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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失心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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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士及從軍三年,又從小習武,他這一腳,力量當然不同一般。

若不是他擡腳踢出去的時候,胳膊上抱著的安姐兒有些心慌,下意識抱住了他的脖子,軟軟香香的小女兒讓他頓生猶豫,又不想讓兩個孩子看見太過血腥的畫面,才在出腳的時候,只使出了三分的力氣。不然的話,以他能跟突厥人肉搏的力氣和本事,那一腳肯定要讓陳月嬌腸穿肚爛、血濺當場了。——在北方的戰場上,被蕭士及一腳踢死的敵人也不在少數。

但是對於陳月嬌來說,就這三分的力氣,也夠她受了。

她對蕭士及全無防備,壓根沒想到剛一見面,蕭士及就賞她一記窩心腳!

上一世的時候,無論“杜蘅”,還是“陳月嬌”,蕭士及都沒有動她們一根毫毛,哪怕跟“杜蘅”最後鬧成那個樣子,蕭士及被“杜蘅”氣得幾乎吐血,也沒有彈她一根手指頭。而“陳月嬌”,上一世的時候,一直就像個沈默的影子,站在蕭士及看不見的地方。

夜深人靜的時候,上一世“陳月嬌”的情緒有時會浮上心頭,能夠讓這一世占了“陳月嬌”身體的“杜蘅”感同身受。那是一股無邊無際的寂寞,寂寞到壓抑,壓抑的深處,卻是極度的渴求。就像是酒徒看見美酒,饕餮看見美食,有股欲罷不能的迫切……

可是這一次,在蕭士及歷險歸來的第一個照面,她就被賞了一記窩心腳。

那記窩心腳兜胸踹過來,正正好好踹在她心臟下面一點點的地方,將她踢得倒飛出去,撞在靠墻的供桌上,將那供桌撞的稀裏嘩啦響。那裏的幾根肋骨應聲而斷,痛得她歪在地上,身體蜷成蝦米狀,四肢近乎抽搐起來。

她知道蕭士及一定會活著回來,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會回來。

所以今天甫一見他,她滿心滿眼都是他,根本沒有想過蕭士及會這樣待她。

春暉堂的下人都看傻了眼。

近一年來,陳月嬌作為蕭家的大奶奶,沈靜溫柔,少言寡語,每天只帶著兩個孩子在後院待著,除了自己的院子,就是來老夫人的春暉堂陪老夫人說話,同時讓老夫人跟兩個孩子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龍香葉對孩子其實沒那麽大耐性。當年她自己的三個孩子,蕭士及是由她丈夫蕭祥生一手帶大的,蕭泰及和蕭嫣然都是養娘和下人一起帶大的。她自己當年忙著惶恐,忙著悲戚,忙著自怨自艾,沒有多少時間來真正教養孩子。

現在她卻有了孫子、孫女。這股感覺讓她覺得很奇妙,再加上杜恒霜在世的時候,孩子還小,基本上不許她過多的去杜恒霜的院子裏探望孩子。所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稀罕。

龍香葉對平哥兒和安姐兒,還是多投入了幾分關心。不過這種關心持續的時間不長,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來做一個慈祥的祖母。所以沒過多久,她就有些膩煩了。

陳月嬌見天帶著孩子過來,也很有眼色。只要她有一點點不耐煩,陳月嬌就會立刻帶著孩子告辭。

相處下來,龍香葉覺得無聊的時候,有陳月嬌,還有兩個孩子做伴,她覺得還行,至少不那麽無聊了。逗逗兩個孩子說說話,跟陳月嬌東家長、西家短的嘮嗑,蕭泰及和龍淑芝又對她是真正拍著捧著,她的日子過得很順心。

就是有時候看見平哥兒,會想起自己早逝的大兒子,會忍不住哭一場。

而陳月嬌就會很大度溫柔地在旁邊勸解。

在蕭家的下人看起來,不僅龍香葉看重陳月嬌,兩個孩子依戀陳月嬌,就連伯爺蕭泰及和伯爺夫人龍淑芝,都對陳月嬌很是客氣。

不知不覺中,陳月嬌在蕭家說話,已經隱隱有了主母的風範。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大度柔順的主母,一個照面就被大爺打趴下了。

春暉堂上的下人臉上的神情一時精彩無比。

陳月嬌從地上撐著擡起頭,正好看見春暉堂前團團圍成一圈的下人,都瞪著眼睛看自己被大爺打得起不來身,一時又羞又氣,知道自己這一年多來掙的臉面全都給丟盡了。

這些下人看見了自己最狼狽的一幕,以後自己怎麽當家作主,在後院支持中饋?

