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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原地踏步(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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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原地踏步(三合一)

陳艷菊打開店門的那一刻, 一臉震驚。

即便這些年走過來,一向靠自己的她早就已經成了個人精,可這會兒見到與自己面對面站著的人, 她仍舊怔楞。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這個城市真是小,前些日子剛撞上許廣華與他的兩個孩子, 這會兒, 竟又碰上了帶著閨女的祁曉穗。

多年不見,祁曉穗看著比過去更加消瘦,多年前那骨子裏透出的那股清冷氣質已然淡卻, 多的是俗氣與世故。

此時她穿著一件紫紅色的連衣裙,腰身掐得緊, 一看見陳艷菊,竟不自覺閃躲自己的眼神。

“你——”陳艷菊楞了片刻,等回過神時, 已然恢覆了得體的笑容, “你搬到城裏來了嗎?”

祁曉穗點點頭:“我現在搬到鎮上去了,這回帶著孩子來市裏玩,看見這家服裝店掛的衣服很好看, 就進來看一眼。”

陳艷菊過去與祁曉穗就沒有交情,甚至她決定要離開甌宅村的前一天, 兩個人還鬧了些不愉快。

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既然祁曉穗是店裏的客人, 她就得好好招待。

陳艷菊的眼光準,一眼看了看祁曉穗,就按她的膚色身形給挑了一身衣服。

“這幾件你都去試一試吧,就在裏面, 拉著簾子就成。”陳艷菊指了指店裏頭一個用簾子擋著的角落。

祁曉穗接過,猶豫著走幾步,又停下,不自覺看了陳艷菊一眼。

不得不承認,如今的陳艷菊與曾經的她相比,有天壤地別的變化。

過去陳艷菊幹活麻利,雖說話粗魯,但因心直口快,人緣還挺好,可即便如此,當年的祁曉穗,還是對她看不上眼。

在過去的祁曉穗看來,陳艷菊與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

可她沒想到,一轉眼,六年時間過去了,現在的陳艷菊竟脫胎換骨。

“媽,我想去找叔叔了。”丫丫的聲音打斷了祁曉穗的思緒。

祁曉穗忽然慌張起來:“你、你不要去找他……”

丫丫不樂意了,細而淡的眉毛擰起來,跺跺腳:“我就要去!這些衣服我又不能穿,我才不想陪你選!”

陳艷菊看著這孩子,估摸著就是當年自己想要帶回家養的那一個。

那時又白又軟糯的小娃長到現在,已經有六歲了,她長得和祁曉穗很像,性子卻有些驕縱,一個不高興就怒氣沖沖地盯著祁曉穗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曉穗很難堪,掀開簾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沒事,我給你看著這孩子,你去試吧。”陳艷菊說了一聲。

祁曉穗點點頭,紮進簾子裏。

外頭陳丫丫板著臉,恨恨地瞪了陳艷菊一眼。

陳艷菊瞅她:“你瞪什麽?”

“我要跟我媽走了!”陳丫丫生氣地說。

“你想走,就自己走唄,誰攔著你啦?”陳艷菊一攤手,“你要走,誰都要跟著你,你是哪兒來的霸王啊?”

陳艷菊拉了張凳子,往下一坐,漫不經心地盯著陳丫丫看。

陳丫丫哪被人這樣對待過,臉蛋漲得通紅,氣得轉身就走。

望著她生氣地往外走,陳艷菊便站在門邊看。

等確定陳丫丫根本不敢走遠,只是在這邊上溜達,便將視線收回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一轉頭,就對上祁曉穗的目光。

陳艷菊說道:“孩子都是聰明的,這麽個陌生的地方,她不敢走遠。”

祁曉穗點點頭:“剛離開甌宅村那陣子,我去我表叔那村子裏了。表嬸很好,每天幫我照顧小孩,我則去地裏幹活。”

“後來呢?”陳艷菊問。

“後來我來了鎮上,經過人家介紹,得了份國營飯店的工作,就這樣順理成章地住下了。”祁曉穗笑了笑,又說道,“你看我都說到哪兒去了?這兩身衣服挺好看的,給我個袋子,裝起來吧。”

“這兩身衣服,一共二十二元,收你二十吧。”陳艷菊說。

祁曉穗搖搖頭,還是堅持給了二十二元:“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也不容易。少收我兩塊錢,要是被你老板發現了,會生氣的。”

原來祁曉穗誤以為她是這個店裏的營業員。

陳艷菊沒有解釋,想了想,不由問道:“對了,你怎麽知道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

照理說,她離婚是在祁曉穗離開甌宅村之後,祁曉穗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呢?

