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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淵源(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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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淵源(三合一)

許廣華擋開董萍, 雖沒有用力,卻已然讓她像被踩著尾巴一般,尖叫起來。

“你們害得我們變成這樣也就算了, 現在還想去害方方?城裏這麽大, 你們幾個鄉下人為什麽會撞上方方?還不是故意去找他的?”

董萍歇斯底裏地護著顧方, 可不想顧方卻只是慘白著臉,往許年身邊躲。

顧方的步子邁得很小, 仿佛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見自己的動靜, 他只是下意識地依賴他的哥哥。

看著此時此刻的顧方,就像是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許年沒有多說話, 只是擋在他的面前,不讓董萍尖銳的聲音嚇到他。

“是誰害得你們變成這樣的?自己做的事情忘得一幹二凈,現在還當著孩子的面倒打一耙,你們配為父母嗎?”付蓉的情緒激動起來,厲聲道。

董萍哪聽得進去, 紅著眼睛沖過來搶顧方。

許年過去看見這個養母會害怕,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知道父母會保護自己,便緊緊拉著顧方的手,不讓董萍搶走。

顧方不瘦, 原本就養得圓滾滾的, 這些日子被他爺爺奶奶帶走,吃得更好, 小臉蛋便愈發肉乎乎的。

可即便如此,當他的小手被董萍用力拉扯,臉上流露出恐懼且帶著反抗的表情時, 仍舊顯得這麽可憐。

“我不要——我要跟哥哥在一起。”顧方急得快哭出來,用力地喊道。

整個職工大院的人都知道,這孩子的膽子素來小,這一次,還是大家第一次聽見他這樣高聲說話。

“有話好好說,別嚇到孩子了。”

“方方,你不是住在爺爺奶奶家的嗎?怎麽回家了?你被他們帶回來,爺爺奶奶該著急壞了。”

“你們也真是的,就算和顧家再大的恩怨,也不應該去學校遷怒孩子。”

斥責的目光紛紛對準許廣華與付蓉。

嗒嗒本來還在屋裏玩,聽見這聲音,連忙拉著她姥爺的手出來:“姥爺,我爹娘和哥哥被包圍了!”

小丫頭心急火燎的,拽著付叢森就使勁往外拖。

見她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小氣勢,付叢森失笑,趕緊喊上付棟梁,父子倆帶著嗒嗒就往外跑。

而這時院子裏的董萍見大家夥兒終於向著自己說話了,

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冷笑。

可沒想到,就在她打算對這一對鄉下倆口子不依不饒之時,顧建新打斷了她。

“你剛才說方方出什麽事了?”顧建新問。

“還是讓孩子自己告訴你們吧,這裏太多人聽著。”許廣華垂下眸,對許年好聲好氣地說道:“先讓弟弟回家,讓他們一家人好好把話說清楚,好不好?”

許年是個聽話的孩子,即便不放心,還是輕輕松開手。

顧方的手心都已是汗,白皙的臉頰沒有任何血色,眼底只剩下哀求。

“不!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董萍嗤笑,“別裝模作樣的,我倒是想看看我們家方方出什麽事了,得讓你們把他帶回來!要是不解釋清楚,一個都別想走!”

付蓉與許廣華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無奈。

“就算傷害到自己的兒子,你也不在意?”付蓉問。

“我兒子行得正坐得端,你少在這裏唬我!”董萍冷眼看著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了?你敢說嗎?”

顧方垂下眼簾,長而濃密的睫毛覆著眼底,看不出情緒。

只是他攥著的小手在突然間松開,手心的汗,也逐漸被風幹了。

董萍又看向許年,眼底全是怨毒:“你這個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倒好,帶著你親生父母來欺負方方?”她咬牙切齒,習慣性地擡手想要推他的腦袋,可對上孩子冰冷的眼神時,手僵硬在半空中。

“向方方道歉,跪下來道歉!”董萍嚴厲地看著許年,“要不我就上你學校,讓你退學!”

董萍咄咄逼人,她早已習慣了如此。

邊上一道道議論聲越來越響亮,她卻只覺得正義屬於自己,這一次,她非要讓這一家子鄉下人顏面掃地!

