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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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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條同學……你聽我解釋!”

“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她在說謊!我根本沒有做那些事情——”

事實上,她根本不必解釋什麽的

早前便坐在夕暮之樹的樹杈上,目睹了棲夜單方面戲耍宮野禮樺全過程的五條悟,其實來龍去脈,都差不多一目了然

她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像逗弄一只迷了路的可憐波斯貓,似是無意挑釁,卻又每句話都如同精心設計過,說的讓那女孩氣憤的紅了眼眶,讓他忍不住也坐在上面,輕笑出聲

但女孩子之間的戰鬥如火如荼,大概她們沒有聽見

所以也並未察覺

話題中的人,已經早早坐在了這裏,俯瞰少女們的爭鋒相對

夏風掠過耳畔,銀發彌留的痕跡令他的臉頰落下一點微弱的癢,五條悟垂下的視線中,看著那女孩揚起的灰褐發絲如飄舞的綢緞,在錯漏日光的樹蔭之下,如同透明一般,就連她本人,都極近淺淡

「那感覺非常奇怪——」

明明她從初見時起,給人的感覺就十分濃烈,是散發著辛辣甜香的荊棘薔薇,被引誘著摘下一朵探出墻垣的花,哪怕被刺紮破的疼痛總讓人說著不會再犯,但每次路過那片花園,仍會無法抑制的停滯駐足,又再次淪陷

可她卻又像是隨風即散的雨霧

還未等人捉住一縷痕跡,下一秒就要在此化作雲沫

總在無限的靠近,卻又始終無法觸及真心

那一刻他不由得伸出手,頭頂飄下的一片綠葉經過,蹭著手掌外圈無形的邊緣,連觸碰的機會都沒有,就悄然隕落

有人總說他的術式不近人情

但此刻,當他伸手零距離的擁抱她的肩,卻依然感覺不到她存在於此的證明時,五條悟一時間有些遲疑

「不知道無情的,究竟是誰——」

“別怕,我不是來了嘛”

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演戲,惹的那被栽贓的女孩梨花帶雨的自證清白,明知她是百分之百的頑劣戲弄,卻還要配合她假戲真做

視野裏的宮野禮樺,臉上的血色已然完全褪去

她顫抖的手甚至拿不住那柄長鐮

只覺得眼前的景象是她所認定的現實裏,不可能發生的情景

她所喜歡的五條悟,雖然張狂又自負,卻是正義並將是非對錯分的極清的人,如今的現況擺在這裏,聰明的少年怎麽可能看不出,少女是在說謊呢

除非,他根本就是在縱容她的謊言

“你走吧,宮野”

“五條同學,你聽我說!”

卷發女孩還想再爭辯一下,可少年卻充耳不聞

他擡起另一只空餘的手,兩只纖細的指尖扣在一起,似有無形的壓力縈繞其中,瞬間,四周伺機以待的三四只四級咒靈應聲消失,而少年只是紋風不動的站在那裏,殺氣看似單薄,實則兇猛的迎面掀起了女孩頭頂的發

“別讓我動手”

那雙鈷藍的眸子裏,此刻是湫濯的冰封萬裏,凝海低溫令萬物消亡

讓她渾身的血液逆流,隨後降至冰點

“你怎麽就這麽讓她走了啊”

望著宮野禮樺離去的背影,仰起頭的棲夜露出些許埋怨的神情,她的眼眶還盈著剛剛做戲時湧上的淚晶,此刻已然沒了什麽用處,於是就算滾落,也不配讓她擡手浪費力氣抹去

“那,棲夜大小姐還有何吩咐?”

挑起眉毛的銀發少年擺出悉聽尊便的姿勢

只等懷裏的女孩開口

似乎哪怕是她說要放火燒山

他都會欣然應允

棲夜撚起滲了血的裙擺,那裏被割開的傷口已經像一顆氧化了的蘋果,生出斑斑銹跡,留了滿腿的血紋入了身體一般,早已凝固在肌膚之上,蔓延出千姿百態

“她把我的腿都弄傷了”

金盞流螢的眼裏,盡是可憐的光影,不知道人,大概已然認定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無論如何,都會幫她討還公道

五條悟在心底暗暗發笑,若不是看到棲夜被宮野禮樺砍傷了一刀,提前祓除了東角二級咒靈,趕來這裏查看情況的他,本來並不打算湊這趟熱鬧的

他想起宮野禮樺流血的肩頸,那條蛇咬上去的瞬間

就連他都吃了一驚

大多數三個人一起出任務的時候,棲夜基本都在偷懶,她似乎比他更不思進取,上課不願好好聽講,不是打瞌睡,就是在偷吃糖果,每當無聊的理論課程到來,就堂而皇之的翹課,在天臺上抽煙或放空,那裏原本是夏油傑的領地,如今,卻被她光明正大的占據

