜。和方嫵娘這麽多年夫妻,他待她當然不如他的原配好,但是他跟她一起過的日子,卻比跟原配在一起的時候還要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蕭士及點點頭:“這一點,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也不是什麽好事情,何必讓方嫵娘知道,又傷心一次呢?

許紹再次謝過蕭士及,又問他:“你那裏的真跡,什麽時候給我?”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最後一筆證據。只要銷毀那筆證據,他們許家,才算是真正高枕無憂。

“你答應我的交代呢?”蕭士及緊追不放地問道。

“你給我幾天時間。等霜兒來長安之後,你們自然能聽見我給你的交代。”

蕭士及站起來:“好。我在柱國公府靜候佳音。”說著,將那小油布包又交回到許紹手中:“這是真跡。我沒有抄錄副本。”剛才當然是詐許紹的。

許紹哈哈一笑,接過小油布包,將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扔在熏籠裏,看著東西都燒盡了,才感慨地道:“士及,你連我都能騙了,以後我們許家,也要托你照看了。”

蕭士及笑了笑:“何必要我照看?安子常比我強多了,有他在,您還擔心許家?再說,您三個兒子,個個都不是吃素的。”

許紹想起自己的三個兒子,面露悵然之色:“士及,那你多多包涵言朝。他是鬼靈精。這些事情,他兩個哥哥知道,他還一無所知。我擔心,你岳母會把這件事跟言朝說。”

蕭士及也不知如何是好。

許紹想了想,提筆寫了一封信,交到蕭士及手裏:“日後言朝如果想不開,你把這封信交給他。如果他沒有想不開,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了。”

蕭士及收了信,告辭而去。

幾天之後,杜恒霜帶著孩子和下人從範陽浩浩蕩蕩返回長安。

她到長安的第二天,就見方嫵娘給柱國公府報信,說許紹昨晚突然中風,死在外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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