說不得,以後她當家了,要把這些下人統統換掉。

凡是今日站在堂上的這些下人,一個都不能留。

包括老夫人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

陳月嬌一邊想著,一邊巴住了供桌的桌腿,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金姨媽從旁邊竄出來,撲倒陳月嬌身邊,半跪在地上,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啊!你還好吧?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可讓為娘怎麽活啊!”

自從陳月嬌抱著蕭士及的牌位嫁到蕭家,金姨媽總有大半年的時間客居在蕭家。反正蕭士及已經死了,陳月嬌是她住的那個院子的主母,金姨媽住在那裏,大家都睜只眼閉只眼,當是可憐陳月嬌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了……

龍香葉也被蕭士及突然爆發出來的怒氣嚇得不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站在離供桌不遠的地方,瞠目結舌地看看蕭士及,又看看在地上捂著胸口不斷啜泣的陳月嬌,聽見金姨媽的哭聲,半晌才臉色鐵青地道:“你這個逆子!怎麽能動手打人呢?”

蕭士及冷笑一聲,托了托自己胳膊上的安姐兒,讓她坐得更穩一些,並沒有接話。

對他來說,動手遠比動口要迅速。他不耐煩跟人拌嘴,能用拳頭窩心腳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會再跟人羅嗦。

龍香葉看著春暉堂的下人一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不知道是因為看見大爺回來興奮的,還是看見陳月嬌挨打興奮的,不由皺了皺眉頭。——這樣下去,月嬌以後怎麽在蕭家立足?老大回來,以後這個伯爵府都是他,月嬌就是妥妥的伯爵夫人。她要主持中饋,怎能讓下人看見她如此狼狽的一面?

龍香葉便揮了揮手,對著堂上的下人道:“都下去吧,一個個杵在這裏做什麽?你們的管事婆子呢?不用我再來一一招呼了吧?”

堂上的下人忙行了禮,如流水一樣退了下去。

龍香葉就對自己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道:“還楞在那裏做什麽,還不把大奶奶扶起來,送到暖閣去?再派一個婆子去請郎中。唉,自從諸郎中去世了,咱們家就沒請到什麽好的郎中了。”

說起諸素素,自然想到跟諸素素一起葬身火海的杜恒霜。

龍香葉也抹起眼淚,對蕭士及道:“你媳婦兒去世了。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你也不能把氣撒到別人頭上。”一邊說,一邊跟在荷蕊和梅香身後進了暖閣。

荷蕊和梅香一邊一個架著陳月嬌,金姨媽在旁邊哭得泣不成聲。

一行人進了暖閣,只留下蕭士及、平哥兒、安姐兒,還有蕭義,以及歐養娘和知數,候在外面的上房裏。

歐養娘和知數這時候才過來給蕭士及行禮。

歐養娘滿臉羞慚地道:“請大爺恕罪,奴婢沒有照顧好大少奶奶。”

蕭士及對杜恒霜的下人一向溫和,聞言忙道:“歐養娘不必這麽說。”頓了頓,又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晚些時候會帶平哥兒和安姐兒回老宅,你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跟我一起回去。——平哥兒、安姐兒需要人照顧。”

歐養娘和知數忙應了,立即回去收拾東西不提。

蕭士及就對蕭義點點頭,讓他在外間等著,自己低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平哥兒。

平哥兒正揚著頭,一臉孺慕,又有些迷惑地看著他。

蕭士及想了想,將杜恒霜的牌位給安姐兒抱住,自己彎下腰,伸出另一邊胳膊,稍一用力,將平哥兒也抱了起來。

兩個孩子在蕭士及臂彎面對面坐著,對這種感覺十分新奇。

平哥兒膽子大一些,問出了安姐兒不敢問的問題:“您……您……是我們的爹爹嗎?”

