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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自作自受(三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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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蓉眼神冰冷, 語氣之中也仿佛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這家子人裏就沒幾個好的,除了許老頭之外,其他人心裏頭多數有自己的算計,否則當初他們大房一家就不會總是受盡委屈。

若是別的, 付蓉還能忍一忍, 但現在事關自己的孩子。

她這話音落下, 全屋所有人都呆楞了。

不是聽不懂, 而是不願意相信。

這些年總會有人有意無意地提起許年,先是表達一些對大房的同情, 之後便是一陣感慨,最後便是無比唏噓, 說大房家真是倒黴催的。

大家都覺得許年不可能再回來了,就連付蓉與許廣華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

誰能想到,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

“以後誰要動哥哥一根頭發, 嗒嗒也不放過!”嗒嗒也擋在顧子頌面前, 挺著胸鋪嚴肅地重覆付蓉的話。

小小的人兒壓根擋不住自己,可她仰著腦袋叉著腰, 莫名有氣勢。

顧子頌被他們護著, 心中燃起一陣暖意。

不管是過去在那小村子裏被人當皮球一般踢來踢去,還是之後住進顧家過上如履薄冰的日子,在他有限的記憶裏, 都不曾被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從沒人在意他的內心感受, 他便習慣沈默, 習慣好好學習, 習慣埋頭苦幹。

他不想讓大人的眼中流露出對自己的厭惡。

剛才老太太的語氣中的嫌棄,他一下子就感覺到了,可正當他以為自己要再一次被趕走時候, 他的家人,卻說了這樣一番話。

“怎麽可能?”周老太就只是瞇著眼睛掂量片刻,就冷笑一聲,“從路上撿回一個野孩子,就帶到家裏養著?家裏人多嘴多,糧食本來就不夠吃,還要多養個娃?”

許廣華忍無可忍:“這是許年,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已經抓走當時的人販子,就連之後通過不合法途徑收養他的養父母也已經被扣留。你要是不信,就去派出所查。”

周老太瞪了瞪眼:“你對我是咋說話的?”

許廣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昨天付蓉臨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請你幫忙看好孩子,你卻只是為了一籮雞蛋任由別人將他帶走。我到了城裏找孩子的時候,付蓉差點被孩子的養母害

得丟了工作,孩子也受了更多的苦。你擔得起這責任嗎?”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現在大房家是反了天了!

周老太氣得說話聲都喘了,臉上都是怒氣,甚至還作勢晃了晃自己的身體,一副要暈倒過去的樣子。

然而她的戲還沒演完,就已經被許老頭呵斥一聲。

“你做事知不知道分輕重?”許老頭怒罵一句,將她一把往旁邊推,又站起來,往顧子頌身旁走。

剛才大房家說的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即便不敢相信,可他已然確定這孩子便是自家的年年。

心中的震驚自然已無法言說,對老伴的怒氣也可以暫時擱置到一旁,此時此刻,許老頭只想看看這失而覆得的孫子。

許老頭緩緩走過來,每一步都拖得那麽慢,那麽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顧子頌的面前站定,卻不想剛一擡起手想要撫摸孫子的臉,就看見讓自己怔楞的一幕。

顧子頌縮了縮脖子,身子下意識往後退,眼睛也閉起來,睫毛不住地顫抖。

許老頭的手僵在半空中,他這是怕被打嗎?

許老頭的心一酸,渾濁的眼中頓時浮現淚光,他再不克制,蒼老的手牢牢壓在顧子頌的肩膀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許廣華與付蓉站在一旁,將自己知道的有關於顧子頌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知。

聽說孫子受了這麽多苦,許老頭老淚縱橫。

人的年紀大了,遇到悲傷的事情反而哭不出來,現在他的淚水緩緩落下,是喜極而泣。

顧子頌本還垂著頭,在感覺到許老頭發自內心的心痛之情之後,不可置信地擡起眸。

原來,他在這個家中並不是不受歡迎的。

他有父母,有妹妹,還有爺爺。

這些人都是心疼他的,在意他的。

孩子仿徨又受寵若驚的表情遮掩不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一旁的陳艷菊也不自覺有些動容,她的鼻子微微發酸,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許廣中仍緊緊盯著顧子頌看,這會兒便是怎麽看都覺得這孩子嗒嗒的長相竟有幾分相似。

孫秀麗沒有出聲,眉心卻不自覺擰起來。

大房最近是走啥狗屎運了?

