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枝前輩！夏油前輩——”

“我明天要去出任務，要給兩位前輩帶什麽手信回來？”

那一刻，少年揚起的笑顏

與此時緊閉著雙眸的死寂，錯亂，卻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說他這次要去北海道

那裏的生巧克力很有名，有很多種口味，一塊小小的，漆黑的長方形，撒上咖啡色的粉末，融化在舌尖的瞬間，滿溢全部的甜蜜

形容那甜點的樣子很是向往，說著要給他們一人買一盒，然後自己和一旁無奈的金發少年，也要好好嘗一嘗

「那該，非常甜吧——」

「你嘗到了嗎？灰原——」

夏油傑站在門前，看著棲夜走上前去，輕柔的闔上了少年的眼睛，他不知道此刻，如果靠近那裏的話，是否還能看到，那雙總是明亮，充滿希望的圓潤黑眸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這間窄小的停屍間，冰冷的白熾燈在頭頂晃動

年少時，他們總在這裏打發時間

家入硝子又解刨了一只新的咒靈，之後三個人會拆開一盒點心，曾經全然不在意的異臭和血腥味，如今讓他反胃的妄圖嘔吐

這裏變成一座廢城

烏雲遮蔽了明晃的太陽，死亡打碎殘存的幻想，沸水焦灼在肺中，燒穿一個又一個無法填補的洞

將他的心，埋葬在那個夜晚

這樣的生活會好嗎

他一遍遍詢問

一根無法點燃的煙，與他對視，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知道黎明不會到來，那你會愛上黑夜嗎——」

淩晨將過

哀怨將黑夜刺傷

桌上的那盒糕點在月色之下，似乎好像是這個冷寂房間裏，唯一散發著甜味的東西，讓他不由得自欺欺人，一刻也無法等待著，拿起它翻越少女的窗

棲夜睡了

哪怕沒有等到她期待已久的甜食禮物，也仍舊能安然的邁向明天

她總說她習慣了見證死亡

但想必，她沒有見過，自己死亡的樣子

夏油傑坐在她的床邊，看她平靜的躺在那裏，像那些個在病房裏的日夜一樣，只是無邊無際的睡著，若是沒有註意胸口的起伏，就如死了一樣，沒有半點聲息

那一刻四肢百骸湧上的慌，無邊無際的將他拖入深淵

她也會這樣無聲的死去

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被拖入罪惡的深淵，滿足醜陋的私欲，拯救不值的人類

甚至連最後一面，或許都見不到

就會像一朵花

剛出生時就枯萎

沒有人惦念過她的盛放，只是嗅著鼻子，厭惡她的殘敗

好在沒關系

他會路過她激烈的一生

永遠記得

她虛妄的美麗

窗縫洩露的夜，漫長而緩慢，好像一輩子也過不完

一夜又一夜

明明被別人喻為是希望的那些星

都變成同伴們屍山血海的身體

星空，也終究是什麽都不覆存在的空，哪怕找尋一生一世，也找不到正確的答案

「那，就不要找了吧——」

如果找不到的話

其實，是因為這條路上，本就沒有答案吧

終於，所有的死亡在此刻凝結成一顆漆黑的寶石，從他的耳垂，紮入她的心口

那些不安和仿徨，如今已是寒光瀲灩的利刃

會斬殺自己，和所有腐敗

「就讓我代替你們，承受一切的夜霾」

「如果前方是萬劫不覆」

「至少在處決的夜晚，我會為你埋葬死去的月亮」

少年將那盒手信放在了她的桌上，回身低頭，誠摯的親吻落在那睫眼羽之上，像夏夜的蟬鳴在吟唱對夜色的情書，哪怕前路沒有星星，這一點微弱的熒光，也足以照亮

“我走了”

這是我所選擇的「真意」

你會理解的吧？

五日後的那天日暮，白晝被紅雲撕扯成兩半，褪去原有的完整

絲絲縷縷的光像變成晴天的驟雨

被稱為欲望之火的紅色，充斥了整座城

飛鳥盤旋在空中，哀鳴著叫，如同找不著來時的路，永遠無法歸家

“棲夜，跟我來”

