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 聽到這樣一番言論，童書雪心裏是有些不舒坦的。

畢竟季驕陽是她喜歡的人，任誰聽好友訴說著對自己戀人的情意, 即使這份感情並不確定，也依然不會好受到哪裏去。

但她又有些為陸安晴難受, 因為早在她和季驕陽交往之前, 對方就已經喜歡上了後者。

而她和季驕陽的感情又有不少曲折的陰差陽錯, 如果那些事都沒有發生，或許今天的一切都會大不一樣, 很難說她是不是搶走了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機會。

畢竟陸安晴長得很美，能文能舞, 又是陸家的千金小姐, 無論是家世還是容貌都和季驕陽相匹配，即使是從商業聯姻的角度來看, 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對。

如果沒有她, 沒有季驕陽的那個親吻，或許……他們真的會……

童書雪沒有再想下去。

她在心裏告誡自己, 不要多想，世事沒有如果, 她就是和季驕陽在一起了, 什麽如果或許, 假如恐怕，都是不可能會發生的虛妄猜測。

並且，以她一貫論跡不論心的交友標準來看, 陸安晴也沒有在她和季驕陽之間使過絆子，還反過來幫了不少忙，是她最好的閨蜜, 於情於理，她都不該產生什麽不好的情緒。

因此，她努力壓下那些不舒坦的感覺，揚起一個輕柔的微笑，徐徐開口說話。

“不要急，我們來一條條把你對我哥哥的感情理清楚。”

陸安晴聞言連忙點頭，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塊浮木。

“首先，你和我哥哥是沒有太多交集的，你是喜歡他沒錯，但是他……對你的印象不怎麽深，你們既沒有說過幾句話，也沒有見過幾次面，對不對？”

“對。”她露出一個有些自嘲的笑容，“一直都是我一廂情願。”

“你不要多想，我說這話不是為了打擊你。”童書雪安撫，“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雖然我哥哥是你的初戀，但其實，他一直都在你的想象之中，並沒有到達現實。”

“你對他的感情，充其量只是一種青春期的萌動，一種對異性的好感。”

“你沒有追過他，也沒有和他交過朋友，親近過他，不清楚他的喜好偏愛和真實性格，你只是覺得他長得帥，很瀟灑，吸引了你的目光和註意力，就喜歡上了。”

“但這樣的喜歡是很淺薄的，只因為他是你的初戀，沒有真正接觸過，還和我在了一起，不曾消失在你的生活裏，你才會維持著那層濾鏡，一直保留到今天。”

“其實——你根本就不喜歡他。你喜歡的，只是當年的那份感情而已。”

陸安晴楞楞地聽著。

童書雪說完最後一句，耐心地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她的回答，心頭就湧起一陣覆雜的情感。

誠然，她剛才說的那些話裏有刻意的排解存在，但大部分都是她的真實想法。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真摯的感情哪裏會那麽容易地就產生出來，她對季驕陽已經算得上是抱有偏愛了，也還是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喜歡上他，更不要說陸安晴了。

他們兩人既沒有很深的交集，也沒有頻繁的相處，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只是做了幾年——

好吧，可能時間是有點長，從小學到高中十二年，或許還要再加上幼兒園的三年，一共十五年時光的同學，比起她和季驕陽相識的日子還要久，讓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但也只是沒有交集的十五年而已。

不曾有朝夕相處，四目相對，春夏秋冬一個被窩裏的喁喁私語，歡笑哭泣時的牽手和擁抱，只是作為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同學，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裏面上了十五年學而已。

說一方能對另外一方產生多少深厚的情感，她是不會相信的。

喜歡會有，但不會持續太長，陸安晴之前說過的話就是證明。

不過童書雪無法確保對方能不能理解這些意思，畢竟，用季驕陽的話來說，她的想法總是很神奇，跳脫於一般人的界線之外，時常會讓他有種“你怎麽會這麽想？”的心累感。

所以她不知道陸安晴能不能跟得上她的節奏。

同時，她的心裏也有一點隱隱的不安感。

因為感情這種東西不能用常理來衡量的，說不定對方就在這方面與眾不同呢，要是因為她的這一番話而產生了什麽逆反心理，重新對季驕陽燃起了感情，那她可就——

……會變得很難過。

因為她無法再和她繼續交朋友了。

不同於高一時對季驕陽的感情，現在的她對季驕陽可以說是非常的喜歡，喜歡到了深愛的地步，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對那些心懷愛慕的女生泰然處之，尤其是相識的好友。

如果陸安晴決定繼續喜歡季驕陽，那麽她們之間的友誼也到此結束了。

即使知道她和季驕陽的感情不會被任何事物所動搖，她也還是不能夠接受。

好在陸安晴似乎只是對這番話語消化得有點慢，在經過長久的楞怔和沈默之後，她終於在臉上顯露出了一點表情，喃喃說道：“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霎時間，童書雪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

“是啊，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她柔聲說道，“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哥哥，最起碼沒有對他餘情未了，你只是有了一個全新喜歡的人而已。”

陸安晴神情一動。

童書雪看在眼裏，就趁熱打鐵：“我不清楚你和那個男生之間的經歷，但我可以幫你梳理梳理。比如說，你和他在一起相處的時候，是不是心情很輕松，時常掛著笑容？”

“有什麽好玩的、有趣的，憤怒或者傷心的事情，都會想在第一時間和他分享？包括這一次的旅行，你在答應他的時候，是不是也沒有特別糾結猶豫？”