連那丟了七年的孩子都能讓他們找回

來!

那豈不是以後這家中就不光只是她一個人有兒女雙全的福氣了?

……

顧子頌昨晚一宿沒睡,付蓉快速進竈間張羅著,想要讓孩子吃口熱乎的早點歇下。

孩子剛回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他念書和戶口的問題。

這一件件事情,得慢慢來。

許家與顧家不一樣,八仙桌上不會出現大魚大肉,可他們會將好吃的都夾到顧子頌與嗒嗒的碗中,那便是最大的不同。

顧子頌吃飯的動作很快,那是在董萍的眼皮子底下養成的習慣,三兩下工夫,瓷碗裏的粥就已經被他扒拉幹凈。

看著大房家兩個孩子,許老頭的心中是說不出的滿足。

“孩子長得跟小時候都不一樣了,你們是怎麽認出來的?”許老頭問道。

付蓉用驕傲欣慰的眼神看著嗒嗒,說道:“是嗒嗒認出來的,她做了一個——”

“嗒嗒感覺到年年在那戶人家過得不好,也不知是哪來的預感,猜測她就是自己的哥哥。”許廣華用眼神示意,提醒付蓉不要將嗒嗒做的夢說出來。

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讓付蓉與許廣華感覺到嗒嗒這個孩子是不一樣的。

她不僅聰明機靈,甚至還真像別人說的那樣,是個小福星。

孩子在夢中見到了哥哥,見到哥哥曾經住的村子,這很難用合理的邏輯來理解,許廣華擔心將這說出來,反而對孩子有不好的影響。

為了避免家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嗒嗒,他決定瞞著這一點。

付蓉立馬會意,不再繼續說下去。

許老頭便寬慰地笑著:“嗒嗒出生的時候,年年已經丟了。都這樣了,她還能認出哥哥來,這大概就是兄妹連心,也是嗒嗒帶給家中的福氣吧。”

兄妹連心……

聽著這話,顧子頌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憧憬與溫暖的光芒。

他看向嗒嗒。

嗒嗒則是誤以為自己下午的做的那個鬼臉是管用的,這會兒又用小手擠出一個豬鼻子,沖著他拱了拱。

一時之間,家裏人都笑了起來。

就連周老太都怕老伴埋怨自己,連忙夾著尾巴做人,強行將那皺巴巴的臉笑得跟一朵老菊花似的。

唯獨許妞妞,她握著筷子,臉色僵硬,壓根笑不出來。

就這樣讓大房一家團聚了嗎?

他們未免太順遂了些。

還有,剛才付蓉說嗒嗒做了一個——

是做了什麽?

難道嗒嗒和她一樣,重生了嗎?

許妞妞的眼神無比詭異,她直直地打量著嗒嗒,心中滿是狐疑。

這時,許廣中用胳膊肘推了推陳艷菊:“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陳艷菊不吭聲,笑意也收斂了。

許廣中便自顧自道:“今天這麽開心的日子,我也來宣布一個消息。我們和老陳家已經商量好了,把他們家閨女過繼來養著。五天後給準備幾個雞蛋、玉米棒子和粗面,和孩子她娘吃一頓飯,這事就算定下了。”

之前三房便已經跟父母知會過,因此他們沒有異議,只問東西準備好沒有。

孫秀麗在一邊聽著,卻是滿心不痛快。

剛才大房家回來的是周老太親孫子,都不見她的情緒有什麽波動,現在三房家要領回家的是別人家的閨女,她倒是樂意了。

這麽多糧食都要拱手送給別人,周老太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偏心眼啊!

孫秀麗忍不住狐疑地瞅了老婆子一眼。

照理說人家就算偏心,也是偏家裏頭的長子,怎麽這老太太一點都不重視許廣華呢?

該不會許廣華是撿來的兒子吧!

