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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烏合之眾(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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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諾克斯的信徒, 氣勢洶洶跑向天主教堂時,埋伏在此的女王禁衛軍出動了。博斯維爾讓手持“防爆盾牌”的士兵小心維持現場秩序。結實的人墻阻止了新教徒的沖擊,他們盡可能在不流血的克制動作下, 把暴徒們扣在了原地。

瑪麗就在裏面, 安撫著有些驚恐的神父, 平靜的完成了今日的彌撒。

周邊為看熱鬧而聚集的普通平民愈來愈多,約翰·諾克斯也不得不走出了幕後。本來,他是想讓其他人先試探一下, 不料, 機敏的女王直接派人把他“請”了過來。

瑪麗也很有氣勢的走出小教堂,眾目睽睽之下,和這位新教首領會面了。

她的裝束,根本就不是單純為今天的聖事準備的。女王穿的是隆重的禮服,甚至戴著王冠, 拿著權杖, 看上去,就跟在舉辦什麽重大典禮一樣。

這是一個難得晴朗的冬日。她拖著寬大的披風,緩緩掃過臺階,站到了博斯維爾預備好的高臺上。

她居高臨下, 氣勢沈穩, 令普通平民們頓時心生敬畏,連本在喧嘩的新教徒, 也不由得呼吸微滯。

諾克斯心中一凜。盡管眼前這位只是個女人,但在軍隊拱衛下,竟一身理所當然的王者氣派,讓大部分人,不由自主產生起臣服的念頭。

不過, 自詡上帝權力守衛者的諾克斯不會屈服。他桀驁的站著,直到女王彬彬有禮的邀請他上前去說話。

加爾文的弟子,從不畏懼被詰責。他連許多憤怒兇惡的男人都不怕呢!而對於他的教義,諾克斯有著充足的信心:他定能在任何言語對攻中,把舊教那些腐朽觀點,駁斥得一文不值。

四下一片寂靜。蘇格蘭居民既緊張又好奇:宣稱堅持天主教信仰的女王,和激進的新教大導師約翰·諾克斯,將開始怎樣的交鋒?

而俯視別人和被人仰視的感覺,則給了瑪麗更多信心。她曉得對手的優勢,更清楚自己的優勢。所以,她一開始並不責罵新教徒阻礙她實行天主教禮儀的細節,而是問起諾克斯:

“我聽聞,閣下寫了本書,名為《反駭人聽聞之女性統治的第一聲號角》【註一】,反對女人繼承王位,說她們不配當一國之君?”

真是絕佳的對比。威風八面的女王,就盛裝站在高處呢,周圍還有一群忠心耿耿、氣勢洶洶的軍隊環繞……誰敢當面說,她不配為王?

諾克斯自然沒那麽容易屈服。他表面恭謹,但大家都看出他內裏的強硬。在含混其詞解釋一番過去的論點後,他好歹承認:“作為蘇格蘭人,我承認您是合法君主,並接受您的統治。”

於是,瑪麗拋出了專(;)制君主的口頭禪:“那麽,一切蘇格蘭臣民,是否該服從於他的君主?”

諾克斯頓了頓,繼而辯解道:“啊,是的。不過,有這樣一類情況:某個不幸失智的父親,突然想動手殺害自己的孩子;那他的孩子也可以阻止反抗他,不讓他繼續作惡……若一個君主,執意迫害上帝之兒女;那這些可憐的羔羊,有權奮起反抗。”

“但我沒有迫害你,諾克斯先生。我不希望你打那些不恰當的比方,我是在和你討論現實問題:現在,就在這裏,我的臣民,是不是應該服從他們的君主,在我沒有迫害他們的前提下?”

諾克斯心裏有些犯嘀咕。他暫時沒找到更好的應對之辭,只能老實回答:“是的。”

瑪麗續道:“所以,這裏聚眾鬧事的新教徒、破壞公共秩序的新教徒,作為臣民,應該服從身為君主的我,還是服從您呢?”

諾克斯當然覺得神權大於王權。可是,他不好說得太直白。他再度岔開話題:“無論君主和臣民,首先,都應服從上帝。上帝的權威,不容褻瀆……”

瑪麗打斷了他。“我們都相信上帝的權威。但基督曾言,‘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我們的精神要接受上帝的引導。但在世俗生活中,服從君主,則是臣民唯一的選擇!”

