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角居然鉆出兩個瘦瘦小小的身影，一人做乞兒打扮，一人做小二打扮，兩顆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不消片刻，兩人便分開，隔了一段距離，一前一後，在街上走著。

等前面的孩子終於走近，燈火斜斜照到他臉上時，向陽幾乎快要驚呼出聲來：“就是上次偷錢的那孩子！”

花陽也看著那小男孩，又問道：“後面那個呢？”

向陽又仔細看了看，確認完畢：“是賣糖葫蘆的小姑娘沒錯了。”

花陽點了點頭，看向兩個孩子來時的路，目光微動，道：“他們來的那條街，右手邊燒鵝店旁有條巷子，往裏面走，在第四扇門那間屋子來找我。”

向陽順著他說的地方看去，只見高樓佇立，燈火搖曳。她點點頭，收回視線：“好……”然而卻只發出這一個音節便沒了聲音，因為對面的花陽已不見了身影。

一條白影恰似一道輕煙掠起。

夜色朦朧，光影暧昧。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到了這種時候，小販的吆喝聲顯得格外賣力，比之下午時分，竟又熱鬧了幾倍。

在這摩肩接踵的地方，路上忽然少了兩個人，根本不會引起別人的註意，更何況這少了的兩個人還是兩個又瘦又矮，不仔細看壓根兒就註意不到的小孩子呢？

伴隨著“吱呀”一聲，剛剛莫名在街上消失的兩個小鬼，又莫名出現在了這間小屋裏面。兩個孩子都大張著嘴，眼睛瞪得圓圓的，儼然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燈火燃起。

卻看屋中正站了個白衣公子，眉目如畫，俊美非凡。此刻那白衣公子唇邊攜了絲淡淡的笑意，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打轉。

片刻後。

那小女孩先反應了過來，壯起膽子大聲問道：“你是什麽人？！你想做什麽？”

“我？”花陽楞了楞，半瞇起眼，笑了，“我在找人。”

“找人？”

“對。”花陽點頭，一本正經道，“找兩個不老實的小家夥。”

不老實的小家夥？！兩個孩子面面相覷，一瞬間露出慌亂的表情來，不過這表情很快就不見，那女孩又強先開了口：“你在說什麽？誰是不老實的小家夥？”

花陽道：“不老實呆在家裏，卻想著出門傷人的，就是不老實的小家夥。”

看著面前白衣公子微微翹著的嘴角，仿佛什麽都看穿了一般，那小男孩果然沈不住氣，一張小臉白了起來。

女孩看他一眼，鼓起眼睛：“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裝傻。”輕笑。

花陽緩緩踱過去，拍拍那女孩的頭，片刻後，他俯身攤開手，一個白色的小瓷瓶赫然在他掌心中出現。花陽看著手中的東西，有趣：“我只知道，老實的小家夥是不會在身上帶這種東西的。”

什麽時候到他手上的？！

不管剛才再怎麽冷靜，她到底也只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現在自己傷人的證據被別人拿在手上，女孩忍不住目瞪口呆起來。

好半天，女孩終於反應過來，白著臉結結巴巴道：“你……你到底想要怎樣……？”

花陽不答話，卻對著她眨眨眼，下一秒，他人已經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很快，便又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看見來人，兩個小家夥更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正是他們要找的人，也是他們今晚行動的目的。

他們兩次想要殺掉這個女人，卻都沒有得手。現在卻被她抓住了……看看一旁似笑非笑的白衣公子，兩人吞了吞口水，臉白如紙。

因為看準了這個女人好欺負，所以他們才敢動手。但是剛才他們卻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劫走，在這個人面前，他們什麽花樣都耍不出來了。

會被怎麽對待？

桌上的燈火明晃晃的，一襲白衣更加惹人註目。

向陽一瞬間居然有了種審問犯人的感覺。按道理來說，審問煩犯人這種事情，她應該是很有天賦的，但是，現在看著角落邊站著的可憐巴巴的將她看著的一對小孩子，卻有了種害怕的感覺。

花陽饒有興味的看著她：“可是他們兩個？”

她“嗯”了一身，慢吞吞的朝著花陽走了過去。不想，還沒等她走到他面前，原本在角落的小女孩忽然飛身一撲，緊接著，她的腿便被人抱住，使她再也挪不動半分。

“你們……”驚訝。

低低的哭聲響起，那女孩一雙大眼睛立刻湧起一片淚光，眼淚順著瘦削的臉頰滑落下來。她堪堪只有向陽腰身高，仰起臉來看著她，表情十分可憐：“姐姐，姐姐你饒了我們好不好？我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饒了我們好不好？”

見她如此，還在角落裏發楞的男孩也隨之眼眶一紅，眼淚潸然而下。

他們這是？

向陽哪裏見過這種事情，這可是活生生的抱大腿啊！她下意識的朝著花陽看過去想要求助。

花陽也正看著她，滿眼有趣，似乎並不打算幫忙。

這家夥！偏偏在這時候嫌麻煩了麽！

向陽皺著眉，一邊輕輕推著那女孩，想要將她從身上拉下來，一邊道：“你先下來，有什麽事情好好說！”

那女孩手抱得更緊了，隔著衣料，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淚水。

被她這樣纏著，向陽也沒了辦法，轉了轉眼睛，心裏一動，指向花陽，道：“這件事全權交給他處理了，你們就算是求我也沒用！”