“我——”祁曉穗白皙的臉突然憋得通紅,“我去找找孩子上哪兒去了。”

她拎著袋子轉身就走,卻不想這個時候,陳丫丫居然就在許廣華的攤位,與嗒嗒吵了起來。

說起來,其實是陳丫丫在鬧,嗒嗒教訓她。

剛才陳丫丫不敢走太遠,在邊上轉了一圈,就被許廣華攤位上傳出的香味給吸引了。

沒有一個小孩可以抵擋糯米團子的誘惑,陳丫丫也不例外,她走到攤位前,伸手就要拿糯米團子,那模樣可自然了。

嗒嗒立馬攔住她:“一個糯米團子五分錢。”

陳丫丫沒有錢,但她想吃,便說道:“我先吃,我媽等一下就來給錢了。”

嗒嗒跟著她爹擺攤這麽長時間,怎麽可能沒見過光吃東西不給錢的呢?

此時她便嚴肅地說:“我們攤位沒有先吃再給錢的規矩,你去找你媽媽拿錢買吧。”

陳丫丫一下子就委屈了,大聲地喊:“我媽媽有錢,我叔叔也有很多很多錢!就是一個糯米團子而已,你給不給我?”

嗒嗒看著她這撒潑的樣子,有些震驚:“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熊呢?”

陳丫丫瞪著眼睛,伸手就要來搶糯米團子。

許廣華連忙護著攤位,生怕孩子下手沒輕沒重,將擺著的白粥給碰倒了,那就得造成不小的損失。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在旁人看來,是一個十多歲的小朋友在對著五六歲的小朋友講道理,可在祁曉穗看來,她閨女是被欺負了。

祁曉穗生氣地走過來,從兜裏掏出錢:“不就是幾分錢嗎?至於跟小孩子計較——”

話還沒說完,她的嘴角僵住了,因為擡頭之時,她看見的竟是許廣華。

祁曉穗還記得當年自己是如何灰溜溜地離開甌宅村,本以為再與許家人見面時,自己應該揚眉吐氣,可沒想到,此時又讓許廣華看見自己這狼狽的模樣。

“媽!”陳丫丫“哇”一聲哭出來,“我想吃糯米團子,我想吃……”

許廣華也認出了祁曉穗,見場面尷尬,他用油紙包了兩顆糯米團子:“都是老鄉,我請孩子吃吧。”

“不用。”祁曉穗堅持放下一毛錢,轉身要走時,突然聽見嗒嗒嘀嘀咕咕的聲音。

“爹,這是不是以前想當我後娘的曉穗嬸子?”

嗒嗒是用小氣音這樣問的,可祁曉穗卻是全神貫註,因此將這話聽得明明白白。

她恨不得找個地方將自己的臉埋進去,卻不想,陳丫丫突然握著糯米團子,向一個方向跑去。

“叔叔!”

陳丫丫的聲音很清脆,所有人都被她這聲響給吸引過去。

就連陳艷菊也從店裏走出來。

只是她一跨出店門,就楞住了。

她居然看見了許廣中。

許廣中雙手撐著陳丫丫的雙臂,將她抱起來。

陳丫丫告狀:“叔叔,剛才那家賣衣服店裏的人欺負我。還有那個賣糯米團子的,也欺負我!”

許廣中笑了,抱著孩子往前走幾步,走到祁曉穗身邊:“這是怎麽了?”