正認真聆聽二人對話的最高統帥博斯維爾,立即反應過來。他高喊:“‘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

而那些被提前教育過的士兵,立即跟著鏗鏘發聲:“‘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

不少平民楞了楞,然後也跟隨那簡單的辭句,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叫:“‘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

如此熱烈的回應,令瑪麗滿意極了。這,便是她一直以來想要的效果。舊教和新教,雖有著大量教義沖突可爭論;可普通人,真會有興趣聽那些冗長的辯駁?與其在一群未必有邏輯思維的平民面前顯擺智慧,倒不如,用簡明清晰的口號,好好給他們洗腦。

本來嘛,當眾演講的獲勝者,常常未必是無懈可擊的理論,而往往是調子最高的大嗓門。

對於尚在錯愕中、未及時還擊的諾克斯,瑪麗更要窮追猛打。“在蘇格蘭的土地上,作為君主的我,可以不插手臣民的精神生活。但我,有權要求你們服從我的世俗統治!我承認,教堂及其諸多儀式是合法的存在。天主教神職人員在他的教堂內,有不受侵擾的自由!就如你們,有不執行那些禮儀的自由!”

“作為國君,我希望盡可能做到寬容。我們都清楚,迄今為止,天主教和新教有許多觀念上的矛盾。我們可以為觀點不同而討論,但不能肆意破壞傳統,妨礙社會安定!”

“諾克斯先生,我很願意,和您就那些教義問題展開深入討論。”瑪麗五指並攏,展開手臂,遙遙指著王宮的方向。“但是,如果您煽動您的信徒,堵塞交通,阻礙其他人出行,巡城的士兵有權請你們離開愛丁堡。若有在街頭巷尾鬧事、造成人身或財產損失的,我絕不輕饒!”

諾克斯能說什麽呢,他被堵得快要口不擇言。“國君啊國君,您最該服從的是上帝,上帝的意志高於一切!可是您信奉的羅馬天主教,壓根就是瀆神和迷信者的集合,他們不配侍奉上帝!”

瑪麗有些輕蔑的看了他一眼。顯然,諾克斯在蘇格蘭還有一批狂熱支持者,她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摧毀他權威力量的機會。“神在精神的世界高於一切。但我的臣民,世俗中必須遵守君主的統治!新教徒盡可以用教義來勸導我,說服我,轉變我;但首先決不能在未經君主許可下,威脅、攻擊他人身體和財產,私自擾亂現有的社會秩序!”

反正總結出來,就一條:違反“現有法規秩序”的,就是不服管教,國君有權施加懲戒。

瑪麗越說越順暢:“你們新教徒,一直想要當眾駁斥天主教徒的信仰,以贏得更多支持。現在,我已寬宏的滿足你們的願望,聆聽了你們的意見。但是,我亦有抨擊辯論的權力!”

“你們罵天主教搞“偶像崇拜”。可是,你們新教徒只肯相信你們的導師加爾文,只肯相信經他解讀的《聖經》版本,而不容忍其他理解《聖經》的方式;這,不也是種無腦的崇拜嗎!”

“你們認為,所有天主教儀式都是迷信,彌撒都是撒旦的彌撒。且不論你們觀點正確與否,即便‘迷信’,也有許多本是無害的。人們在豐收季節裏,為‘大地女神的恩賜’而跳舞慶祝,這會妨礙到誰呢!這甚至是有意義的,這鼓勵人們來年繼續辛勤耕作!而在‘暫時’保留這些儀式期間,某人沖上去暴力破壞,才會帶來更大的傷害!”

“在此,我再次強調,針對思想、言論和個人行止的‘異端罪’會漸漸消亡,包括那些迷信、不人道的、隨意審判‘女巫’的殘暴作法,亦將終結。團結穩定高於一切,‘宗教法庭’不應幹預世俗,王國的法律才是根本!”

慷慨陳詞到這個份上,瑪麗覺得目的已經達到了。她又不是來搞辯論的,她本就打算權勢壓人。於是,女王擺擺手,道:“好了,我世俗的臣民們啊,請遵守法規,安心勞作去吧。若誰想要爭論宗教問題,可以邀請同行,還可以請申請覲見;若是誰不服管教、要擾亂現有秩序,就請離開蘇格蘭!”