平哥兒和安姐兒才滿了三歲不久。

蕭士及想起來剛才好像沒人跟兩個孩子介紹過自己的身份,臉上的神情不由緩和下來,反問道:“你覺得呢?”

平哥兒有些激動,規規矩矩坐在蕭士及臂彎,顫聲道:“剛才……剛才……祖母說,母親是抱著您的牌位嫁進來的。我知道,母親是嫁給我和妹妹的爹爹……所以,我可不可以說,您就是我和妹妹的爹爹?”

雖然是小心翼翼地問話,可是平哥兒那雙和蕭士及一模一樣的幽深黑眸裏,閃著希望的光芒。

小孩子這樣的一個期望,任誰都無法說一個“不”字,更何苦蕭士及本來就是他們的親爹,一時喉嚨間都有些發堵。

“……是,我當然是。”蕭士及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才啞著嗓子道。這孩子可真聰明,才三歲,就從大人的只言片語,推測出了蕭士及的身份……

他剛回來,身上風塵仆仆,還有些味道,就連他自己聞著都不舒服。

可是兩個孩子聽見這句話,一點都不嫌棄他身上的味道,反而齊齊歡呼一聲,不約而同抱住了他的頸項,歡喜著道:“我們有爹爹了!我們有爹爹了!”

清脆的童音在上房裏回蕩,聽得在一旁站的蕭義都忍不住又拿袖子抹了抹淚。

蕭士及被兩雙軟軟的小胳膊抱住頸項,鼻間聞到的是兩個孩子清爽中還帶著乳香的味道,心裏也被熏得軟成一片。

若是霜兒還在,若是霜兒還在,他們一家四口,不知要樂成什麽樣兒……

蕭士及連忙擡起頭,望著上房的藻井屋頂,硬硬地咽下自己痛徹心肺的苦和難以言說的痛。

霜兒說過,好男人流血不流淚。他記得她,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從剛學走路的幼兒,到嬌俏活潑的垂髫幼童,又到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最後到美艷端凝的新嫁娘。

這一瞬間,霜兒的一生在蕭士及眼前掠過,如同一把刀一樣,在他心裏狠狠剜了一刀。

他痛得彎了腰。

抱著兩個孩子,他發瘋一樣想她。

“老大!你還不快進來!”暖閣裏傳來龍香葉的呼喊聲。

蕭士及收回思緒,整了整臉色,一邊胳膊抱著一個孩子進了暖閣。

龍香葉擡頭看見蕭士及將兩個孩子都抱在胳膊上,忍不住道:“你抱得動嗎?他們兩個人可沈了,我一個孩子都抱不動,一抱我就腰酸背痛。幸虧你弟弟還沒孩子,不然一堆孫子、孫女一起撲上來,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一幅言若有憾,心實喜之的樣子。

龍淑芝嫁進來才剛剛一年,還沒有坐胎。

蕭士及見自己在這裏這麽久了,蕭家內院的下人都過來行過禮了,這個二弟妹卻還沒有露面,只在心裏微曬了一下,就問道:“娘叫我進來,有何吩咐?”

這話把龍香葉給問傻了,她張著嘴,楞了半天才道:“你剛回來,不應該跟我,跟你媳婦多說說話?”

蕭士及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微微頷首道:“娘我已經見了,知道您身體健康,過得如意,兒子也放心了。等下兒子去自己媳婦墳前上香,自然會和她多多說話。”

龍香葉咳嗽一聲,有些不自在地道:“是,你是應該去霜兒墳前拜祭一番。不過,我覺得你也應該跟月嬌說說話。——來,還不過來給月嬌賠不是。你剛剛那做的是人事嗎?怎麽能打女人呢?況且又是你妻子……”

蕭士及斷然打斷龍香葉的話,冷笑道:“我絕對不會打我的媳婦,可是我不保證不打女人。”

“還犟嘴?難道月嬌不是你媳婦?我跟你說,月嬌可是我們蕭家三媒六聘,六禮齊全地娶進來的正室夫人。你這樣怠慢她,我見了不高興。”龍香葉恨鐵不成鋼地道,覺得自己兒子的眼光真是有問題。杜恒霜那樣一個嬌嬌的大小姐,他偏偏做“老婆奴”做得歡歡喜喜。陳月嬌這樣一個善良癡心的女人,他卻連正眼也不看。不僅不看,還能踹人家一腳——男人啊,永遠不要指望他們能找到合適自己的女人。只有女人才最明白女人。

