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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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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都天黑了,怎麽會有人敲門?”陳月嬌輕輕推開糊了厚綿紙的窗屜子,探頭往院子裏看去。

她們的院子並不大,只有一進,隔著正房內室的窗子就能一眼看見前面的院門。院子當中只有一個不大的黃楊木框的插屏,當做點綴而已。

“開門開門!”外面有人大聲叫喊。

聽著有些耳熟。

陳月嬌心裏一動,披了金姨媽的大綿襖,躋了鞋下炕,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院門口,隔著門縫往外張望。

居然是太子妃身邊的一個婆子!

以前經常到她們家傳話的那個婆子。

陳月嬌大喜,忙拉開門閂,笑著道:“真想不到是您來了。”

那婆子穿著大毛通袖大襖,底下系著羊皮裙,可是腳上在雪地裏走了一會兒,進了雪,如今化成水,凍得她生疼。

陳月嬌探頭看向門外,見有幾個小廝模樣的人在她門前鏟雪,已經鏟出了一條道兒,那婆子才能走進來,不然的話,堆到大門半腰的大雪,就是累死陳月嬌和金姨媽,也鏟不出這條路。

“這是……?”陳月嬌指著外面問道。

那婆子凍得牙齒嗑嗑作響,急著要辦完差好回東宮,就回頭對巷口叫道:“是這裏了,把東西擡過來。”轉頭對陳月嬌道:“小娘子,你們怎麽不聲不響搬到這裏來了?讓我們好找。”

陳月嬌想起當初去太子的東宮,根本不得其門而入的情形,心裏有些不高興,面上卻一點都不敢露出來,拉著那婆子的胳膊道:“這是怎麽說的?讓您老人家費心了。我們現在,唉,也是一言難盡,您快進來坐坐,我好好給您說說這事兒,看看殿下是什麽意思吧。”

那婆子一聽陳月嬌話裏有話,想到太子妃的吩咐,還是耐著性子道:“也成。”

說話間,幾個小廝背著幾個大大的袋子來到院門口。

那婆子就指著那些袋子道:“我們殿下知道小娘子如今不比從前了,這些米、面、油、鹽、腌臘、凍肉、還有柴炭,都是給小娘子過年用的。”

陳月嬌又驚又喜,渾身上下頓時暖洋洋起來。

有什麽恩情能比雪中送炭更讓人銘記呢?

陳月嬌的對太子和太子妃的怨言一下子拋到九霄雲外。

這一刻,她深深明白,不管太子以後的命運是什麽樣的,對她陳月嬌來說,太子和太子妃,就是她唯一的倚靠。

為了自己以後的前程,她也不能放棄太子這棵大樹……

小廝搬著袋子流水價一樣送到院子裏的廚房。

另外還有兩個粗使婆子跟著進來,現通開火做飯。

廚房的竈頭燒起了火,正房暖閣的大炕很快就暖和起來。

金姨媽坐在炕上,將被子疊起來放到一旁,炕上收拾出能坐人的一塊空地兒,請那婆子上座。

那婆子也不客氣,在炕上坐了上首,跟陳月嬌道:“太子、太子妃這一陣子不在長安,他們去了洛陽行宮游玩,最近才剛剛回長安。一回來發現小娘子搬家了,就急著到處打聽。好在太子殿下能人眾多,終於找到了你們的新住處。”然後嘆著氣道:“你們先前住的宅子原來是蕭夫人送的,你們怎麽不早說呢?”

陳月嬌紅了眼圈,拿絹子抹著淚道:“不瞞您說,我們也是沒想到。誰能想到,送出去的東西,就連房契都給了我們,最後還能收回去?那時候,我去找太子和太子妃,結果也不見人影,我原以為,兩位殿下是故意避而不見的,哪想到原來離開了長安?唉,也是我們活該要遭這個劫難。”

那婆子點點頭,同情地道:“是吃了不少苦頭。看老夫人您真是老了不少,小娘子也容色憔悴。——那蕭夫人,居然如此蛇蠍心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陳月嬌聽得大起知己之感,感慨地道:“不瞞您說,我在蕭家住了這麽久,知道蕭大爺這人極好,可是他的夫人……說句不該的話,有了這個夫人,他以後的路,可是不好走。這個夫人,哪裏是幫襯?竟是前世的冤家,這一世討債來了。”