許妞妞知道一切答案,然而她並不在意。

謎底會在該揭曉時緩緩解開,可那是大房的事情。

如今她觀察著陳艷菊的表情,繼續為自己謀劃。

懷疑的種子已經在陳艷菊的心底埋下,那麽寡婦家的閨女,他們便養不了。

既然如此,就到了她上場的時候。

許妞妞的嘴角微微一揚,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

顧建新與董萍被關了兩天兩夜。

那一次,他們鉆了漏洞,為了杜絕後患而給了一筆錢,最後在孤兒院辦理了正規的領養手續。

公安同志調查之下,認為他們到底不是真正的人販子,只是法律意識薄弱,批評教育一番之後,便放了他們。

然而從派出所出來之後,顧建新與董萍的心情卻仍舊沈重。

“也不知道方方怎麽樣了,老師應該會通知他爺爺奶奶來接吧?”董萍的頭發很亂,甚至夾雜了幾根白發在其中,

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顧建新沈默著,沒有回應。

董萍便又咒罵道:“說到底,都怪那個白眼狼。我們養了他這麽多年,到最後,竟然還被他擺了一道!要不是因為他,事情會鬧成這樣嗎?”

顧建新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你還說?沒有坐牢已經是我們的運氣,現在絕對不能再和那戶人家有什麽牽扯了。他們家邪得很,居然能查到孩子當年就是被拐到了興民村。”

這兩日,顧建新一直在思索顧子頌的親生父母究竟是怎麽找到興民村去的。

那地方偏僻,當初他們是坐車去了鄰近的村,又步行幾十裏地,才到了吳家。

這一次倒好,許廣華與付蓉竟只用了一天時間,將所有的證據擺出來。

顧建新越想越覺得後怕,直到回到職工大院,都是憂心忡忡。

有人見到他倆這狼狽的模樣,便上前問道:“小顧,你這是怎麽了?一宿沒睡吧,臉色難看得很。”

董萍神情一僵。

顧建新便說道:“方方的爺爺身體不好,想要看看孫子。我們把方方送過去了,讓他在那裏住幾天。”

董萍挑眉掃了他一眼,誰不知道他最孝順,沒想到這會兒為了找借口,倒詛咒起自己的父親了。

董萍暗暗腹誹,這邊還覺得可笑,另一頭,已經有人喊起來。

“不會吧,方方的爺爺奶奶昨天晚上就到你們家了,現在都住下了。聽說今天方方都沒上學,你們家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有什麽事也不該咒長輩啊!”

顧建新感覺自己的臉頰像是在燒一樣,火辣辣的,又窘迫不已,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再不解釋,拉著董萍的胳膊趕緊往家裏跑。

顧方的爺爺奶奶是昨天晚上才趕到學校的。

他們到的時候,顧方已經哭成了淚人,小聲問他爸媽是不是人販子。

兩位老人家心疼得不得了,就近帶孩子回到他自己家,哄了許久,才哄得他入睡。

“我當初說了,領了孩子回家,就要好好對待,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照顧。可你們非但不聽我的話,還惡意磋磨他!方方說那孩子平時都是打地鋪睡覺的,才多大的歲數,長年累月下來,身體怎麽吃得消?”

顧老爺子

聲如洪鐘,拿著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恨不得直接往顧建新與董萍身上揮。

顧建新自小就是家裏最優秀的孩子,長大之後各方面也很有出息,從未被長輩這樣訓斥過,滿心難堪,臉色黑得出奇。

董萍不樂意了,輕聲咕噥道:“那不是方方怕黑睡不好嗎?床就這麽點大,總不能讓他們一起睡吧。孩子睡覺的時候也在長身體,被他擠著,方方要是長不高了怎麽辦?”

“你那麽疼兒子,自己怎麽不打地鋪?”顧老爺子被氣得發抖,指著她的鼻子罵道:“領來的孩子是給家裏招福氣的,你刻薄他,就損了自己福氣!我把話放在這裏,以後你們這個家,還有苦頭吃!”

兩位老人家氣得不行,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奪門而出。

望著他們的背影,顧建新低下頭。

“方方,昨天是不是沒睡好?”董萍對顧方柔聲道。

顧方卻只是像看陌生人一般,直直看著她,轉身回了屋。

回到自己的屋裏,顧方望著地上顧子頌的被子。

要是當時他不說自己怕黑,哥哥就不會一連在地上睡了這麽多年。

他是不是做錯事了?

安靜的小屋裏,顧方蜷縮在角落的地上。

他抿著唇,小聲啜泣,哭聲就像是受了傷的貓兒一般。

……

顧建新的工作沒有受影響,生活仿佛逐漸步入正軌。

董萍一邊哄著顧方搭理自己,一邊又因為之前丟人的事情逐漸被淡忘,腰桿子越挺越直。

她愈發覺得顧子頌被送走之後,自己的好運道終於回來了。

誰說顧子頌不是個掃把星?

