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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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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5年方當上羅馬教皇的西克斯圖斯五世, 成日都在為振興天主教而辛苦工作。他睡得很少,他也不好口腹之欲;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怎麽清除持續侵襲歐洲的異端, 包括但不限於穆;;斯;;林和各派別新教徒……

他出身貧苦人家, 修行多年才爬上高位, 身邊有不少窮親戚富親戚圍繞。這些親戚又各有朋友,給他構建出一個族閥大圈,讓他不得不花更多心思,去平衡各方利益。

他的前任曾以宗教為借口沒收貴族地產,到他這裏就逐漸剎車。經親友勸導, 他也勉強容忍下一些世俗權勢者對教會資產的染指——以法國國王和不列顛女王為代表。如今,他的妥協似乎有所回報:那一對夫妻, 願意出兵助他打壓橫行地中海的奧斯曼人, 實在心誠可嘉。

西克斯圖斯成日禱告,感激天主……終於, 在1587年夏天, 他聽到了聯合艦隊已在法蘭西馬賽集結、將開往意大利諸港補給,最終從墨西拿啟航出征的消息。

“太好了!”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出最虔誠最慈悲的笑。“我主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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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我主保佑!”

瑪麗立在馬賽港碼頭,聽著周遭的大聲宣禱, 望著揚帆遠去的軍艦,心中只覺百感交集。

謀劃這麽些年, 準備這麽些年,終於要開始了。

原本歷史中, 無論英法,此時期死咬的對象,都應該是西班牙。當法國深陷宗教戰爭時, 也不忘結盟遙遠的奧斯曼,扶助近在咫尺的尼德蘭,給腓力二世添亂。英格蘭就更兇殘些,偷襲大西洋上的貨船,直接派兵入駐低地,惹得對手忍無可忍,派出無敵艦隊來“懲戒新教異端女王”……

但瑪麗改變了這一切。英格蘭大體恢覆了舊教,法國也避免了長期內戰,雙方不僅僅攜手互助,還正向統一融合之方向努力。但是,面對一致的敵人西班牙,“兩國”卻更加謹慎——已經沒有宗教的借口,又舍不得在尼德蘭問題上付出太多。對方亦小心翼翼,不願輕易動武。

如此冷戰僵持,偶爾互相騷擾,其實符合瑪麗的本意。然而,盼望女兒不失去父親那邊“應有的”繼承權、盼望海峽兩岸終歸一統的她,最終還是決定嘗試“制造外部矛盾”,主動“尋釁”,來給未來增添更多砝碼。

真是一場大冒險。因為這樣做,會完全脫離她上輩子對十六世紀西歐的認知。從瑪麗作為君主,以後世之眼光去扭轉國內局面,總覺自信滿滿(現實她似乎也完成得很好)。而如今,她“積極”出手幹涉國際大勢,動搖既有之格局,面對那些越來越多的變數,她難免滋生出不受控制的恐懼。

幸好,前幾十年她打下來各種基礎。哪怕這一回結果不盡如人意,她自忖還承受得起。

願賭就要服輸——不對,應該是“盡人事,聽天命”。也無須悲觀,沒準,上天還會繼續眷顧她這個瑪麗蘇穿越女呢。

瑪麗深吸一口氣。唉,為了管理這個暫時遷至(巡游)馬賽的法蘭西宮廷,她很遺憾這回無法隨丈夫和長女一道訪問羅馬,更遑論親臨前線、去見識這個年代的海上烽火了……

她親愛的弗朗索瓦,還有薇薇安,一定得平平安安啊。

瑪麗微微閉眼,又在胸前劃了個標準的十字。旁側的瑪蒂爾達,也學著母親,再次為父親和姐姐祈禱。

而被老婆/老媽牽腸掛肚的一對父女,尊敬的法蘭西國王和高貴的威爾士公主,兩位頗有權勢的虔誠“朝聖者”,預計將在乘船抵達墨西拿城、協同紅衣主教一起為出征勇士舉辦盛大的歡送儀式之後,再前往羅馬同教皇相會,一起為那些將在海上對戰異教徒的基督教勇士祈福。