“我自己說。”可突然之間,一陣蚊子咬一般的聲音打斷了她,顧方擡起頭,看著他的父母,“雜貨鋪裏的老板在我書包裏找到糖果,他說我偷糖。是哥哥給了錢,那個老板才沒有送我去找老師,送我去派出所。”

顧方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失望與脆弱,他紅著眼,勇敢地面對眾人的嘩然,以及他母親驟變的神色。

“你偷東西?”董萍的聲音陡然拔高,不敢置信地掐住他的臉,“家裏又不是沒錢,

你為什麽要去偷東西?”

董萍的聲音這麽大,一時之間,圍繞過來的人更多了。

有人說顧家對孩子的教育有問題,才會讓顧方變成這樣,也有人說顧建新與董萍丟了工作,家裏沒錢花了,孩子竟變成小偷,真是造孽。

聽見這些聲音,顧建新難堪不已,拽著顧方就要往屋裏走:“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顧方哭著,卻不及顧建新這麽大的力氣,雙腳被扯著在地上拖動。

場面一時變得極其混亂。

許年急切地開口:“方方沒有偷東西。”

付蓉也說道:“顧方在班級裏沒有朋友,今天有幾個大一點的孩子答應跟他一起玩,條件是,讓他去雜貨鋪買糖果分給大家吃。他身邊沒有錢,不答應,幾個孩子們就騙著他進去,抓了一把糖丟到他的書包裏,一哄而散。”

董萍楞住了,這是被欺負了?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們為什麽要欺負你?還不是因為你平時一聲不吭,看起來就是好欺負的樣子!”

“被欺負了為什麽不去找老師?就這麽傻傻地站在雜貨鋪裏被人罵?你不是小偷,自己沒長嘴嗎?不會說?”顧建新氣急敗壞,甩開顧方的手,大罵起來。

顧方一楞,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

許廣華聽不下去了,冷聲說道:“孩子為什麽被欺負,不應該從他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們沒想過自己說的話對他造成了第二次傷害嗎?”

顧方一直都忍著眼淚,可現在聽著許廣華說的話,鼻子發酸,淚水“啪嗒啪嗒”掉下來。

“他們說我爸媽是人販子,偷了別人家的小孩,被公安叔叔抓走,還丟了工作……”

在場的每一個人看見孩子默默哭泣的樣子,心中都難免不忍。

付叢森與付國棟帶著嗒嗒出來時,便恰好看見這一幕。

嗒嗒覺得顧方太可憐了,一下子就飛奔到他身邊去。

她伸出自己的小肉手,給顧方的小肉臉擦擦:“不要哭呀,方方哥哥。”

顧方雙手掩著臉,仍舊哭得一抽一抽的。

嗒嗒又說:“姥姥給我買了水果糖,給你一塊吧。”

顧方挪開自己的手,委屈地看著嗒嗒:“我不要糖,你把哥哥還給我。”

一碼歸一碼,嗒嗒還

是很有原則的,這會兒她察覺到不對勁,立馬一板一眼道:“哥哥是嗒嗒一個人的哥哥!”

顧方終於“哇”一聲大哭出來。

但這放肆的哭聲,卻像是宣洩了他這些日子的無助、不安與恐懼。

他蹲下來,縮成一個肉團子,臉蛋埋進膝蓋裏。

嗒嗒蹲在他身旁,同情地拍拍他的背,大方道:“那嗒嗒就把哥哥借給你,一分鐘。”

熙熙攘攘的職工大院中,嗒嗒與許年一起安慰著正傷心難過的顧方。

三個孩子窩在一起的場面,是說不出的溫馨。

可此時孩子們的純粹清澈有多讓人暖心,站在原地面紅耳赤的顧建新與董萍就有多諷刺。

“出事了,就只知道責怪孩子,責怪別人。你只會罵孩子性格內向,不敢表達,但怎麽不反思檢討自己?”付叢森的臉色沈下來。

付國棟也說道:“我兒子也在市一小念書,他說自從你們的事一鬧,顧方在班級就遭到了大部分同學的排擠。到了這個地步,你們仍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董萍的神色一僵,望向蹲在地上默默哭泣的孩子。