話音落下,他的餘光掃到陳艷菊的身影。

許廣中的臉色頓時一變。

雖然陳艷菊與過往相比有了極大的變化,但畢竟曾是多年的枕邊人,許廣中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抱著孩子的手一僵,又緩緩地將陳丫丫放下來,走到陳艷菊面前。

陳丫丫指著陳艷菊說道:“叔叔,就是這個人欺負了我!”

陳艷菊平靜地看著許廣中。

他這些年大概混得不錯,穿著體面,跟過去相比,還發福了一些。

只是曾經那一開口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勁兒不見了,此時面對陳艷菊,他無數次動了動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陳艷菊先開口的:“你和祁曉穗?”

許廣中輕輕咳了一聲:“前些日子剛碰上的,是朋友,朋友……”

陳艷菊笑了笑:“終於讓你得願以償了。”

許廣中沈默了。

她的語氣這麽心平氣和,說話時竟不帶絲毫鄉音,那標準的普通話,讓他懷疑這些年,陳艷菊也許從未停止過學習。

當時她非要學文化,難道不是鬧著玩的嗎?

“大寶和二寶……他們怎麽樣了?”許廣中低聲問。

“都在念書,學習成績也不錯,你可以放心了。”陳艷菊說完,看了一眼祁曉穗,又對許廣中說道,“我去忙了。”

陳艷菊轉身時,沒有絲毫猶豫,她的背影比過去纖細了不少,脊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用現在流行的一個詞來說,這叫氣質。

許廣中的心底堵得慌,還想要上前,卻被祁曉穗攔住了:“她現在在市裏服裝店找了份當營業員的工作,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已經挺不容易了,咱們還是別打擾,免得她店裏的老板知道了,對她有想法。”

許廣中應了一聲,眼神仍舊是怔楞的。

陳丫丫又走上前,用力地拽了拽他的手,氣呼呼地說:“叔叔,那個人欺負我,你怎麽不打她!”

許廣中卻無心再應付陳丫丫。

陳丫丫又說道:“還有這家早點攤裏的人也欺負我!”

她氣勢洶洶的,然而許廣中一個轉頭,又對上他大哥的眼睛。

那雙眼睛深得像海,仿佛讓他在一瞬間無處遁形。

怎麽這一趟出來,竟和這麽多人重遇?

還是在他最難堪的時候。

許廣中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許廣華走上前:“這麽多年,你跑哪裏去了?兩個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不去見他們,也不給寄點錢,就由著他們讓艷菊一個人帶大?”

許廣中低著頭。

許廣華又說道:“好在艷菊自己也有本事,這些年辛苦到現在,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孩子長大,不僅沒耽誤他們的學習,如今自己還開了一家服裝店……”

“你說這店是她自己的?”祁曉穗大驚失色,聲音都不自覺擡高。

“大哥,我——”許廣中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許廣華語氣冷淡:“你倒是一點都不耽誤自己的個人問題。”

兄弟倆的關系本就淡漠疏離,許廣華說的話點到為止,話音落下時,見許廣中與祁曉穗的臉色都異常難看,就去忙自己的了。

直到許廣華轉身不再搭理自己,許廣中的臉色仍舊沒有恢覆正常,而這時陳丫丫還踮著腳尖鬧著要去哪兒玩。

嗒嗒遠遠地看著他們。

“爹,那是小叔嗎?”

“是啊。”

“上次我和大寶哥哥、二寶哥哥見面,他們說他們爹已經不管他們了。怎麽小叔寧願管曉穗嬸子的閨女,都不願意搭理他自己的兩個小孩啊?”

“不是每個大人的腦子都是清清楚楚的,也許一些人考慮問題不在點上呢?”

“哦,嗒嗒明白啦。是小叔糊塗了,對不對?”