很快晚飯端上來,三個人飽飽地吃了一頓。

金姨媽許久沒有吃得這麽舒心,屋裏也沒有這麽暖和過。吃完她就犯困,進去裏屋睡覺去了。

暖閣裏只剩下陳月嬌和那婆子。

天色很晚,那婆子也不回去了,出去將今天帶來的人手招呼著在陳月嬌家的廂房住下,明日天亮再回去。

好在陳月嬌的這所院子,廂房還是有幾間,燒了炕,還是能住人。

那婆子就和陳月嬌擠在一張床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婆子才說出來太子的囑咐,問陳月嬌:“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太子說,如果你想嫁人,他可以幫你做媒,嫁到一戶不錯的人家做少奶奶。”

太子的意思,當然是試探陳月嬌。

他也知道,自己隔世重生,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安排。

比如陳月嬌,他雖然知道陳月嬌上一世是蕭士及最疼的填房夫人,可是這一世,她還沒長大,就被杜恒霜趕出了蕭家。

沒有上一世十幾年如一日的水磨功夫,她還能打動蕭士及的心嗎?

近水樓臺先得月可不是白說的。

如今她住的遠了,那月就更加遙不可及了。

太子雖然也有法子幫陳月嬌一把,但是最重要的,是陳月嬌要自己有心。若是她無心,太子無論怎樣插手都沒用。

“嫁人?”陳月嬌冷笑:“如果就是為了嫁給別人,我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那婆子眉心重重一跳,再次打量過了年才滿十四歲的小娘子。——實在是不容小覷啊……

“太子說,如果你不想嫁人,那你有什麽打算?”那婆子繼續說道。她明面上是太子妃的人,其實暗地裏,太子才是她的主子。

這些話,都是瞞著太子妃傳給陳月嬌的。

陳月嬌默然半晌,心裏對太子的舉動隱隱有些想法,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兒,陳月嬌說道:“有些話,我只對太子說。如果太子有心,請見一面。如果無心,就算了。”

那婆子暗讚陳月嬌有膽識,笑著道:“那我老婆子明天回去問一問。”

陳月嬌“嗯”了一聲,安心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那婆子起身,先指揮小廝將院子裏的積雪掃到墻角,帶來的兩個粗使婆子做了一頓早飯,然後給陳月嬌留下一個木匣子,才帶著人走了。

陳月嬌打開匣子,看見裏面是一份寫著她的名字的房契,正是她們住的這所院子。還有一張一千兩銀子的銀票和五十兩碎銀子。

看見這兩份東西,陳月嬌激動得熱淚盈眶,抱著木匣子在胸口,狠狠地哭了一場。

兩世為人,都沒有人這樣為她打算過。

杜蘅的上一世跟蕭士及曾經有過恩愛美好的時光,可是過了十年,恩情不再,那個寬宏大量,將她捧在手心裏的蕭士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時刻猜忌,性情陰郁,脾氣暴烈的渣男,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

而陳月嬌,就更是事事要靠自己打算。生了兒子沒多久,蕭士及去世,她就更加只能靠自己。

她們兩個人能夠合為一體,是因為她們上一世有同樣的傷痛吧?

都是因為蕭士及這廝引起的。

想起那個前世的冤家,陳月嬌一時咬緊牙關,發誓等他回心轉意,認清真相的那一天,她要好好“虐一虐”他,一時又有些隱隱的恐懼,生怕杜恒霜一直占著她的位置,讓她沒有機會去讓蕭士及認清真相。

她在患得患失中過了兩天。

臘月初十的早上,太子一身便裝,來到了陳月嬌的小院子。

陳月嬌在暖閣對太子行了大禮。

太子之前派了個婆子過來,將金姨媽哄出去串門去了。

現在屋裏只有太子和陳月嬌兩個人。

太子端坐在炕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月嬌道:“聽說你要見孤,有什麽事嗎?”