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兒子了。

她伸手去拽顧方,可他哭得傷心,竟不願意讓她碰觸。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她曾經用盡心思去照顧培養的孩子,如今看著她的眼神,卻是充滿著厭惡警惕的。

竟還不如陌生人。

一陣喧鬧之中,顧方的爺爺奶奶趕到了。

兩個老人家到了學校沒接到人,早已急壞了,趕忙往這邊趕,好在孩子確實回來了。

鄰居們的議論聲還沒停下,兩個老人家仔細聽了聽,便知道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他們鐵青著臉,當著顧建新與董萍的面,帶走孩子。

臨走之前,顧老爺子甚至還丟下一句話:“孩子留在你們身邊,遲早會養廢。”

顧方跟著爺爺奶奶,一個勁擡起小手擦眼淚,轉身時還回頭深深地看了許年與嗒嗒一眼。

可對於他自己的父母,他竟毫不眷戀。

直到人群逐漸散去,大院也終於安靜下來,董萍與顧建新才回過神。

他們面對著彼此,心底只有抱怨,沒有任何試圖傾訴的欲望。

相看兩生厭。

……

嗒嗒回頭看著顧方

的父母時,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夢。

在夢中,她看見顧方父母的下場。

顧建新與董萍會爆發一次又一次激烈的爭吵,後來董萍實在忍無可忍,便上他單位控訴。

單位裏的領導本來還在猶豫是否要恢覆顧建新的職位,被董萍這一鬧,徹底沒了耐心,一致決定辭退他。

物資局收回了職工大院的住處,顧建新沒了家,沒了兒子,沒了收入,在心灰意冷之下決定與董萍離婚。

一對夫妻的感情就此破碎,從此再無瓜葛。

而顧方養在爺爺奶奶身邊,總比在他親生父母身邊來得幸福。

付叢森帶著嗒嗒和許年一起進屋,嘴角揚起的弧度就沒消失過,眼神中滿是欣喜。

付國棟見父親心情好,便出門去買一些酒,晚上好好喝一杯。

付蓉與許廣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還有些心疼顧方。

但那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他們也不好幹涉太多。

倆口子跟在最後頭,先是在嗒嗒與許年進屋之後,聽見屋裏傳來的一陣陣笑聲,而後,他們也走進去。

這下笑聲變成了驚詫聲。

“你們怎麽還帶東西來?”鄭平娣說道。

“幾斤細面,幾斤粗面。你們要是吃不慣粗面,可以和細面摻著一起揉。”付蓉說道。

鄭平娣的眉心微微擰起來:“你們自己過得也不容易,上自己家,帶什麽東西?”

鄭平娣這話音一落下,並沒有等到付蓉的回應。

母女倆許久沒有心平氣和地對話,這時面對面,竟也不知道怎麽再起個話題的頭。

“一點心意。”許廣華將面粉放下,搓了搓手心,“也不好空手來。”

付叢森沈默許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聽著這話,葛慧不由看向許廣華,而後將目光落在桌上。

他們帶了兩袋面粉,用供銷社專用的袋子裝著,看起來分量還不輕。

據她所知,農村人吃的都是拿工分兌的糧食,平時吃的都是粗糧,甚至連一口白米飯都嘗不到。

在她的想法裏,付蓉來家中,必然是來打秋風的,畢竟娘家條件好,多帶一些吃的用的回去,他們還能改善生活。

可沒想到,付蓉這趟來,竟然還自己掏腰包了。

“就是,像媽說的,來自己

家帶什麽東西啊。”葛慧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掂了掂面粉,又放下,“今天嫂子給你們打了兩盤紅燒肉,晚上多吃一點。”

葛慧還是會來事兒的,招呼著讓這一家子人坐下來。

付國棟還沒回過神。

他以為妹妹家早就已經窮得揭不開鍋,想要幫忙,卻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接受。

可沒想到,他們過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很多。

不光是這兩袋面粉,就是單看兩個孩子穿得幹幹凈凈,頭發也理得清爽,便知道他們不是那種在土裏打滾的娃。

再加上許年背著的書包,還有他毫不局促的神色,一看便知在鄉下過的不是苦日子。

“年年,讓姥姥看看你。”鄭平娣蒼老的手撫摸著許年的臉頰,動容不已,“我真沒想到,以前那姓董的磋磨的竟然是我的外孫子。”