董萍又恢覆之前那趾高氣揚的樣子,臉上多了自信的笑容,意氣風發。

因此,就在三天後許廣華與付蓉來到她單位門口請她配合將顧子頌的戶口遷走時,她又出聲為難他們了。

“遷戶口沒問題,我也不希望這些閑雜人等留在我家的戶口本裏。但我好歹養了孩子六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不濟,孩子吃的穿的都是我的,這樣吧——只要給我二百塊錢,我就把孩子的戶口讓出來。”

二百塊錢!

付蓉與許廣華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光是城裏人在單位裏拿穩定工資,一個月也不過賺十幾二十元



許廣華這幾年賺的都是工分,付蓉也是剛開始上班,連第一個月的薪水都還沒賺到,怎麽可能拿得出整整兩百塊錢?

董萍冷笑:“拿不出來?那就等你們什麽時候攢到錢,再來找我。”

說完,她便轉身直接回單位,見許廣華要追上她,她甚至對門衛大爺說了一句:“別放這兩個鄉下人進來。”

一路上往辦公室走,她的心情愈發輕快。

這些天,她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眼下看這倆口子吃癟,真是痛快至極!

然而董萍還沒欣喜多久,就又被自己坑了。

付蓉請門衛大爺幫忙通知鄭平娣一聲,將她帶進單位。

得知這些天在自己閨女身上發生的事情,鄭平娣大驚失色。

她立即帶著付蓉去找了物資局副局長。

這下子,顧建新與董萍被公安同志帶走的事情就瞞不住了,即便法律沒能制裁他們,但他們的所作所為,仍舊不能被原諒。

局長與副局長在商量之下,當天下午就開了大會,在會議上狠狠批評了顧建新與董萍一番。

顧建新是單位裏的書記,本是極其受人尊重的,這回卻要站在臺上,埋著頭向單位同志們與領導道歉。

這一刻,他的神情幾乎木然。

經由領導們的嚴肅處理,顧建新被停薪留職,至於董萍則直接被單位辭退。

大會結束之時,局長對顧建新說道:“小董同志這回把事情鬧大了,即便我們想保著你,也很難。聽說那孩子的家長非常憤怒,甚至還想要再舉報上去……”

顧建新心中一慌:“局長,這些年我在單位兢兢業業,你都是看得見的。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我保住這份工作?”

“照孩子的姥姥說,這些年,你們虧待了孩子,在他的精神上留下極大的傷害。照我的意思,不如你們去拜訪那家人,並準備一份厚禮,要是對方能夠體諒你,後續單位也比較容易處理這人事問題。”

董萍沒想到,自己就只是嘚瑟了一回,便丟了自己的工作。

那可是她引以為傲的工作啊,如今被辭退,且不說旁人會如何笑話她,就是她的生活都會失去保障。

顧建新在家裏時已經不對她說話了,董萍左右等著一切過去,卻沒想

到等來的,竟是顧建新親自將戶口本送到許廣華手裏,配合他們轉了戶口,並送上一個二百元的大紅包。

照顧建新的話說,這叫息事寧人。

可董萍的心卻像是被刀剜了一般,整整二百元,那是二十張大團結,就算她有工作,一年到頭也不過這麽多錢,現在竟要拱手讓人了!

董萍仿佛被抽空了魂魄,日日夜夜在家裏念叨著:“局長是騙你的,他就不可能給你覆職!你和我一樣,沒工作了,沒工作了……”

顧建新忍無可忍,狠狠扇了她一個巴掌。

董萍被扇到墻角跟去,整個人渾渾噩噩。

她發了高燒,一連數日都沒好起來。

不單是沒人照顧,連顧方都被顧家二老接走,說是他們夫妻倆不懂得教育,留在家中老人家不放心。

董萍燒得昏沈,攔不住他們,最後眼睜睜看著自己如珠如寶疼愛的親生兒子毫不留戀地離開。

她終於開始後悔,要是當時可以將戶口本交出去,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生理與心理的雙重折磨,讓她終於支撐不住,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

即便娘家人對她並不看重,回去之後也會討人嫌,可她沒辦法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董萍收拾好行李回娘家的那一天,顧建新沒有阻攔。

顧建新木然地想著,或許單位再也不會讓他覆職了。

如今他沒了體面的工作單位,沒了妻兒,身邊的積蓄都不一定能支撐多長時間。

更讓他感到懼怕的是,這房子還是單位分配的,倘若到時候領導確定辭退他,那他該住哪兒?