陳月嬌跪了下來,咬了咬牙,道:“太子對民女的恩情,民女沒齒難忘。”

太子“嗯”了一聲,淡淡地道:“然後呢?”

陳月嬌坦然問道:“太子殿下,民女心裏一直有個疑問。——請問太子為何要對民女施恩?民女無濟世之能,也沒有顯赫的家世。只和寡母相依為命,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可以給太子帶來好處的地方。”

太子大笑了兩聲,低頭看著地上跪著的陳月嬌道:“你總算是問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會一直將錯就錯呢。”

陳月嬌不明白太子是什麽意思,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太子。

太子本想說出以後的事,可是看見陳月嬌閃爍的眼神,他直覺不對勁,就把嘴裏的話又咽了下去,換了一種說法,從炕上站起來,在暖閣裏走了一圈,扭頭看向陳月嬌道:“其實,孤是看重蕭都尉,想在他身邊放一個可靠的人。——並不是非你不可,你要不願意,孤不會勉強。外面大把的人想得這件差事。”

果然是為了蕭士及……

陳月嬌心裏五味雜陳,良久才訕訕地道:“太子殿下,我不過是蕭家的遠親……”

“正是,所以我說,不是非你不可。孤也可以找別人。——孤現在找你,是因為你最需要一個靠山,也最方便。”

陳月嬌看見太子似乎想改主意。是啊,又不是非她不可,不過是巧合而已。

又想到自己無權無勢,在杜恒霜面前沒有絲毫優勢,現在她只是將自己趕出去,以後若是蕭大哥真的跟自己兩心相許,杜恒霜肯定會要自己的命!到時候,自己可要拿什麽跟杜恒霜鬥?

陳月嬌當機立斷,馬上道:“太子殿下,我願意。只要太子殿下不為難蕭大哥,我願意幫太子做這個中間人。”

太子點點頭:“你要想好了。杜恒霜我看著不順眼,早就想拿下她。你有沒有這個膽量,將她拉下馬?”

陳月嬌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太子。——他怎麽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他是說真的,還是在試探自己?

太子背著手,定定地看著陳月嬌。

清晨的陽光照在院子裏的雪堆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照在厚厚的窗紙上,顯得暖閣比平日裏亮堂許多。

陳月嬌的面容映在晨光裏,有著不合她年紀的成熟和穩重。

一個還不到十四歲的小娘子,容色清麗無雙,雙眸靚麗如同深紫色的葡萄。雖然這半年她過著貧苦的日子,容色有些憔悴,可是美人就是美人,只要好好睡一覺,立刻就恢覆如初。

太子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人。

陳月嬌從地上站起來,對著太子盈盈一禮:“請太子成全。”

太子反倒笑了:“孤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管這些後院雞毛蒜皮的小事?”

陳月嬌聽不明白:“太子不是說看杜恒霜不順眼麽?”

“是,孤是看她不順眼。不過,再不順眼,她也跟孤無關。”太子說得意味深長。

陳月嬌的臉色黯淡下去,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滿手的老繭。才勞作了半年,她就變得跟那些貧困的農婦一樣。這樣的日子,有什麽過頭?

“太子殿下,您只要伸伸小指頭,杜恒霜就被掃地出門了……”陳月嬌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太子能出手,將杜恒霜休掉。

太子大笑搖頭:“陳月嬌啊陳月嬌,孤還以為你多有出息,也不過如此。”一邊大笑,一邊往外走。

陳月嬌急了,忙道:“太子殿下,您難道說話不算話?”

太子回頭,看著陳月嬌微微一笑:“你要有本事,自己知道該怎麽做。——孤可以幫你一時,不能幫你一世。你說,你是想孤將你捧上‘蕭夫人’的位置,然後從此撒手不管。還是你自己爬上‘蕭夫人’的位置,然後孤做你的靠山,讓你在蕭府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來說去,都是要看陳月嬌本人的本事如何。

陳月嬌一下子白了臉。她聽懂了太子的意思。

太子的幫助,要看她的本事來定。如果她不能向太子顯示自己的能力,太子就會將她當做棄子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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