許年笑了笑:“姥姥,你以前就經常護著我。”

過去一起住在這大院裏時,許年就很喜歡這家人。

沒想到,如今這家人都成了他的親人。

一家子人圍著嗒嗒與許年說了好一會兒話,就連本以為自己會格格不入的許廣華也慢慢融入其中。

直到坐踏實了,付蓉看著這個家,心中才湧現一絲感慨。

她記得自己決定嫁給許廣華時,也是坐在這板凳上,剖心剖肺地向家人們表達自己對他有多真心。

可她的家人壓根沒有給她介紹許廣華的機會,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

最後,她母親出去買了一個白面饅頭,問她:“你看這白面饅頭香不香?“

在付蓉搖頭之後,她母親便又說:“這白面饅頭對現在的你來說不算什麽,你想吃就都能吃得上。可將來嫁到鄉下去,日子就沒這麽好過了。別說白面,就連粗棒子面疙瘩,你都不一定能吃著。”

付蓉知道鄭平娣的本意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可她卻是鐵了心。

後來她也認了,只覺得自己或許再也沒辦法進這個家門。

可沒想到,一切在慢慢轉變,比她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至少在現在,她若是想要,他們家是絕對能買得起白面饅頭的。

而她的父母兄嫂,雖仍舊遺憾她的選擇,卻也沒法斬釘截鐵地說她過的是苦日子。

“大家都餓壞了吧

?開飯了。”葛慧進廚房將準備好的晚飯端出來。

桌上擺了不少菜,有紅燒肉、清蒸魚、幾盤蔬菜,還有一鍋剛煲好的老母雞湯。

嗒嗒被抱著坐在凳子上,不一會兒工夫,她姥姥便盛一碗雞湯放在她面前。

這雞湯聞起來格外香濃,用勺子攪一攪,裏頭還有燉得軟爛的板栗。

熱氣沖到鼻尖時,還帶來噴香,嗒嗒舔了舔唇角,不客氣地喝了一大口。

雞湯是鮮美的,雞肉很嫩,輕輕咬一口,就像是能在舌尖融化開來。

葛慧又給大家端上香噴噴的白米飯。

嗒嗒望著這白米飯,都要出神了。

粒粒分明的白米,舀一小勺放在口中,糯糯的,還極有彈性。

嗒嗒吃得瞪圓了眼睛:“這比紅薯粥要好吃多啦!”

大家都笑起來。

嗒嗒還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坐在飯桌前就不舍得下去了,到了最後,她將自己碗中的雞肉吃完了,還把雞湯倒進米飯碗裏,攪拌起來。

白米飯吸了這湯汁,香味更加濃郁,嗒嗒吃得津津有味,滿臉都是滿足。

“這裏還有呢。”鄭平娣又要給嗒嗒盛雞湯。

可這會兒她擺擺手,又揉了揉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一本正經地說:“每個人只能吃一碗,小朋友不能這麽貪心。”

鄭平娣的臉上不自覺更多了幾分慈愛。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心滿意足,許廣華陪著老丈人和大舅子喝了幾杯酒,只可惜還沒盡興,他們就得回去了。

回村的車子不等人,聽了爹娘的話,嗒嗒和許年再不舍都好,也得和姥姥姥爺說再見。

付棟梁說要騎著自行車將兩個小孩送到車站,可老倆口卻不同意,非要自己送。

“不用了,我們自己走就行。”付蓉推托了幾次,卻始終推不開,便只好一左一右帶著兩個孩子,跟鄭平娣並肩走著。

夜晚的風還有些涼,但嗒嗒精力旺盛,拉著她哥哥的手飛快跑著,便感覺不到這涼意。

鄭平娣與付蓉被落到後頭。

“蓉蓉,這些錢你拿著。”鄭平娣從兜裏摸出一疊大團結,“這裏有一百塊錢,你先留著用,你倆要緊著孩子,但也不要太委屈自己。想吃什麽、想買什麽衣服都只管去買,錢不夠了,

媽這裏還有。”

鄭平娣拉著付蓉的手,將錢往她手中塞。

“媽,我真不要。”付蓉說,“我能賺工資,廣華的工分也能得不少糧食。我們現在已經分出來住了,養活兩個孩子沒什麽問題。”

“誰還嫌錢多啊?”