至於“他們名下”的聯合艦隊,則會在意大利諸地得到充分的補給,包括但不限於教廷與威尼斯提供的資金,熱那亞及那不勒斯等捐獻的船只和水手——和十餘年前西班牙人在這裏的待遇相差不大。然而這支艦隊尤經精心打造,比昔日“神聖聯盟”顯然更勝一籌。

聯合艦隊的主要戰力,是重金打造的、經霍金斯改造過的輕型蓋倫帆船,大部分由不列顛制造,少許產自馬賽本港。它們顯然比曾經揚名勒班陀海戰的加萊塞戰艦更加靈活機動,且完全靠風帆動力,徹底放棄了對劃槳手的依賴。每船安裝不下三十臺的加農炮,主要配置在兩側船舷,可謂不計成本,差點把英格蘭蘇塞克斯鑄炮廠的材料用空。“迷信遠程攻擊”的瑪麗,更是掏空家底,給自家官兵配備大量火繩槍,力求把敵人射殺於遠處,巴不得接舷戰徹底變成“歷史”。

這樣一支武裝到牙齒的艦隊,總指揮卻並非什麽排得上號的名宿,而是瑪麗的“大忠臣”博斯維爾。他年逾五旬,僅僅指揮過一場“小小的”海上抓捕行動,經驗其實匱乏。好在他的兩個副手,霍金斯與德雷克,乃是赫赫有名的王家海盜,手段狠辣,老奸巨猾,堪當大任。唔,其女主子瑪麗的心聲是:這三人流氓程度相仿,搭配倒還湊合。

當下,心情還算輕松的弗朗索瓦,和內裏其實對他頗有微詞的博斯維爾,正在甲板上吹風聊天:“……自從勒班陀海戰以來,大家都逐漸清楚,鉤住敵船後再登船肉搏的技術已然落後,遠程火器壓制、尤其炮轟才是先進戰法;就你所知,奧斯曼軍團這麽些年,是否也針對此有所改進呢?”

博斯維爾對敵方很是不屑。“他們麽,固執守舊,據說前幾年仍然組建了槳帆船大隊;能持續欺負威尼斯人,大概是仗著人數、和對手實在太弱吧。”

弗朗索瓦道:“不宜輕敵。威尼斯人其實技戰術水平很高,經營東地中海許多年,各處環境狀況都摸得很清,不容小覷;再說,我們的聯合艦隊,還需要他們多多引路、協同支持呢。”

國王說的也是實在話。博斯維爾勉強裝出幾分敬意,順口應承下來。這時,薇薇安拖著大裙擺走來,順口向父親抱怨:“這可是軍艦。上回我在蘇格蘭登船時,母親分明允許我穿褲裝方便活動……”

弗朗索瓦一臉無奈。“你也知道那是在蘇格蘭,一個男人至今還會穿裙子、不在意其他民族視之怪異的目光、覺得怎麽方便就怎麽來的地方。如今你正在地中海,身處古羅馬文明之搖籃;我希望你盡量遵守天主教‘傳統禮儀’,不要激惹羅馬那年邁的教皇。”

是是是,《聖經》有言,“婦女不可穿男人所穿戴的”……薇薇安有些郁悶。“我聽聞丹麥的明文法律,要求‘女人和豬不能登上軍艦’,可我偏偏就能立在這兒。曾拯救法蘭西的奧爾良英雄貞德,披甲作戰也不會以女裝示人。那些陳腐規定,不就是該漸漸去打破嗎?”

她的父親嘆氣道:“親愛的薇薇安,我想打破這種舊傳統還需要更多時間。你已經擁有比別人更多的自由和權利,你不應諸多怨言。你可以學習你母親的,采用各種手段,慢慢去爭取、去改變。”

薇薇安也想嘆氣,她這就是在“慢慢”爭取啊。不過眼下父親不肯接招,自己也沒什麽好法子……

弗朗索瓦拍拍女兒的肩膀。“再說,我們的艦隊現在還未進入戰鬥。我和你,目標也不是上前線戰鬥。國王和儲君自有其重任,你務必牢記。”

好吧,責任。隨艦隊“巡游”並前去羅馬祈福,乃是她身為王長嗣的“重要責任”和“重要目標”——否則,她還不如陪母親留在馬賽,去和那個詹森探討所謂的“望遠鏡”呢。

薇薇安抿唇。她很想再掙紮一下。“我敬愛的父親,我覺得,成為獲得羅馬教皇認可的儲君有多種方式。如果我希望……始終跟著聯合艦隊一起行動,繼續朝東面去,而不是前往羅馬呢?”