屋中果然寂靜了一瞬。

目光又齊刷刷的看向了花陽，花陽挑了挑眉，悠悠道：“時間還多，慢慢說吧。”

雖然花陽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但是兩個小孩卻不敢像對付向陽這樣對付他，緩緩松開了手，對視一眼，表情猶豫。

花陽又站起身來，似乎對這房間十分熟悉一般，翻找一番，又取出不少東西，放在桌上，微笑：“若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就從這些東西一樣一樣說起吧。”

向陽看著花陽放在桌上的東西，有匕首、有柴刀、有毒藥、有錢袋，零零碎碎，數量竟然也不少，她一顆心漸漸沈下去。

花陽指著看起來最舊，上面的血跡也最老的匕首道：“先從這個說起吧。”

女孩幾次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倒是那男孩鼓起勇氣道：“那個人是我殺的！”

向陽雙腿差點沒軟掉。她不是第一個人……原來，在她之前就已經有人喪命了？她用震驚的表情看著面前兩個哭的花了臉的小孩，心情極其覆雜。

明明還這麽小……

花陽道：“哦？”

小男孩似乎是痛下決心一般，握緊了手，道：“因為那個酒鬼，一喝醉酒就打小桃。如果我不殺掉那個人的話，總有一天，小桃會被他打死！”

看來，這個女孩叫小桃了。向陽終於走到了花陽身邊，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疑惑：“那個酒鬼？”

男孩看她一眼，垂下頭：“……是小桃的父親。”

一旁的小桃早已泣不成聲。

在古代沒有現代那麽完善的法律，父親要揍自己的子女簡直是天經地義，古代萬事孝為先，不管當父母的對不對，既然是撒氣，孩子就得受著。

在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家庭暴力”的概念。

花陽道：“你怎麽殺了他？”

男孩憤聲道：“他在揍小桃的時候，我用這把匕首刺進了他的胸膛，他吭都沒吭一聲就死了。那裏是貧民區，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也不會有人管……”

花陽又問道：“這是你們犯的第一個案？”

男孩垂下頭：“是……”

小桃哭的更加兇了，不住的搖頭，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花陽瞟瞟她，又看向桌上的柴刀，問道：“這上面的血跡呢？”

“是貧民窟的一個人……”

向陽搖搖頭：“為什麽要殺他？”

小桃似乎是想要說話，卻被那小男孩制止了，方才還唯唯諾諾的這個孩子，仿佛一瞬間多出了無限的勇氣。他緩緩道：“我們怕事情敗露，不得不從貧民窟逃了出來，但是沒有錢，又不認識路，所以只好來了人最多的鬧市區。我們原本是想要等事情平息之後好好生活下去，但是，我們必須要生活。”他說著，嘆了口氣，竟然有幾分小大人的樣子，“我們不知道那件事情到底鬧得有多大，我們害怕進大牢，所以我們也不敢外出做工，把自己的樣子暴露給別人。”

花陽看向桌上的錢袋，道：“所以你們想到了偷竊。”

男孩點頭。

花陽嘆氣：“但是你們做的事情被貧民窟的一個人知道了？”

小桃哭道：“他威脅我們，他要我們每天交封口費給他，否則他就去官府告發我們！”

後面的事情即便是不用說，也該知道了。這個要錢的人是變本加厲的威脅兩個人，為了滿足那人的貪欲，兩人不得不偷竊的越來越多。仿佛是一根弦，被拉扯的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就終有斷掉的那天。

貪心不足蛇吞象，所以那個人死了。

被他們殺掉了。

小桃兩只眼睛已經哭得紅腫起來，地上一攤水漬。

看著她那副仿佛如墜入地獄一般的絕望樣子，向陽心臟被揪得緊緊的，這氣氛沈重的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埋頭擦擦眼睛。

花陽又嘆了口氣：“後來呢？”

殺掉了知情者，豈不是就可以好好生活了麽？

——事情當然不可能那麽簡單。

“新的人被殺掉，所以我們不得不再躲一段時間。好在那個人來自貧民窟，平時又是暗中和我們來往，所以我們不必尋找新的住所。”男孩終於停止了哭泣，他的表情卻更讓人不好受，不知道是徹底放棄了，還是已經木然了，只用空洞的眼睛凝視著窗子，面無表情的掀動著嘴唇，道，“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不得不繼續偷竊……但是，我們行竊時，被人發現了。”

沈默。

燭火只有黃豆大小，微弱的跳動的。

屋中一片昏黃，秋風更讓屋子無端蕭索了幾分。

向陽輕聲道：“所以，你們像對付我那樣，殺掉了那個人？”

男孩點頭：“不然的話，我們會被關進大牢。”

花陽道：“你們來這裏多久了？”

男孩道：“一年了。”

一年？所以說，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們都活在這種恐懼之下？這樣的壓力，連向陽一個成年人都承受不起，更何況是兩個十歲才出頭的孩子？

一聲抽泣，他潔白的袖子成了她擦眼淚的地方。

男孩朝花陽走了幾步，挺起胸膛，稚氣未脫的臉上竟然抱著必死的決心，道：“殺人也好，偷竊也好，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是我拖累了小桃。所以，你要抓的話，就抓我一個人吧，我已經全部坦白了。”

“哦？”花陽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你果真是坦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花三可能會出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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