鄭平娣還想要給付蓉塞錢,可這會兒她卻將目光落向遠方。

“嗒嗒,快別跑了,一會兒得摔了……”付蓉趕緊跑上去。

望著自己閨女的背影,鄭平娣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女兒,從小到大就是這樣硬氣,卻不知道做父母的,也不過是盼著她好罷了。

趕到公交車總站時,恰好最後一輛要發車了,許廣華領著許年上車,而付蓉則抱著嗒嗒。

“嗒嗒。”鄭平娣走上前,從兜裏拿出一盒小餅幹,“這餅幹給你,晚上肚子餓了,和哥哥分著吃。”

嗒嗒高興地接過來,剛要打開,卻被她姥姥攔住了。

“現在可不能吃,回家再打開。”

一家四口在鄭平娣與付叢森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上車,各自找到了位置坐下。

嗒嗒坐在付蓉的腿上,小手用力地掰開餅幹盒:“娘,嗒嗒不吃,就是想看看。”

她使勁地開著,臉頰上的肉隨著車子發動的動靜晃了晃,“啪嗒”一聲,餅幹盒終於打開了。

裏面沒有餅幹,只有一摞疊得整整齊齊的大團結。

嗒嗒認得這是錢,便湊到付蓉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付蓉一楞,低下頭。

之前被她拒絕的十張大團結則疊得整整齊齊,就擺在鐵盒子的正中間。

她母親早就猜到她的性子,所以才會在臨出門之前特意帶出一個盒子。

不自覺之間,付蓉的心一顫。

她扒著車窗,回頭尋找父母的身影,本以為他們已經離開,可沒想到,在寂靜的夜色之中,兩道身影被月光拉得這麽長。

付蓉忽然覺得,她父母的模樣,仿佛蒼老了許多。

許是感覺到她的目光,鄭平娣與付叢森擡起手揮了揮,臉上滿是欣慰的笑意。

公交車漸漸駛遠,身後的他們,卻遲遲沒有離開。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付蓉的視線範圍內,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眶竟濕潤。

“娘,姥姥沒有給我餅幹。”嗒嗒失望地說。

付蓉用手掖了掖濕潤的眼角,溫柔地笑著:“姥姥悄悄給娘零花錢了,明天娘帶你去買。”

她的心仿佛被什麽充斥著,滿滿的溫暖。

原來一直以來,她都沒有被家人放棄過。

只是大家的脾氣都倔,誰都不願意往前走一步。

……

葛慧晚上這頓飯吃得好好的,本來吃完就要拍拍屁股走人,可現在公婆出門了,她只好留下來把飯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她洗了碗,走出廚房,見付棟梁在擦桌子,便抱怨地說道:“人家家裏兒子都是天,就只有你們家,閨女的面子這麽大。”

付棟梁有兩個妹妹,都已經出嫁。

一個嫁到鄉下去,另一個嫁的,是說起來都算高攀的好人家。

“小妹也很久沒回家了。”付棟梁點點頭,“該喊她回家吃頓飯了。”

“我是跟你說這個嗎?”葛慧氣得推了他一把,又說道,“二妹雖然過的比我們想象中要好多了,可到底是嫁到鄉下去。別的不說,光是她兩個孩子這麽招爸媽喜歡,以後指不定要來找他們幫多少忙呢。”

“能幫什麽忙?”付棟梁挑眉掃她一眼。

“就說孩子的讀書問題吧,鄉下教學條件差,他念書成績要是不好,跟不上,你二妹打主意讓他來城裏的讀書怎麽辦?到時候他就只能住在爸媽家,這一來二去的,他們家多賺啊,我們家多虧啊!”

這時,本還在做作業的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覺得他們媽說得不對。

“媽,年年哥讀書成績可好了,以前在我們學校的時候,就經常考他們班第一名!”付凱說道。

葛慧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那是因為他剛上二年級,等再往上讀,就不一樣了!”