膽大任性!弗朗索瓦簡直瞠目。這個,大女兒過去明明很穩重很懂事的,怎麽現在這麽、怎麽說、這麽放肆了?

尊貴的國王陛下幾乎忘了,曾經他的“未婚妻”也很肆意妄為。他和他的長女,不過是在母親長期熏陶縱容下,更上一層樓而已。

“不行。”弗朗索瓦嚴詞拒絕。“未來的國君,應該努力去成為王國的頭腦,以其智慧引導民眾;而不是罔顧以身犯險的後果,揮舞纖細的胳膊,盲目沖向戰場。”

把“不允許”說得這樣動聽,說得這樣冠冕堂皇……薇薇安一絲沮喪,偷偷瞥了眼自己的胳膊。很纖細?她可是整個宮廷鍛煉最勤快的女人,比多運動一會就喊累的母親和妹妹強多了。

博斯維爾一直旁聽兩人對話。瞅瞅父親又瞧瞧女兒,他忍不住心裏譏諷:國王暗示公主瘦弱,可是公主看起來比他還壯實點(錯覺啊爵爺,男性S碼堪比女性L碼),膚色也沒他那麽蒼白……

博斯維爾也算“看著”這位弗朗索瓦二世“長大”的,哼,哪能不知道他幼時體弱多病,動不動就要去療養;成年後也沒結實到哪去,偶爾還要犯個“哮喘”病。哎呀呀,這次出海時間格外長,他這麽一番奔波,不會又出什麽問題吧?

好的不靈壞的靈——博斯維爾很快就後悔自己胡思亂想。第二天,法蘭西國王忽然出現了腸胃不適。之後他嘔吐腹瀉的癥狀逐漸加重。等艦隊終於抵達墨西拿當日,他甚至是被擡著下的船。這還沒開戰呢,聯合艦隊背後的尊貴君主就要倒下了,實在太晦氣了!

在薇薇安灼灼目光照射下,軍醫滿頭是汗,真心想哭:不能放血,更不能灌腸,異地食物恐怕有妨礙,可公主說的那個宮廷秘方“補液鹽”,實在配置困難啊!艦隊總司令博斯維爾還要發問:“這鹽水和海水差別究竟有多少?”

薇薇安憂心忡忡。“實在做不到的話,母親曾說過新鮮蘋果汁也可以替代;其他地方說沒儲備,墨西拿這裏總該能找到……”

“是是是,這裏一定滿足您的需求。”當地接待公務員點頭哈腰。

“那就快去準備!”薇薇安急道。

“殿下,還有個法子。我聽聞,曾經弗朗索瓦一世罹患痢疾,”另個來獻策的軍醫壓低了聲音,“呃,那時候,奧斯曼的皇帝同他關系不錯……於是給送來個土耳其醫師,據說用酸牛奶治好了那位的病……”

酸牛奶?薇薇安使勁回憶昔日瑪麗的教導,似乎有說過“酸奶中特別的微生物,或許有益於腸道運動”。她立即跑去請示父親:是否願意嘗試這種“偏方”?

“那就……也弄點來試一試。”病榻上的國王輕聲道。

天佑君主!在墨西拿城折騰數日,試盡各種法子,弗朗索瓦終於有了康覆的跡象——雖然緩慢,但肯定無生命危險了。與此同時,威尼斯人卻匆匆趕來,給停泊於此的聯合艦隊帶來了一份緊急情報——

奧斯曼人聽聞基督徒聯盟海軍前來討伐,決定先發制人。他們集結大軍從勒班陀港北上,已經前去圍攻威尼斯控制下的科孚島了!