在走廊上逮住正要溜去自販機偷懶的少女時，男人看見她手上拿著手機，不知正在撥打誰的電話，但答案，實際已經在他心底浮現

“很急嗎，老師？”

“能等一下嗎，電話剛打出去”

“我問一下傑，什麽時候回來”

今天會帶給她蜂蜜奶油蛋糕吧，因為要坐新幹線，而那家店，剛好開在車站的路口

他應該不會忘了吧

耳側的電磁波中，傳來一聲聲接連不斷的盲音

她在等待著電話的接通

卻被告知，此刻它已經變成空號

“棲夜，傑不會回來了”夜蛾正道上前一步，將她的身影，完全籠罩在其中，他看似平靜實則也像無法理解，緩緩講述他殺光了身為咒術師，本該保護的人類，整整一個村子一百一十二條的生命，成為他們應當驅逐的詛咒師，掛上叛逃的惡名，站在了對立的那一邊

“跟我來”

“高層想要見你”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那間房間，從來只是坐在樓梯口，等待五條悟從那裏回來的那個地方，和她想象的並不一樣

以為是光明，卻孕育著黑暗

“霧枝棲夜，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冰冷的聲音從一紙之門後方穿透，蔓延在天花板上，四散在她的頭頂

少女始終平靜無波，好似這般讓人驚異的事實，都不能令她有半點反應，那雙鎏金的眼睛裏，不過蒼然寂寥，每一寸的笑，都是敷衍與附和

“如果夏油傑來找你”

“你要殺了他”

他們似乎斷定，他一定會來見她

他們似乎肯定，能殺了他的人，也只有她

“你若成功的話，下一個特級咒術師，就是你”

輕笑聲悠然回蕩在她的胸口，終於有了一點波瀾的女孩，卻是因為那個好笑的話題，讓他們自以為是令人垂延的誘惑，當做褒獎，要送給她

誰在乎啊——

棲夜不覺微微搖頭，她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白屏之上，是不存在的號碼，給她發來的邀請，面前的人藏在屏風後露出詭妄的笑

他們以為，她是去執行無法違背的任務

殊不知，整理過衣裝出發的少女，看似更像是赴一場和心愛之人的約會

人潮擁擠的街頭，玻璃反射著蒼穹，夾雜著路過時的閑聊

她不喜歡等人

好在，夏油傑並沒有讓棲夜等太久

她記得上次來這裏時，他和五條悟被她使喚的場景，大包小包的拎著衣服和零食，應付著討厭的夏天，和奇怪的她

後來他們也一起來過新宿

在她和五條悟接連不斷的耍賴央求之下，每次任務結束，精心挑選了某間甜品店，坐在能容下三個人的位置裏，說著永遠都說不完的笑話，分享幾種不同口味的蛋糕

如今他在行色匆忙的灰影中，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只是臉上的天真，好像少了一點

青春只是一首歌緩緩收尾

太陽也會下山

其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們，也會開始同樣的青春

它不是結束

而是門被猛然推開，然後關上的戛然而止

讓沒有做好準備的人，被迫長大

而做好準備的人，獨自遠行

少年想過很多種場景

一如像家入硝子般和他說笑

一如像五條悟般，勃然大怒著質問

他猜到她可能會很平淡的對待，卻沒想到，開口的第一句話，少女仍是在問他“傑，你給我買蜂蜜蛋糕了嗎？”

就好像剛剛放學五分鐘

在學校門口揮著手告別，說一聲‘明天見’

‘記得，帶上你說好吃的糖果，給我嘗一嘗’

不由得忍不住發笑，眼底卻染上一絲抱歉

“我忘了，對不起”

夏油傑好像未曾和棲夜這樣完整的說出過‘對不起’，包含了千萬種含義的這三個字，這是第一次，但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

“那你記得下次買給我”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惋惜，卻很快就原諒了她，一如什麽都沒有改變，依舊淡淡的跟他約好下一次

只是他想，他們都知道

「下次，會是什麽時候——」

誰也不知道

不過，少年還是心存感激

如今一聲‘下次’就讓他無限慰藉，因為是從她的口中說出，於是便開始向往明天

“你見過悟了嗎？”