龍香葉感慨著拉過金姨媽的手道:“親家,真是對不住,我兒子剛剛死裏逃生,有些心神不穩,您不要放在心上。”

金姨媽哪裏敢生蕭士及的氣。

再說,蕭士及活著回來,最高興的人,除了陳月嬌,大概就是金姨媽了。

她是做娘的,哪裏真正願意自己女兒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再說她們家又不是窮的揭不開鍋,要賣女兒的那等貧苦人家,真不明白女兒那時候為何會一意孤行地要嫁給蕭士及的牌位結陰親。

現在好了,看來好人還是有好報啊。

不然的話,以蕭士及的條件,就算是做妾室,陳月嬌也未必夠格啊……

金姨媽收起戚容,滿臉堆著笑道:“老夫人放心,我都省得。這孩子既然已經嫁給大爺了,就是大爺的人。是打是罵,都是大爺說了算,我就算是做娘的,也只有勸著女兒聽大爺的話,不要淘氣讓大爺鬧心就成了。”

陳月嬌胸口的疼好了一些,一雙霧蒙蒙的眸子垂了下來,不敢看著蕭士及。

龍香葉也道:“你們這樣通情達理,真是我們蕭家的福氣。月嬌是個好孩子,對前頭夫人的兩個孩子視若己出,實在是少見。”說著,又對蕭士及道:“你還不快過來?跟月嬌一起跟我磕個頭,給我敬碗茶,然後就帶著你媳婦回去,兩人好好敘敘舊吧。——上一次結陰親,只是草草辦了一下。老大你既然回來了,咱們再大辦一次喜事,請親朋好友熱鬧一番,也好去去咱們蕭家的晦氣!”

蕭士及搖頭,淡淡地道:“娘想多了。我既然沒死,這‘陰親’自然不作數。她們母女倆從哪裏來,還是回哪裏去吧。”

陳月嬌猛地擡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都嫁給他了,已經上了蕭家的族譜,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不僅金姨媽生氣,連龍香葉也惱上來了,數落著蕭士及道:“你剛死裏逃生回來,我本不該說你。可是你也太不像話了。——你看看月嬌,她什麽都不圖,十五歲的時候,就立志為你守寡,抱著你的牌位嫁給你。幫你帶孩子,操持家務。你以為這些事好做?她這樣一嫁,可就是一輩子!再看看你的兩個孩子,被她帶得多好?都恨不得把她叫‘娘’了,但是月嬌從來沒有那些鬼鬼祟祟的心思,待別人的孩子比親生的還要好。這樣重情重義的女子,你是打著燈籠都難找!還不快去賠個不是,從此跟她好好過日子,再給我生幾個孫子、孫女。咱們蕭家人丁單薄……”嘮嘮叨叨,居然說到蕭家的百年大計上去了。

蕭士及靜靜地等龍香葉嘮叨完,才淡淡地道:“是,這樣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女子,我真是無福消受。還請兩位自便,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龍香葉見自己說了那麽多話,蕭士及都不肯認陳月嬌是妻子,覺得在金姨媽面前丟了人,一時惱了,拍著桌子道:“我是你娘,我說了算!——我給你娶的媳婦,你不能不要!”說著,又苦口婆心地勸:“你不看在我份上,不看在月嬌份上,也要看在兩個孩子份上。他們把月嬌當親娘,忽然讓他們跟月嬌分開,你知道對他們的傷害有多大?——就算是霜兒活著,也不忍心讓兩個孩子難過的。”

蕭士及見說到兩個孩子,低頭看了他們一眼,問道:“我問你們,是跟著那位陳姑娘,還是要跟著爹爹?”

平哥兒和安姐兒毫不猶豫地道:“爹爹!當然是爹爹!”說完緊緊抱住蕭士及的頸項,像是生怕他丟下他們。

龍香葉氣得發抖,伸出手臂指著蕭士及,惱道:“已經成了親,拜了堂,上了族譜,你還待怎樣?這麽好的女子,什麽都不圖你,只要嫁給你的牌位給你守節,給你帶孩子,我真不明白你為何不肯認她做妻子?”