嗒嗒的聲音明朗動聽,落入許廣中的耳中時,卻格外刺耳。

邊上陳丫丫還嚷嚷著要他抱,可此時此刻,他卻像是聽不見似的。

他快步往前走,仿佛恨不得立馬與她們母女倆保持距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許廣中的腦海中,還回蕩著剛才陳艷菊的模樣。

到了這年紀,若說陳艷菊的長相比電影院門口畫報上的女明星還要好看,那自然是假的。可不得不承認,在同齡人中,陳艷菊的外表是大氣舒展的,非常端莊。

再加上她開口說話時的平靜語氣,仿佛透著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味,似模似樣的,便更是讓許廣中心裏頭難受得緊。

他過去喜歡的,是祁曉穗那模樣的女人。

前些日子,他再次碰見祁曉穗,兩個人相處著,感覺不錯,有想要走到一起的意思。

可今天見到陳艷菊,他的心思卻動搖了。

他的腦子突然很亂,什麽都不願意再深想。

而後頭,祁曉穗望著他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他的選擇。

她沒有再理會閨女鬧著要叔叔的的聲音,而是帶著孩子坐上回鎮的公交車。

車子停在她工作的國營飯店附近,她帶著陳丫丫回到宿舍,卻不想就在宿舍門口,碰到了國營飯店的餘經理。

餘經理一看見祁曉穗,就笑著走上前:“曉穗,上哪兒去了?”

祁曉穗沒有出聲,倒是陳丫丫搶著回答:“叔叔帶我們去市裏玩啦!”

餘經理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他的眸光冷下來,嘴角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祁曉穗忙說道:“你聽孩子胡說八道什麽。”

餘經理沈默片刻,又說道:“哪個叔叔這麽好心,帶著你們娘來出去玩?還有你手上這袋子裏裝的什麽?那個男人買的?”

祁曉穗咬了咬唇:“餘經理,你在這裏跟我說這麽久的話,這回不怕你媳婦知道了?”

餘經理咬緊牙關,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來,一字一頓道:“祁曉穗,你別當我是什麽冤大頭。當初我是看你可憐,才讓你進單位的。要是你惹我不痛快了,那就小心點,到時候你怎麽來的,就怎麽滾出去,帶著你閨女一起滾出去!”

餘經理丟下這句話,說走便走了。

祁曉穗顫著手,拿鑰匙打開宿舍的門。

耳邊傳來陳丫丫嘟囔著的抱怨聲,她垂著眼,收拾宿舍裏的雜物。

當初她以為自己很有骨氣,帶著閨女離開甌宅村,去了她表叔那裏。可真正開始下地幹活之後,她才意識到,原來一個女人想要靠自己養大孩子,是多麽不容易。

無數次,祁曉穗都快要撐不下去了,她不敢想那時在給付蓉的那封信中留下的豪言壯語,只是默默地消化那一天天的艱難與困苦。

好在很快,她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餘經理。

餘經理又矮又肥,卻很有本事,能將她安插在國營飯店工作,而她要做的,就是時不時讓他占一些便宜,還得滿面嬌嗔。

祁曉穗打心眼裏不願意,最終卻還是低頭了。

一年一年過去了,即便她知道自己過得不好,可至少,她在鎮上住下了。

而後,前些日子,她又重遇了許廣中。

在經歷過餘經理之後,祁曉穗已經不再嫌棄許廣中了,他這些年開了家小店,賣的都是手工做的桌椅板凳,生意很不錯,負擔起她與閨女的生活並不是難事。

祁曉穗考慮一番,便與許廣中打得火熱,希望他能帶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誰能想到,今天他們竟碰上了陳艷菊。

許廣中看著陳艷菊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仿佛透著遺憾與自嘲,只是無奈人家甚至不願意多給他一個眼神。

望著這一幕,祁曉穗並不氣惱,她只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太沒用了。

從前離開甌宅村時,她是那樣有信心,盼望著能夠自立自強,帶著陳丫丫過上好日子。

可沒想到,最後她還是得靠男人。

餘經理是她的一個跳板,許廣中是第二個。

過去心高氣傲的她本不應該看得上他們才對。

反倒是過去她瞧不起的陳艷菊,如今一個人將兩個兒子拉扯長大,還擁有了自己的店面,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壓根不用依附任何人。

“媽,你怎麽哭了?”陳丫丫走過來,問道。

祁曉穗搖搖頭,苦笑著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六年前,她總以為自己離開甌宅村,是因為村民的偏見。

可現實卻告訴她,讓人瞧不起的,從來就是她自己的所作所為。

……

許廣國與孫秀麗坐在公交車上。

“今天一早,你娘又讓妞妞來家裏要糧食了。”孫秀麗說。

“那就給她們,難道還眼睜睜看著她們餓死?”許廣國看著孫秀麗陰陽怪氣的表情,便知道她又想說什麽了。

孫秀麗冷哼一聲:“是啊,就只有我們倆不能眼睜睜看她們活生生餓死!你那兩個兄弟呢?他們倆就不用管了?”