付安不樂意了,站起來說道:“才不是呢!上回我們班數學老師還拿五年級的數學題給他做了,他全都會,得了滿分!唉,我要是早知道這是我弟,當時就應該在同學面前吹吹牛!”

“瞧你們這出息!”葛慧被噎了噎,氣得瞪了倆兒子好幾眼,將付棟梁手中的抹布搶過來,往桌上一丟,“走了走了,回家!”

葛慧拎了包,拿了自行車鑰匙,走在最前面。

走了幾步之後,又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她到

底是盼著二妹好,還是盼著二妹不好呢?

怎麽不管二妹會不會拖累娘家人,她都覺得胸口堵得慌?

雖說過去親戚們總是拿付蓉與她比較,將她說得一文不值,但最起碼,付蓉現在就只是個鄉下媳婦而已。

在鄉下過得再好,可以多能耐?

總不至於從村裏走出來,一家四口搬到城裏住吧?

葛慧搖搖頭,她真是杞人憂天了!

……

祁曉穗沒想到自己屋子裏的屋頂竟漏水如此嚴重。

好在許廣中聰明,想出用什麽辦法補這屋頂,借了個□□,麻利地爬上去幫忙。

陳艷菊也是個能幹活的,她一會兒拿著水桶接水,一會兒又用掃帚將屋子裏快漫到炕上的水往外掃,忙得團團轉。

祁曉穗過去體質不好,不管是在娘家還是婆家,都沒有幹過體力活,這會兒她抱著孩子站在一旁看著,也插不上手,只能說說感激的話。

“謝啥啊,妹子,上回我是糊塗了,還以為你和我男人——”陳艷菊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笑得質樸,“這事都怪我。”

祁曉穗抿著唇,疏離地笑了笑,還沒來得及回應,就對上許廣中灼灼的目光。

許廣中是半坐在□□上往下看她的。

她比上回見面時更好看了,一雙眼睛是狹長的,眼底帶著光芒,那是一種勾人的、神秘的力量,總是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她不愛笑,即便請人幫忙,也是帶著距離感,可那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的魅力,卻又讓人心甘情願。

許廣中不自覺將她與陳艷菊作對比。

都是女人,可她們的區別太大了。

祁曉穗的韻味仿佛是刻在骨子裏,而陳艷菊卻是粗手粗腳,除了農活,什麽都不會幹。

“趕緊把那洞補上,又要漏了!”陳艷菊粗聲喊道。

許廣中這才回過神,眸光閃爍,好一會兒才重新擡起手臂,修補屋頂。

祁曉穗也收回了視線,垂下眸,用纖細的手指勾勾孩子的鼻尖,笑著逗弄。

她知道許廣中在想什麽。

他與眼神,與村子裏大多數男人的眼神是一樣的。

他們認為她是沒有靠山的寡婦,對她便輕挑一些,甚至被她瞪一眼之後,仍舊沾沾自喜。

那是他們的劣根性,祁曉穗沒

有戳穿,可她明白。

打心眼裏,她瞧不起許廣中,也瞧不起這些與他相同的男人。

陳大福死後,她一個人帶著女兒,日子過得不容易。

她知道改嫁是必然的,可再嫁到什麽樣的人家去?

對方必須是可靠的,是無論妻子如何都不會嫌棄,是不會重男輕女,是能將閨女寵到天上去的……

只是這太難找了。

祁曉穗垂眸,神情黯然,可忽然之間,腦海中又浮現一道身影。

但很快她便搖搖頭,在心底否定了這一想法。

她不是這種人。

……

嗒嗒坐在公交車上,幾乎要打起小盹兒。

好不容易到了家,付蓉趕緊給她洗了把小臉,又洗了洗小腳,抱著她躺到床上去。

嗒嗒躺在床上,被子往上一掀,就只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她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說:“娘,明天嗒嗒能不能跟著你一起去學校?”