蕭士及終於嗤笑一聲,對龍香葉道:“娘,您說得對,這麽好的姑娘,跟普渡眾生的觀世音菩薩一樣,居然什麽都不圖,好端端一個大姑娘,就自願嫁給我的牌位。這種人,說出去都沒人信。娘啊,您兒子何德何能,得觀世音菩薩垂青,我可不敢在家裏供一尊菩薩。”

雖然明面上是誇她的話,可是陳月嬌還是聽得心裏一抖,總覺得有些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忙捂著胸口,忍著劇痛道:“大爺謬讚了,月嬌沒有大爺說得這麽好。不過,月嬌既然過了門,嫁給了大爺,這輩子除非我死了,我是不會離開蕭家半步的!”

蕭士及果然接著說道:“娘,您都聽見了吧?人家說死也不走呢。娘剛才明明說她什麽都不圖,可是為何又不肯離開我們家?不是什麽都不圖,只為了給我帶孩子嗎?現在我活著回來了,我的孩子自然我自己帶,不用別人插手。既然她什麽都不圖,現在應該爽爽快快離開我們家才是。——可是看她的樣子。真是寧死也不走。您說,她真的什麽都不圖?”

龍香葉剛說嘴,就被蕭士及打了嘴,訕訕地道:“女人嘛,總是名節要緊,要的不過是個名份。她既然嫁給了你,也是嫁過一次的人了,以後怎麽能再嫁出去?”

蕭士及淡淡地道:“原來也不是什麽都不圖嘛。名份,娘,您知不知道,名份這個東西,有多重要。您口口聲聲說她是我的妻子,那請問娘有沒有查過她們的家世宗族?知不知道她們祖籍何處?上三代、下三代都有哪些親戚朋友?家裏曾經有沒有婚約?她們是否身家清白?”

一連串的話,問得龍香葉暈頭轉向,訕訕地道:“……不過是結陰婚,哪有這麽多講究?”

“是啊。那是結陰婚,沒有這麽多講究。可是您卻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將她上了我們蕭家的族譜!”蕭士及說到這裏,已經很有些憤怒了。

龍香葉不知道該怎麽說,兩眼瞟著陳月嬌和金姨媽,希望她們出來說句話。

金姨媽卻有些眼神閃爍。

陳月嬌一臉悲憤莫名的神情,怔怔地看著蕭士及,似乎心都要碎了。

龍香葉又心軟起來,嘆息道:“老大,這件事,是有些草率。不過堂也拜了,族譜也上了,你就湊合湊合,以後再去查她們的家世宗譜吧。實話跟你說,我一想起月嬌願意抱著你的牌位成親,我就心疼得不得了。真是個好孩子……”

龍香葉一再提及“牌位”兩個字,蕭士及終於黑了臉,將兩個孩子在胳膊上挪了挪位置,冷然道:“這是哪門子的好?!——這明明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娘想過沒有,哪有正經女子,會哭著喊著非要跟一個陌生男人的牌位成親?!——她明明是失心瘋了,才做出這等事!娘也跟著發瘋!找一個瘋子來帶我的孩子,娘,您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要把二叔請來主持公道?!”

蕭士及從來就沒有小看過女子。他不是從小長在婦人之手,只知道在內宅廝混的男子。他在外行走,曾經在黑道上也混過很多年。有多少女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在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下面,有著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陳月嬌抱著他的牌位也要成親,打死蕭士及也不信是為了他的孩子。——他只覺得這個女人心機深沈,目的絕不單純。

說實話,他是沒有證據,證明陳月嬌別有所圖,但是他有正常的常識,正常的推理能力。就跟打仗一樣,你如果不能見微知著,料敵於先,是絕對不可能打勝仗的。蕭士及恰好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將領。

如果內宅婦人的這些伎倆都能蒙騙於他,他早不知道在戰場上死過多少次了,哪裏輪到他立下這麽多功勞,最後百戰榮歸的這一天?!