許廣國皺眉:“大哥根本就不是我娘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我娘把他餓成皮包骨,啥好東西都不願意讓他吃,現在難道要讓他幫忙養我娘?”

孫秀麗冷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許廣中:“誰說大哥了?我是在說廣中!你那弟弟可真是了不起,當時收拾東西走人,連年都沒有在家裏過。這一轉年,好些日子了,家裏的爛攤子就只丟給你一個人!當初他的嘴巴多甜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有多孝順,到頭來,他也就是嘴上說著熱鬧,真要出力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只要一說起婆家人,孫秀麗的心中就有滿滿的不痛快。

前些年她娘家人知道她都已經跟著男人去鎮上住,本來分明高看了她幾眼,可沒想到,她婆家的事情越鬧越大,丟臉都丟到村外去,而後她再回娘家,便會對上人家的指指點點。不說村民了,就連她娘家人都嫌棄她丟人,勸她少回來!

孫秀麗越想越難受,她做錯啥事了?

不過是運氣背,攤上了倒黴催的婆家人,連累了她罷了!

看著自己媳婦氣得整張臉都變得通紅,許廣國便擺擺手:“氣啥啊?事情都這樣了,還能咋辦?再說了,咱們雖然在土裏刨食,日子過得苦,好歹也是穩定的。真要像廣華那樣,你心裏就好受了?”

孫秀麗定神想了想。

許廣華如今過的日子,她曾經也都體會過。

本來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人人都羨慕,人人都要來巴結著說好話,卻不想一個不留神,工作丟了,還被人笑話,許廣華和付蓉怎麽可能不在意呢?

一想到這一點,孫秀麗的心裏頭總算好受了些。

“大哥現在過得這麽辛苦,刮風下雨都要出攤,一年到頭也不一定能賺幾個錢。你說我們現在特地去看他,他會不會覺得我們是在看他笑話?”許廣國憂心忡忡。

他的心情還是比較覆雜的,雖然他過去與大哥的感情還不錯,但這些年兄弟倆的生活條件是天差地別,有時候他也覺得委屈。

明明過去他過得比大哥家要好多了,怎麽就突然變過來了?

許廣國心裏難受,前些天聽說他大哥被單位辭退之後,卻又好過了點。

他們都是農村人,大哥的學歷還不如自己呢,怎麽可能比他過得好?

孫秀麗一眼瞅過去,就知道許廣國心裏在想什麽,畢竟這麽多年的夫妻了,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他這會兒的虛偽勁?

他大哥可以過得好,但若是過比他好了,他心底就不得勁了!

“這有啥看笑話的?又不是我們害大哥家變成現在這樣!”孫秀麗一拍大腿,說道,“再說了,咱們以前也是這樣從城裏回農村的,還能安慰安慰他,讓他想開一點呢。”

這樣一想,孫秀麗和許廣國一拍即合,兩個人便無比期待地等著公交車趕緊在市裏停下來。

上回那村民說許廣華在哪兒擺攤來著?

他們仔細想了想,臉都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到了市裏。

到底是人生路不熟,許廣國和孫秀麗走了不少冤枉路,又問了好些個路人,最終才找到了許廣華擺攤的那條街。

孫秀麗的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她用力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清了清嗓子:“走吧!”

然而沒走幾步,她突然目瞪口呆。

“廣國,你瞅那是誰?”孫秀麗指著一道身影問。

“那不是三弟妹嗎?”許廣國奇怪地說。

“艷菊?是艷菊吧?她咋也來市裏了?”孫秀麗大聲說,“還有,她現在咋變得這麽好看了?我看她現在的樣子,最多也就三十歲不到!”