顧建新這才意識到,不僅僅是董萍,就連他自己,也從未善待過顧子頌。

像他父母說的,這孩子一走,他們就開始倒大黴了。

望著滿桌子的空酒瓶,顧建新的眼神無比空洞。

……

顧子頌終於改了名字,從今天起,他叫許年。

他望著戶口本上自己的新名字,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

許年從不敢妄想擁有父母,也從不覺得自己會被人疼愛。

可現在,他擁有了!

他與嗒嗒在地裏玩了許多天,仿佛將所有孩童的天性都釋放出來之後,忽然想到,也許他該幹農活了。

許年傻乎乎地扛著比他還要

大的鋤頭,想要跟許廣華去地裏上工。

卻不想,許廣華笑了:“傻孩子,老隊長才不會給這麽小的孩子算工分。”

許年楞了楞,他不用幹活嗎?

見許年這怔楞的神情,嗒嗒還以為他失望呢,拉著許廣華的手撒嬌:“爹,嗒嗒也想上工。”

許廣華失笑,逗她:“嗒嗒更小,得等個十多年,才能上工。”

不過到時候,孩子們肯定已經有了自己的出路,不會甘心留在地裏。

因為即便是他,都已經在尋求新的方向。

孩子們只會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十多年是什麽時候?”嗒嗒好奇地問。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有時候是三百六十六天。”許年告訴她。

嗒嗒便掰著小手指,一天一天數著,等數到自己都記混了這天數,沮喪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嗒嗒還要過很久很久,才能成為生產隊的社員。

小丫頭這模樣極其嬌憨,逗得許年忍不住笑了。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不過回到父母身邊幾天而已,他的心扉就已經開始逐漸敞開。

“哥哥,我們去玩游戲吧!”嗒嗒拉著他的手,往地裏狂奔。

剛一到田野中,就撞到了宋小航。

“小航哥哥也和我們一起玩吧!”嗒嗒熱情地邀請。

宋小航板著臉不搭理她,可看嗒嗒壓根就沒發覺自己生氣,便忍不住說道,“以前我是哥哥,現在怎麽變成小航哥哥了?”

嗒嗒咧著小嘴巴,笑得眼睛彎彎的:“因為以前我沒有親哥哥呀!”

宋小航更惱火了,沒好氣地瞪了瞪許年。

怎想許年也不退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嗒嗒哪能想到兩個哥哥在為自己爭風吃醋,她歡快地跑到田野中小女娃們的身邊,和她們一起玩起了跳皮筋的游戲。

被拋下的宋小航與許年面面相覷。

半晌之後,宋小航白了許年一眼,丟下一聲“哼”,便大搖大擺地回家了。

走到半路,他又輕聲嘆氣。

聽他爹說,那個壞後娘明天就要嫁進來了,也不知道到時候他還有沒有好果子吃。

嗒嗒不是說要幫他趕走壞後娘的嗎?

騙人!

……

許年一直在邊上等,等到嗒嗒跳完皮筋,才上前說道:“嗒

嗒,今天我們要早點回家。”

嗒嗒一拍腦門子,對哦,今天三嬸嬸和三叔屋裏頭要多一個小妹妹啦!

兄妹倆手牽著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這時,許妞妞正走進三房屋裏,拿出一條小小的手帕。

“三嬸嬸,還你手帕。”許妞妞細聲細氣地問。

“不是我的。”陳艷菊說。

她哪有這種稀罕玩意兒,平時別說嘴巴了,就連流了鼻涕,都是直接往衣服上抹的。

許妞妞有些奇怪:“這是我今天在你屋裏打掃的時候撿的呀。奇怪,不是你的,會是誰的呢?”

平日裏家裏頭兒媳婦上工,周老太便會讓孫女去掃地,因此陳艷菊對許妞妞的說法深信不疑。

她一把搶過手帕,湊到鼻尖深深嗅了嗅。

沒什麽味道。

可她已經擰了眉頭:“難道是那寡婦的?”