校舍裏未曾見到他的身影，想然奔跑的速度，棲夜總是不及五條悟更擅長些，她猜到他們大概已經見過面了，不然此刻，為什麽他眼底的紫，流露出一抹無奈

“嗯，他很生氣”

他沒什麽辦法般，嘴角淺淺勾起一道彎，如同只是尋常的和朋友爭吵，但這次吵架，可能永遠不會和好

黃昏本該是愛意落入人間的時刻，卻讓他的心變成寂寥的荒漠，夏油傑聽見棲夜在一旁低聲嘆息，她說那回去之後，她又該要花上許多時間，才能把他哄好了

“都怪你”

那句話裏，半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是撒嬌，也和往常的她對他，沒有一絲不同

或許是太過自然，令少年垂下的眸中，落上淡淡的水痕，轉瞬即逝

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蝶，欲睜開枷鎖，破繭而出

他所想了很多天的話

考慮了那麽久那麽久，若是不說的話，定也會十分可惜

他知道她天生反骨，卻無意與人世為敵

別人無法接受的現實

在她眼中，都司空平常

既然如此——

濃郁的鳶尾，盛大的溢出

他過頭去，望向她，呼喚她的名字

“棲夜，跟我一起走吧”

沒有盡頭的黑暗，布滿鮮血的斷壁窄橋，有了你，也都會是浪漫的私奔，奔向我們幻想中的春日逃亡

「那裏並不適合你，想必你也知道——」

那麽不如一起墜落深淵

妄圖利用你的人

我都為你斬殺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縱負天下，不負你

因為愛她，所以對這世界持有偏見

而想糾正這偏見，清空整個世界，好像都遠遠不夠

隱約四溢在空氣裏的櫻香，是開在夜下的晚香玉，從容的綻放出繚亂

良久之後，她望向他的眼底，盈上一抹笑意

最後她說“算了吧”

心底，被一汪藍海浸泡

“你和我，都可以不顧一切的轉身離開”

“但他不行”

“他很怕寂寞，也很會惹麻煩”

“你也知道的”

揚起臉的少女，落了稀微的暮光，看不清是路燈，還是一盞黃昏

淺淡的笑，勾勒在她的容顏之上

她知道，越是溫柔的人，做出的決定，就越是決絕

所以，她並未對現狀，感到一點奇怪

那不過，都是他們不同的選擇

“丟下悟一個人，傑，你也不放心吧？”

終是嘆息融化在喉中，被他吞回腹中，她說的話，他又何嘗不是認可，只是總也會有一瞬的失落，會在今後無數見不到面的日子裏反噬

“那我走了”

“你們……”

「要照顧好自己——」

夏油傑看著棲夜站起身，溢金的淡黃砂礫栽成一樹繁花，被她的身影籠罩，就仿佛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夏天，夏梔秘語藏在泥土裏，總會襲入夜夢

縱容又染上心緒

試圖做最後一次，無條件的寵溺

“棲夜，等一下”

她回過頭去，看著少年的背後，在那片壯麗的夕陽之中，一團白色的霧升起，從中化成一條美麗的蛇妖，於他的肩頭，攀上她的手臂，落下一路濕涼

心臟在此刻瘋狂的賦予生命

讓血液奔走著，將溫暖充盈

黑發少年正靠在那裏溫柔的笑

像一直向西走，越過晨昏線，越過日界線之後，回到初識他的那一天

日長永晝，赤黃不偏，經緯不移

是誰說他變了——？

少女不知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蛇嗎”

“送你了”

明明他從未改變，仍是那個，溫柔且決絕的他

哪怕行星和衛星越過洛希極限

潮汐將它碾碎

崩塌之後的星球，也仍會化作星塵，重新聚攏在它的身旁，化成一個環

「將那顆星擁抱——」

那天回高專的路格外的遠，可能是路上沒有聽她發牢騷的人

也沒有縱容她說累了，走不動了，然後背起她，輕松躍上臺階的人

摸索著攀上最後一級的棲夜，聽見了門前響起的詢問

他好像在這裏等久了

眼底就連路燈也點不亮，墜入深夜，藍也變成了黑

“你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

“我差點以為”