萬一科孚島陷落,威尼斯的地中海軍事基地又少一塊,往後要對付他們就更難了!

博斯維爾氣急。“這些狡詐的家夥!”

原本明天就是正式出征的日子。因法國國王一度病重,大家暫時都沒敢提這茬呢。如今他似乎已脫離了危險,科孚島戰況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墨西拿的行政官以及紅衣主教於是均過來請示:艦隊究竟打算怎麽辦?

“陛下認為應趕緊出發,在補給充分的前提下!”薇薇安朗聲道。“盡管陛下暫時還不便起身……我詢問過,他同意我暫時代替他參加主教主持的送別儀式。”

行啊。博斯維爾跟著點頭。“也好,如今戰況不容拖延。我們抓緊準備,爭取按原計劃,就在一天之後起航!”

動員令迅速傳了出去,官兵無一不熱血沸騰。總算離上陣殺敵又進一步了!哦,聯合艦隊信奉的是“遠程火力摧毀敵人”;那就讓他們,用槍炮把那些異教徒的腦袋都轟開花!

因為出航比預計的倉促,總指揮博斯維爾對副官們簡直沒一點好脾氣,“這裏”“那裏”“麻利點”呵斥個不停。在他簡直焦頭爛額的時候,偏生來了個人給他添亂,還是他幾乎不能拒絕的人!

瓦盧瓦-斯圖亞特的薇薇安,鄭重向艦隊司令提出要求:“爵爺,我希望明日的送別儀式過後後,我能夠隨艦隊出征。”

博斯維爾覺得自己下巴差點驚掉。“殿下……您這實在太突兀了。”

薇薇安卻是一身戎裝,手持火銃,語氣裏充滿自信。“爵爺,你也見到,因為我父親突然生病,士氣一度有些低落。而此番急促出航,再怎麽加速,也需要幾天才能到達科孚島。路途匆忙顛簸,也可能對大家情緒產生不利影響。我想,屆時,我也許能夠以王嗣身份,給他們鼓勁。”

博斯維爾回絕道:“不,我的殿下。女人踏足軍艦,總被認為不吉利——即使您穿得再像個男人也一樣。我擔心到時起到反效果……”

“我並不是普通女人,我是未來的女王。”薇薇安稍稍提高音調。“我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內廷公主,我曾在蘇格蘭參與聯合艦隊的“演練”——你了解的,那些將士理應也見識過。我能領會聯合艦隊的作戰精神,我亦懂得如何發揮火器的最大威力,我不怕當場證明給他們看!”

好一個“未來的女王”,多麽驕傲的口氣!博斯維爾怔了怔。瞬間,他憶起許多年前,他在愛丁堡陪瑪麗女王馳騁巡視的日子。那個女人,表面比她女兒似乎更具備理智和冷靜,實質上,心中也燃燒著激進浪漫的火焰……

他又想起病床上躺著的弗朗索瓦二世。這個叛逆的公主,肯定是瞞著她父親擅自行動的吧。有趣,真有趣。一剎那,他突然很期望看到那位文弱端莊的國王,將如何被女兒氣得面部扭曲風度盡失……

博斯維爾嘴角一側上揚。“尊貴的殿下,您這是多麽瘋狂的主意。不過幸好,您最忠誠的勳爵,完全理解您的迫切心情。既然我們的聯合艦隊有著無可比擬的強大裝備,和絕對可靠的安全保障;那麽作為艦隊總司令,在自信能護您毫發無傷的前提下,我認同您的建議,我願遵照您的指示……”

薇薇安咬了咬嘴唇。“感謝您,忠誠可敬的爵爺。不過,在旗艦‘女王號’離港之前,我們必須對這個決定暫時保密,尤其不要讓它刺激到緩慢恢覆中的國王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博斯維爾:我的小心思你別猜。

弗朗索瓦:好一對瘋子,你們怎麽能這樣做!薇薇安,你是要氣死老父親嗎?

薇薇安(諂媚):陛下,請聽我凱旋歸來的號角~

話說益生菌是不是真的能治療腹瀉,循證醫學證據其實不很充分。但日常大家可能還是習慣會用,反正也沒證明有壞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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