許妞妞忙說道:“三嬸嬸,你別說是我撿的,我怕三叔生我的氣。”

“他敢!”陳艷菊瞪了瞪眼,但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氣,便將手帕擰成一團,塞到自己兜裏。

以許妞妞對陳艷菊的了解,她雖說脾氣沖,卻不是個莽撞的性子。

否則上一世在得知許廣中與寡婦有染之後,就不會一忍再忍,無數次退讓。

許妞妞相信,陳艷菊不會出賣自己,因此才會將之前撿到收好的手帕拿過來,假裝是那寡婦的。

門外傳來一道響聲,許妞妞高興地說:“一定是小妹妹來了,我去開門!”

陳大福家的寡婦抱著閨女上門了。

陳艷菊盯著她瞧。

祁曉穗長得很美,這樣的美,與付蓉那端莊大方的感覺截然不同。

她的皮膚雪白雪白,能發光一般,一雙丹鳳眼是狹長的,仿佛能勾人魂,烏黑濃密的發絲則編成一個粗粗的麻花辮,垂在肩膀的一側。

再看她身上雖穿著粗布衣裳,卻因為褲子裁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纖細的腳脖子……

只消上下打量一眼,陳艷菊便可以確定,這不是個正經寡婦!

這樣一來,甭管祁曉穗抱著的閨女有多招人稀罕,她都不願多看一眼了。

要是養了這孩子,她男人成天和這寡婦有交集,豈不是往家裏招賊嗎?

只不過,她該怎麽拒絕呢?

“嬸子,我能不能

抱一抱妹妹?”許妞妞軟乎乎地問。

祁曉穗便趕緊把孩子交給她。

許妞妞坐在小板凳上,將小嬰兒緊緊抱在懷裏,另外一只手拖著她的小屁股,臉上流露出天真的笑意。

“你歲數這麽小,居然還懂得抱孩子。”祁曉穗笑著說。

然而就在這時,忽地聽見小嬰兒的哭聲。

孩子哭得極大聲,聲嘶力竭一般,不管許妞妞怎麽慌張地哄,都哄不好。

許廣中與他爹娘在竈間忙活著晚上的飯菜,這會兒也急匆匆出來。

祁曉穗趕緊抱過孩子,架在胳膊上輕輕搖晃。

可孩子的哭聲卻極其激烈,哭得滿臉漲紅,雙手雙腳都在掙紮撲騰,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祁曉穗也著急了:“奇怪,平時可不哭。”

陳艷菊見機會來了,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這太能鬧騰了,我可養不了,你抱回去吧。”

許廣中一臉吃驚:“孩子哭是正常的,哄著就好了,怎麽又不要了?”

祁曉穗也忙解釋道:“可能是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不習慣……”

“其實我早就後悔了。”陳艷菊擺擺手,“孩子這麽小,得好好伺候著,我白天在地裏忙得要命,晚上回家還得起夜?不養了,你抱回去吧。”

“爹、娘……”許廣中希望父母主持大局。

周老太本就對再養個小丫頭片子不感興趣,還是小兒子軟磨硬泡才同意的,眼下見三兒媳都反對了,便也說道:“這事還得三房自己拿主意。”

許老頭看得出陳艷菊只是找一個借口,但也無意深究,便說道:“要不先抱回去吧,哄好了孩子再說。”

祁曉穗哪知道這家人變臉比翻書還快,先是一臉錯愕,而後眼中也多了幾分被戲弄的怒氣。

她豎著抱著孩子,將小嬰兒的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不養就別養,沒見過你們這種人家!真讓我閨女到你家,我還擔心她被教壞了!”

說完這句話,祁曉穗恨恨地瞪了許廣中一眼,便風風火火地走了。

許廣中很是莫名,便對陳艷菊發了脾氣:“你到底打什麽主意?鬧著要養閨女的是你,現在說不養就不養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陳艷菊的身上,有不解也有質疑,她實在下不來臺階,

便靈機一動:“我——我想養的是妞妞!”

許妞妞裝作怔楞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孫秀麗連忙笑瞇瞇道:“那敢情好,就讓妞妞上你家去!妞妞,以後可得好好孝順你的新爹娘!”

孫秀麗就像推開一只燙手山芋一般,將許妞妞推到陳艷菊的面前。

許妞妞也怕她後悔,連忙賣乖喊道:“娘!”