而她話音未落,突然見邊上一家小賣部裏頭的老板走了出來:“你們認識艷菊啊?”

孫秀麗說:“是啊,她以前是——”

“我們是親戚!”許廣國說。

小賣部的老板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呢,你們是來幫忙的吧?我看她那店裏每天忙得團團轉,也沒個人來幫忙!賺錢可不是這麽賺的,這麽辛苦,賺到的錢怎麽花得完啊!”

賺到的錢怎麽可能花不完?

這得賺多少錢!

孫秀麗“嗤”了一聲,但還是問道:“她現在幹啥活啊?”

“她開了一間服裝店,你們不知道嗎?”那店老板狐疑地問。

孫秀麗的腦中像是有什麽東西“轟”一聲炸開了。

陳艷菊居然開店了?

她不敢置信,往前快走了幾步,看見陳艷菊走進一間店裏頭。

“我聽說經常有鄉下人去城裏給人家小店看店的,一個月能賺不少工錢,比在村裏幹農活要好多了……”

說著,她突然又看見那間店面外放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四個大字,像是店名。

孫秀麗就是個睜眼瞎,仔仔細細盯著看了許久,才認出其中一個字念“小”。

她總覺得心裏頭慌慌的,便問許廣國:“廣國,你看那店的名字叫啥?”

而這會兒,許廣國的臉色也開始發白。

“艷——艷菊小店。”許廣國結結巴巴地說。

孫秀麗不敢相信,猛地瞪圓了眼睛。

艷菊小店?

這居然真的是陳艷菊的店!

孫秀麗這輩子都沒像現在一樣酸過。

過去她和陳艷菊是妯娌倆,兩個人走得近,感情說不上有多好,平時就是互相吹吹彩虹屁,相處得還算愉快。

後來,因為要讓許妞妞過繼的事,她們鬧了口角,兩個人的關系越來越差,不過,孫秀麗一點都不介意。

在她看來,陳艷菊啥都不如自己,就連她男人都不如自己男人體貼,那日子過得憋屈得很!

再之後,陳艷菊跟許廣中搬出去了,和周老太住在一起,孫秀麗又要笑掉大牙,這運氣也太背了!

然而誰能想到,就在她偷偷取笑陳艷菊時,對方卻讓她無比意外。

陳艷菊離婚了,現在又開了一間店!

在孫秀麗的想法裏,開店是很了不起的。

雖然做個體戶不如在國營工廠或是機關單位上班來得體面,可她聽說做個體戶分分鐘可以賺到人家正式員工一年到頭都賺不到的錢!

孫秀麗望著陳艷菊的眼中滿是羨慕。

多好啊,非但不用伺候公婆和男人,還能自己賺錢,買這麽多光鮮亮麗的衣裳,當個老板娘!

孫秀麗眼巴巴地盯著陳艷菊看,卻不想下一秒,陳艷菊察覺到這目光,轉過臉來。

這一對視,孫秀麗立馬堆出一張笑臉。

陳艷菊默默嘆了一口氣。

這是什麽運氣啊?

今天咋碰上這麽多老熟人?

孫秀麗匆匆走上前去:“這是艷菊吧?”

陳艷菊點點頭:“秀麗。”

孫秀麗的一張臉笑得比盛放的鮮花還要燦爛,心裏頭卻在悄悄嘀咕著,陳艷菊這日子過得滋潤了,肯定是不願意搭理過去的窮親戚,這會兒說話的語氣多冷淡啊,就跟高高在上的城裏人似的!