龍香葉這邊聽見蕭士及提起蕭瑞生,馬上明白蕭士及是在拿那件事威脅她,一時倒也不怕他,但是也不敢再幫陳月嬌說話,揮揮手道:“我不管了。讓你們鬧去。我頭疼,梅香,扶我去歇息!”說著,扶著梅香的手,離開暖閣,回自己的內室躲著去了。

蕭士及也不再看陳月嬌和金姨媽,低頭看著自己臂彎的兩個孩子,無限溫柔地道:“走,爹爹帶你們回家。”說著,頭也不回地抱著孩子離開暖閣,來到外面的屋子裏。

蕭嫣然也趕來了,和蕭義站在一起說話。

看見蕭士及抱著兩個孩子出來,忙上前輕輕叫了一聲“大哥,你回來了”。眼裏有盈盈的淚水,卻並沒有掉下來,比以前大方多了。

蕭士及點點頭:“嫣然長大了。”

蕭嫣然跟著蕭士及後面出了春暉堂,問道:“大哥,你們要去哪裏?”她有些遲疑,也看見了安姐兒懷裏抱著的一個牌位。

她知道,那一定是大嫂的牌位。

因為他們搬了家,大哥的牌位被迎到這邊伯爵府的祠堂裏面,只有大嫂的牌位被人有意無意地遺忘了。

蕭嫣然本來想著提醒他們,可是再一想,以大嫂的氣性,未必願意看見伯爵府的這些人,讓她在老宅,說不定還自在些,就沒有說話。

大哥這一趟過來,肯定是從老宅過來的。

蕭士及道:“我帶兩個孩子回家,然後我要去兵部報備。”

蕭嫣然知道蕭士及嘴裏的“家”,指的是他們以前的宅子,現在伯爵府的人,都把那宅子叫“老宅”,忙道:“大哥,我跟你回老宅住。”

蕭士及搖搖頭:“不必了。那裏什麽都沒有,你就在這裏住著吧。——等大哥把那邊安頓好了,你要還想過來住也行。”

蕭嫣然見大哥沒有一口拒絕她,才放下心來,送了大哥一行人出去。

他們一路行來,不僅龍淑芝沒有露面,就連蕭泰及都沒有人影。

蕭士及也沒有問,他們也沒有說,跟歐養娘、知數等杜恒霜以前陪嫁的下人匯合了,一行人沈默地離開了伯爵府。

然後蕭士及去兵部報備,再去毅郡王府參見毅郡王。

來到王府門口,他才看見原來毅郡王已經晉了位,他如今已經是親王了。從郡王到親王,這個跳躍可是不小。

毅親王回朝之後,就馬上和慕容蘭舟成了親。

慕容蘭舟苦等他這麽多年,終於嫁給了他,現在慕容蘭舟已經是親王妃了,只比太子妃略差一點。

聽說蕭士及活著回來了,毅親王喜得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從炕上下來,急步跑到院子裏迎接他。

“士及!——你小子還真活著!”毅親王一掌拍在蕭士及肩上,激動萬分,想笑,卻笑不出聲,想哭,卻又覺得哭不出來。

本來以為戰死沙場的神武將軍蕭士及居然活著回來了!

這個消息如同春風一樣,吹遍了長安的上上下下,甚至波及到整個大齊的朝堂官員當中。

安子常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他在京兆尹府嘆了口氣,趁方嫵娘又喜又悲的時候,安子常騎馬離開了京兆尹府,來到郊外自己的田莊。

田莊的院子裏,一個白衣女子坐在一張竹椅之上,雙眸含笑看著院墻邊上一株高大的木樨樹,嘴裏念念有詞,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另一個青衣女子坐在她身後,手裏拿著一把木梳,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霜兒,等下咱們吃拌香瓜。你上次多次了一口,我覺得你是喜愛那個味兒的。”

白衣女子是杜恒霜,青衣女子正是一直陪著她,給她治病的諸素素。

安子常在門邊背著手瞧了許久,才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諸素素回頭對著安子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他別嚇著杜恒霜。

“她還是這樣?”安子常在旁邊蹲下,仔細瞧著杜恒霜。

杜恒霜雖然在笑,嘴裏在說話,可是她的目光渙散,毫無焦距。

“……自從知道蕭大哥戰死的消息,她就將自己封閉起來,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諸素素嘆息一聲,將那梳子放下,扶著杜恒霜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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