而後,她又轉過臉,對著許廣中怯生生地喊道:“爹……”

許廣中覺得頭疼得不行,剜了陳艷菊一眼。

許老頭不耐煩地擺手:“行了行了,就這樣吧。反正都是閨女,養誰的都一樣,沒必要上外頭領個別的娃。”

許妞妞舒了一口氣。

她輕輕牽住陳艷菊的手,軟聲道:“娘,我以後會乖乖的。”

陳艷菊突然得了個閨女,而且這閨女還是許妞妞,不由有些茫然。

剛才她就是趕鴨子上架一般,說了那樣的話,簡直是鬼使神差。

可沒想到,這孩子竟立馬改口了。

難道這就是上天註定的?

……

祁曉穗真沒想到自家孩子竟會如此不招人待見。

本來她也不是真打算將閨女送人,但家裏男人一死,她就得去賺工分,再加上婆家娘家都沒人,她是無奈了,便只能想出路。

可經過這一遭之後,她就再也不考慮把孩子過繼出去了。

誰的娃誰心疼,要是再送一戶人家,也像剛才那陳艷菊那樣不講道理怎麽辦?

祁曉穗抱著孩子,一邊往家裏頭走,一邊輕聲哄著。

可也不知怎麽回事,孩子的哭聲總是不止。

她抱得累了,便無奈地找了處石墩坐下。

恰好這時許年牽著妹妹的手回家。

“哥哥,你看那個小孩怎麽了?”嗒嗒問。

“小孩都是愛哭的。”許年回答道。

嗒嗒趕緊搖搖頭:“嗒嗒小時候就不哭!”

許年輕聲吐槽,說嗒嗒吹牛,她卻渾不在意,小短腿狂奔起來。

“阿姨,這個妹妹怎麽了?”嗒嗒問祁曉穗。

祁曉穗的背上都急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從人家家裏出來就一直哭,哭得嗓子都要啞了。”

嗒嗒覺得小妹妹真可憐,不會說話,只能用哭聲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

是從我們家出來的嗎?”許年問。

祁曉穗掃了許年一眼,眼中頓時起了防備:“你是許家的孩子?”

嗒嗒驕傲地說:“我叫許嗒嗒,我哥哥叫許年!”

祁曉穗現在和許家是結下仇了,但她到底不能跟倆小孩子置氣,便哄著閨女,自言自語一般說道:“也不知道咋了,平時在家裏都不哭的。就只是被個丫頭抱了抱,咋就哭成這樣了?”

嗒嗒眨巴著眼睛,用眼神詢問哥哥。

許年遲疑了一陣,想起自己幼時的遭遇,便問道:“她是不是——受傷了?”

祁曉穗這下子立馬回過神。

她將小嬰兒放在自己的腿上,三下五除二扯開孩子的尿布看一看。

屁股沒被人擰。

然而就當她懷疑自己想多了時,餘光卻掃見閨女的大腿內側。

那裏儼然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跡!

那麽重的痕跡,擺明是下了死手掐的啊!

若是她不留神,恐怕到了給閨女洗澡的時候,便只會覺得那肯定是小丫頭在地上爬時有了磕碰。

祁曉穗的眸光立馬就沈了下來。

她和那許家的女娃是什麽仇什麽怨,對方要把氣這樣撒在自己閨女身上?

“妹妹一定很疼吧!”嗒嗒離祁曉穗近,一眼見看見小嬰兒腿上的淤青。

她有些難過地伸出手。

祁曉穗看著她。

雖然對許家人有敵意,可她見這孩子,眼神卻是真的純粹,無比清澈。

她沒有阻攔,任嗒嗒輕輕摸了摸自己閨女的傷。

許年知道嗒嗒總愛耽誤時間,可爹娘囑咐他們早點回家,因此他沒讓嗒嗒耽擱太久,催著她先回去。

她三步一回頭,看了小妹妹好一會兒,才離開。

祁曉穗望著他們兄妹倆離去的背影出了神,片刻後才發現自己閨女的哭聲逐漸減弱了。

真是奇怪,她哄了這麽長時間,閨女都沒止住哭泣,剛才那孩子一摸怎麽就好了?

祁曉穗沒往深了想,但打心眼裏卻是對嗒嗒充滿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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