不過,她可不會輕易被陳艷菊冷淡的語氣所擊退。

因為早在前段時間,孫秀麗就想來城裏發展了。

如今村裏沒有什麽上工下工的說法,也沒什麽公社會按工分給他們分糧食,大家都是多勞多得的。對於勤快的人來說,多勞多得是好事,這表示勤勞是可以致富的,可對於孫秀麗與許廣國來說,這可苦了他們。

他們過去在城裏過過好日子,便懶得很,不願意多幹農活,再加上家裏頭許老頭吃喝都得靠他們,而周老太與許妞妞雖已經搬出去住了,兩個人卻也沒錢買糧食,也只能找他們二房的幫忙。

一來二去,這麽多張嘴一起吃飯,他們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孫秀麗早就想要甩掉自己的婆家人了,只是她沒有文化,也沒什麽在城裏幹活的親戚朋友,一直沒辦法走出第一步。

現在碰見陳艷菊,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

孫秀麗的眼中迸發出一絲欣喜,她湊到陳艷菊邊上,說道:“艷菊,我剛才聽人說你們店還挺忙的。你看你請個營業員也不容易,得找個會說話的,還得找個信得過的。你看咱們以前的感情這麽好,你還信不過我嗎?我要是給你當營業員,一定把你的賬算得特別好!”

陳艷菊樂了:“你想來我店裏當營業員?那你會些什麽?”

見陳艷菊這神情,許廣國覺得自己媳婦怪丟人的,扯了扯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可孫秀麗哪舍得放過這個機會,連忙又繼續說道:“我會算數,會介紹衣服,也會幫忙把你的衣服掛好……”

“三件十五塊錢的衣服,一共多少錢?”陳艷菊問。

孫秀麗的嘴角一抽,她哪會啊!

“你會介紹衣服的樣式?裙子都分好幾種款式,你來說說,這是什麽款式?”陳艷菊又問。

“艷菊,咱們可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是得互相幫助嗎?”

“早就已經不是一家人了。”陳艷菊冷淡地收回目光,而後看向許廣國,“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許廣國連忙說道:“我聽說廣華現在日子過得不容易,就特地來看看他。當初不是說人家已經給他轉正了嗎?咋又被辭了?他也真是的,明明不是正式工,就不該吹牛,當臨時工也沒什麽丟人的,我當年也是臨時工。”

陳艷菊“哦”了一聲:“他確實是正式員工,只是覺得在單位裏幹活一成不變,也沒什麽發展,所以才會選擇辭職,自己謀出路了。”

許廣國壓根不相信陳艷菊的話:“這咋可能?不可能會有人從國營單位辭職去當個體戶的,又不是缺心眼!”

這些年,許廣國一直在原地踏步,壓根沒有接觸過任何新鮮的人事物,便愈發故步自封。

跟他哪說得通?

陳艷菊沒再搭理他,整理起衣架上的衣服。

孫秀麗滿臉巴結地走過來,也幫著整理:“艷菊,你要不就用用我吧。我辦事,你放心!要不這樣,我這半個月都不要你的工錢,你要是覺得我行,就讓我留下來,咋樣?”

孫秀麗盯著陳艷菊,眼中滿是殷切的光芒。

陳艷菊聽得樂了。

這半個月都不收工錢?

那可真是有誠意!

見陳艷菊笑了,孫秀麗連忙乘勝追擊:“我知道我沒文化,就是跟在你邊上學個經驗。這樣吧,要是你願意讓我留下來,我願意少拿點工錢。別人一個月十塊的,我就拿八塊……”

這總比她在村裏種地來得好。

孫秀麗一個勁說著,然而陳艷菊卻不出聲,這下子倒是讓她更加心癢癢了。

她趕緊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胳膊:“你快幫我說說!”

可許廣國沒理會她,因為他正盯著不遠處看。

孫秀麗不耐煩了,“嘖”一聲,剛要說話,目光卻也定住了。

看她瞅見啥了?

孫秀麗瞪大了雙眼:“廣國,你看你大哥非但自己被人辭了,還不讓他閨女念書了!”

陳艷菊掏了掏耳朵。

她是聽錯了嗎?

孫秀麗又說道:“這日子可過得真苦啊,在外頭擺攤,能賺幾塊錢啊?還耽誤閨女讀書!”她話一說完,就對上陳艷菊似笑非笑的表情,便連忙又說道,“艷菊,你看大哥就沒你混得好!”

陳艷菊瞇了瞇眼睛。

她突然想,要是讓孫秀麗知道許廣華家如今過得究竟如何,孫秀麗是不是又得上趕著巴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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