“嗒嗒不覺得太累了嗎?”付蓉揉揉她的頭發,笑著問。

“我不想一個人在家。”嗒嗒扁著小嘴,似是越想越難過,眼眶裏閃著淚光。

之前付蓉去綿安村都是帶上嗒嗒的。

可去了幾天之後,嗒嗒就開始賴床,小臉蛋埋在被窩裏,睡得東倒西歪的,怎麽都不肯起來。

當時付蓉也想讓孩子多睡會兒,便只好將她托付給婆家人。

可現在,沒人可以幫忙照顧嗒嗒了。

“那娘帶著嗒嗒一起去學校。”付蓉俯身,親了親嗒嗒的額頭,“娘跟校長說說,讓嗒嗒和小學生一起上課,好不好?”

嗒嗒睜圓了眼睛,她想去學校玩,不想上課!

“嗒嗒也很喜歡學習,對吧?”付蓉笑了笑。

嗒嗒欲哭無淚。

上回她跟著娘去學校時,就是在教室裏聽課的。

一開始她還覺得新鮮,可時間長了,那簡直是太沒勁兒了。

身邊的哥哥姐姐們朗誦課文、詩歌,陰陽頓挫,偏偏嗒嗒完全聽不懂。

下課之後,哥哥姐姐們還笑話她是個胸無半點墨的小不點兒!

嗒嗒在村子裏可是孩子王,小朋友們都覺得她可厲害可厲害了,怎麽會是一個不懂知識的小不點兒呢!

這會兒,付蓉出門洗漱了,只留下嗒嗒一個人在屋裏。

她揪著被

子,被嚇得坐起身,逐漸清醒起來。

她不要去上課!

可有沒有人可以照顧她呢?

嗒嗒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在夢中找到豬長老,跟他通通氣兒。

豬長老可是豬豬王國裏最大的官兒了,總能比她懂的要多一些!

嗒嗒說睡就睡,小腦袋一靠上枕頭,意識就慢慢回到了豬豬王國。

她趕緊跑去豬長老辦公室,可他不在。

守著王國的豬侍衛說,豬長老正在午睡,沒法招待客人。

嗒嗒扁扁小嘴巴,但到底沒去打擾它,自己悄悄溜到預言鏡面前去。

這一次,預言鏡裏的畫面都很溫馨。

甚至她還看見,明天一大早,她娘因為一件好消息,心中一陣歡喜,蹦得老高老高的。

嗒嗒最喜歡看見爹娘笑嘻嘻的樣子了,頓時嘴角一咧,也笑成一朵小太陽花。

然而,就在她最樂呵的時候,預言鏡裏的畫面卻變了。

她看見祁曉穗抱著小妹妹心急火燎地跑出來,跑遍了全村,都找不到人幫忙。

後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小妹妹了,祁曉穗哭得昏天暗地,還消瘦了不少。

最後,她為了尋找一個依靠,將註意力放到了許廣華身上。

她讓嗒嗒的家變得雞飛狗跳,自己卻能獨善其身。

嗒嗒看不明白,卻知道祁曉穗為小妹妹而感到悲痛,於是跑去午睡室,吵醒了豬長老。

“豬長老,能不能救救小妹妹?”

豬長老睡眼惺忪道:“每個人的改變都是有因有果的。祁曉穗原本有她自己的追求,可在痛失愛女之後,她發現自己堅持的立場是錯的。她想要過安穩的生活,所以選擇去爭搶。”

“你可以救她的女兒。”豬長老動了動豬脖子,懶洋洋地說,“可要是這樣,人生的軌跡就會改變。祁曉穗或許不會再去糾纏你爹,但也有可能,她和你家裏的淵源變得更加深。”

“救人要緊呀!”嗒嗒沒再等豬長老說下去,著急地跺了跺腳。

而後,她被一陣哭喊聲吵醒。

“救救我閨女,救救我閨女……”

“有沒有赤腳大夫?我找不到赤腳大夫了……”

“我閨女要死了,她的臉色已經白了,有沒有人可以幫幫我……”

祁曉穗哭得嗓子嘶啞,腳下被一塊石頭一絆,絕望地跪倒在地上。

她和她的閨女,就真的這麽苦命嗎?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天使【早早】、【是蘋呀】、【齊雲清】給我灌的營養液。

謝謝小天使【雪舞】、【lin】投的雷~~

周末愉快!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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