“你也不打算回來了”

沒有回答的少女走到銀發少年的旁邊，無聲的擁抱了他，蛇靈懂事的讓出了左肩的位置，讓她伸手攏住他的頭，輕輕靠在那裏

他看似平靜，還會和剛路過的後輩，開個玩笑

也會和問他為什麽的老師，討論心情

感到肚子餓了，就想著買上點什麽零食填飽，感覺渴了，那自動販賣機裏，什麽都有

他大悲時大喜

旁人覺得他豁達

卻只有她走近的那一刻，一切脆弱的糖衣，都在此碎裂

“今晚一起睡吧”

有雨浸濕了衣衫，化成溫熱的海，涼薄的收幹

但她不問原因

只是騰開屋裏亂七八糟的雜物，然後拿起那盒好像已經過期了的糕點，拆開最後一個的包裝，塞進嘴裏

「仍是甜的——」

不開燈的房間，是時間療愈的藥

不會被白熾刺痛雙眼，就不會輕易落下不想被別人察覺的淚

「你知道的，我得向前走」

「不能回頭」

在此要分道揚鑣，或許可能只是因為，我還不夠懂你

既然如此

堅持自己的道義而付出生命的結果，想必，我們都無怨無悔

流光容易把人拋

紅了櫻桃

綠了芭蕉

一場幻夢，就好似不記時間

人都總會想念

在寂寥的淩晨，用花瓣來數酒杯，哪怕醉意漸濃，也無法陷入夢鄉

花瓣飄來落在他的身上

趁他假裝睡著，也在繼續數著

有雙柔軟的手，穿過他的發，替他整理那些又長了一點的尾，一根一根，梳至平整

每當這時

他就會想起那些平靜慵懶的課間時光

頭頂帶著幼稚的小辮子醒來，然後無奈的敲打隔壁桌少女的腦袋

陽光會一如既往的照常升起

而人就算分別，也依然可以活下去

稚嫩的女孩小心翼翼的在身後張開嘴唇，她好奇著詢問“夏油大人，五條悟是什麽人？”

於是藍與雪充滿這片溫暖的陽臺

他翻過一頁書，輕聲回答“他曾是我的摯友，但我們吵架了”

“後來就沒再見過了”

不知道他是否還在生他的氣呢，不過，想必會有人把他哄好的

所以，他便不用總是時常惦記

只是偶爾想念，那些失去的夏日，短暫，滿足，倉促穿過樹蔭的那些瞬間

“那，霧枝棲夜呢——”

下一個問題響起時，少年因那個名字，而下意識的揚起了唇角

柔軟的弧度裏，氤氳著黎明一般的夢，像午後甘甜清冽的一碗梅子茶，波浪送來的海風，浪聲汩汩的岸邊留下燦爛的沙城，還有他們相擁過的無數夜晚

令人無比羨慕，此刻讓他浮現出這樣溫柔笑容的存在

“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這世界很大，這世界很嘈雜

但是他卻可以瞬間辨別

她獨一無二的聲音

像穿過夢的蝴蝶，振翅飛過滄海

是百般縱容，是蠢蠢欲動，是洶湧澎湃

是無法忘懷

是一點一滴的風吹草動，都讓他心事重重

‘傑，願望還作數嗎？’那天遲暮的晚霞落在她的臉上，去年聖誕時的留白，也在彼此的假裝遺忘中，度過了無數日月

她想是時候了吧

若是此刻的他，應當會和當初，有所不同

‘平安夜願望，要平安夜實現才行吧’

夜風經過，帶走一瞬悶熱，郁結的紫變成一種瘋狂，一種執念，一種矛盾和甘願交錯，承諾在此栽種

“重要到，她想要什麽，我都會答應”少年笑著，伸出手，撫摸趴在自己膝蓋上，滿臉好奇的女孩的發頂

滿目霞光，好像一切都未曾改變

一切，卻又無一處相同

原本絕望的愛和赴死，如今擁有了與眾不同的幻想

意義之重

他想，他和她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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