“這些特征但凡在你身上出現一樣，都代表著你對他抱有好感。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像我說的這樣現象發生？”

陸安晴認真地聽著，神情愈發拘謹，最後咬咬唇，詢問道：“如果……你說的這些特征，我都有呢？”

童書雪嫣然笑開：“那就說明你喜歡他呀。”

陸安晴的表情像獲得了全球舞蹈大賽第一名。

不可置信的驚訝，以及難以抑制的欣喜。

兩人在這之後又說了不少話，陸安晴對童書雪講了她和那名男生的相識相處經過，童書雪也揀了與之相對大致對應的與季驕陽交往片段給她聽，幫助她理解這份感情。

終於，在經過了幾番來回確認之後，陸安晴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決定了。”她宣布道，“我要答應他的告白，和他交往試試看。”

童書雪立刻送上恭喜，附著最真誠的笑臉：“希望你們能夠幸福。”

然而，有關於季驕陽的話題卻沒有到此結束。

陸安晴在興奮了一會兒之後，臉上的表情又重歸了覆雜，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吞吞吐吐地說道：“書雪，其實——有一件事……我剛才沒有告訴你……”

童書雪一怔，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是什麽？”

“我……這段時間，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你當年，在高中的時候，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喜歡你哥哥——我不是懷疑你對他的感情！我就是——就是覺得——”

她期期艾艾地說著：“我就是覺得……你在高中一開始，你們兩人——剛剛交往的時候……對你哥哥……好像是有點——沒那麽喜歡的……”

童書雪沒有答話。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下，最終消隱不見。

陸安晴顯然也覺得這話說得有點過了，急忙訕笑著找補。

“當然啦，這也只是我的個人感覺，事情肯定不是我想的這樣的，畢竟我連我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楚，又怎麽可能弄清楚你的呢。”

“而且這種感覺也只在高中開始時才有，那時候我才剛剛和你成為朋友，對你哥——總之！你就把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當做是嫉妒的胡話，不要往心裏去！哈哈哈……”

她一邊說，一邊有些慌亂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似乎是想做些什麽事情來緩解尷尬。

“說了這麽久的話，你肯定渴了吧？我、我給你倒杯飲料，你想喝什麽？”

童書雪還是沒有回答。

她沈默著，烏黑明亮的眼瞳猶如一口不起波瀾的古井，泛著靜寂。

陸安晴臉上的笑幾乎要掛不住了。

“對不起，書雪——”她輕赧道歉，聲音細小到幾乎聽不見，“我、我真的——”

“你的感覺沒錯。”

童書雪忽然開口。

陸安晴還在繼續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你說什麽？”

她猝然轉頭，一臉茫然震驚地看向她。

“我說，你的感覺沒有錯。”童書雪字句平緩地說道，“在我和我哥哥剛開始交往的那一段時間裏，我的確……是不怎麽喜歡他的。”

頓了頓，又接續道，“其實也不能這麽說，我對我哥哥的感情從小就是喜歡的，但——這份感情，和我現在對他的感情，所包含的意義是不一樣的。你能明白嗎？”

陸安晴的表情明明白白地顯示了她現在不明白。

童書雪也不在意，她對季驕陽感情的變遷，覆雜得連她自己都曾一度迷惑過，自然不可能用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

她原本也沒想過要解釋，想把這個秘密一直保存在心底，永遠都不說出來，包括季驕陽，都沒有考慮過要告訴，更不要說陸安晴了。

只是想著，對方把在感情方面的所有想法都告訴了她，顯然是對她付出了極大的信任，她卻一再進行回避遮瞞，實在是有點不公平，所以才開口回答了這幾句話。

當然，她並不準備把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如果對方再要詢問，她就會以“做了許多年兄妹，忽然之間變成戀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之後就好了”這樣的理由搪塞過去。

這也是她能對陸安晴給予的最大吐露。

陸安晴果然問了，帶著滿臉的驚惶：“你——你不喜歡……你哥……？”

“高一的時候是。”童書雪準確地回答。

陸安晴繼續驚惶地看她，然後慌裏慌張地笑開。

“別逗了書雪，那個時候你都已經和你哥在交往了，怎麽可能會不喜歡他，說你初中的時候我還相信，畢竟你在感情方面特別遲鈍，開竅得晚很正常。”

“是啊。”提起往事，童書雪也笑了，帶著點懷念說道，“當初連你都意識到我哥哥對我的感情了，我卻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真的是很遲鈍。”

回憶總是能讓人舒坦心懷，把思維發散，她也不例外。

回想起當年的往事，那些帶有金色的時光，她就不自禁把話說遠了一點。

“現在想想，要是我能早點察覺到他對我的感情，說不定就——”

“——就和他初中就在一起了！”陸安晴用不正常的高音量打斷了她。

童書雪停止了微笑。

她終於意識到了對面人臉上的不對勁之處。

乍然聽聞她對季驕陽當年感情的真相，對方或許會感到震驚，但絕不可能有驚惶。

畢竟她只是說出了一個少女小小的感情伊始而已，有什麽可值得驚惶的呢？

除非……這份情緒，所針對的人並不是她。

童書雪緩緩偏轉過身。

季驕陽站在玄關入口，倚靠著半開的門扉，單手微擡，還維持著推門的姿勢。

接收到她看來的目光，他眉眼微微一動，就收回了手，交叉抱臂。

而後，用一種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語氣說道：“你們的門沒有關緊。”

又轉向她，平聲鎮定地詢問：“快七點了，你要下去吃晚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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