說罷,她微仰起頭,不再看諾克斯。她不理會任何嘈雜喧嘩,在士兵的護衛下,像個最驕傲的將軍,昂首挺胸,離開現場。有充足的近衛軍開道,女王的馬車行駛得四平八穩,壓根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回去之後,瑪麗就開始催促梅特蘭德起草文案,分發宣傳,教育臣民,該如何服從君主的統治——言論自由可以有,但依照《至尊法》規定,不能詆毀女王;集會自由不反對,但占用公共場所的集會,都要預先向政府申請……林林總總,劃出規範,禁止新教徒任何過激行動。

自此,新教領袖諾克斯深感傳道受限,舉步維艱。

誠然,蘇格蘭地廣人稀,加爾文派仍有不少活動空間。但瑪麗女王搞了兩年生產動員,大部分人都憧憬著靠新技術新業務賺上一筆,真沒心思鉆研宗教問題。

連最驚悚最血腥、最能激發人們狂熱的審判“女巫”活動,都遭到官方嚴令禁止……還是把多餘精力,放到其他地方去吧。

瑪麗連日聽下屬匯報新教徒活動軌跡,頗為欣慰:這一堵一疏,目前看來是湊效了。

她於是更積極籌劃□□了——剛整頓完農業不久的女王陛下,又打算引進新型織機,發展毛紡織工業。

蘇格蘭高地羊多。瑪麗猶記得“工農業產品進出口剪刀差”,老早就考慮,要學習鄰國英格蘭,限制羊毛出口、鼓勵毛呢生產。不過,只指望牧民的家庭作坊可不行。女王於是走訪了幾個水網豐富的地區,打算就近成立“鄉鎮企業”。

比起英格蘭那些數目龐大的“中產階層”,蘇格蘭民間真是貧乏得可以,很難迅速組建工場,形成規模。所以,瑪麗搞“鄉鎮企業”,除了自個出資,就主要靠拉攏勳爵領主們,促使他們也分別投產。如比頓、賽頓、裏維斯頓們,皆已被女王游說過,紛紛有些心動——“聽聞英格蘭薩默塞特郡那邊,這個很賺錢”;“工場產品質量更穩定,銷路相當不錯”。

當然,瑪麗明白,行政手段對於經濟發展,並不總是有益的。大方向正確,卻不能保證時機恰當。社會經濟自有看不見的手在調節,她要做的,就是盡可能順應歷史規律、做一些調整——幫助發展提速,或是給人民兜底、減災。

一個世紀後的瑞典的軍國模式,對許多“小國”是有指導意義的。但於蘇格蘭來說,發展到某個階段,或許英格蘭才是更好的榜樣。盡管政治上,兩族諸多不對付;海島民眾的習性差異,卻也沒那麽大。所以,目前,瑪麗心中,便是把蘇格蘭,當作低配版英格蘭在治理。

但是,那個,人口、土地、資源的差距,讓眼下沈迷“基建”的女王,時不時有股流淚的沖動……

作者有話要說:【註一】諾克斯寫過:“……女人治國,在男人之上承擔國家興衰之責,比魔鬼還可怕。”他還強調,女人天性懦弱、意志薄弱、沒有耐心、軟弱愚蠢,永遠貪得無厭……

他的老師加爾文也認為,女人主導的政府“背離了自然的本質與真理,就如奴役般不可饒恕。”

當時的社會風氣,對於女君主的統治一直很不利。

然並卵,對君權的服從、對王家血脈的重視和迷信,仍使得許多貴族女性在政治上嶄露頭角。

如卡斯蒂利亞的伊莎貝拉一世,就從逆來順受變成了主動出擊,最終與其夫阿拉貢的斐迪南二世統一並共治西班牙。

血腥瑪麗在世時,盡管反對聲不斷,但也沒誰能輕易動搖她的王權。

瑪麗和諾克斯的辯論,參考《斷頭女王》中兩人的當眾辯論。這一次,瑪麗不再被對手牽著鼻子走啦。不要試著說服一個頑固分子,君主把其他臣民搞定就行了。



強推一本書,《烏合之眾》,群體心理學寫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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