棲夜的實力究竟如何,他們心裏或多或少有數

但到底劃分在怎樣的級別中,他們卻實際上,並不清楚

如今親眼目睹之後

已經知道她根本不是需要他們保護的存在時

少女卻還在假模假樣的裝柔弱

明明剛剛她一點虧都沒有吃

他低下頭,眼底的星雲無限浩瀚,宇宙墜落人間,也不過如此,極致溫柔真摯的詢問,仿佛是溫暖的關心,實則盡是殘忍無情

“要我去幫你砍掉她的一條腿嗎?”

五條悟是開玩笑的,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去砍掉宮野禮樺的一條腿,不過是為了哄耍賴的棲夜開心一下罷了,但可能是他的樣子太過認真,竟讓棲夜信了

她搖了搖手,一本正經“人家可是說喜歡你哦”

“宮野學姐也太可憐了”

“就放過她吧”

從背後繞過,少女的手已然伸入他的口袋,仿佛在找些什麽,努力掏尋了半響,都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

五條悟無奈的瞥了棲夜一眼“我都說讓你省著一點吃了”

“我也沒有棒棒糖了”

“那?”女孩擡起眼睛,嗜甜的癮往往一個人犯了,很快就會傳染給另一個人,於是兩個人一同望著即將日落西垂的天空,不約而同道“去找傑吧——”

沒有半點的懷疑

他的口袋裏,一定裝著給他們準備的糖果

邁向了往南方的路,三點約過的日照隱秘的透過雲層歸來,龐大的鳥群滑行而過,大地彌漫著朦朧的草木香氣,萬物逐一沈浮於夏日的靜謐

瘸了腿的少女拐著少年的胳膊,歪歪斜斜的邊走邊和他閑聊

“所以,那只二級咒靈呢?”

“當然是我祓除的”

她無所顧忌的拆穿自己剛剛塑造的謊言,卻全然不必擔心身旁的人會因此生氣,彼此如同是最自然的狀態,一個謊話連篇不攻自破,一個心有所覺亦作不解

想必東京校的得分已經足夠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團體戰的結束鈴聲至今還未響起

五條悟和棲夜往南方去的路上,本是沒有準備再多管一些閑事,沒事幹的祓除更多的低級咒靈,然而京都校的其他學生卻把他們當做了前來攪局的目標

腳下的土地轟然震動,樹幹從中嘩然劈開,叢林被一分為二的瞬間,驚鳥與林間的動物們都四處逃竄,棲夜所站立的地方從泥土變成沼澤,下凹的拉力使她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手剛抓住五條悟的衣擺

接著很快,少年就被斷開的山崩強行的送去了別的地方,蹤影難尋

“待會見”

五條悟沒能來得及抓住她滑落的手腕,在腳底的土崩瓦解,被自然元素支配著分離之時,那個掉進沼澤中的少女只是笑瞇瞇的邊被拉入深淵,邊向他平靜的揮手,如同只是放學之後,約好明天見一般,眉宇之中無限輕松

莫名其妙被送遠的少年在心底暗罵她的安逸

轉眼,兩人都已經看不清彼此的身影

棲夜伸手夠住了一塊還是正常的土地,這裏只變成了一塊窄小的池塘,仿佛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並未是置於死地,而只是設置成讓人無法掙脫的陷阱,沼澤吞噬了大半少女的身體就不再繼續,於是她甚至懶得掙紮

“誒,你就是憐前輩說的那個「無效化」嗎”

“確實,長得是挺漂亮”

一片陰影由上將她籠罩,仰起頭的視野被一位眼生的紅發少年占滿,他勾起唇角,露出一絲愉悅的笑容,蹲下了身湊到她的面前“不過哪怕是無效化,如果在開啟之前掉進陷阱裏,也一樣沒有用處”

一點驚慌失措都沒有的少女不過是安靜的仰視著他

雖然是弱勢的姿態,表情卻絲毫沒有示弱,她反問道“同學,你是不是很閑?”

被嗆了一句的赤羽界人莫名其妙

能夠操控泥土的他,能夠轉化為任何土質的物態,無論是制造山崩,還是沼澤泥潭,這是提前設置陷阱的最佳術式,目前他還是二年級,為了讓前輩們能更快的祓除二級咒靈,負責在這裏用惰土術式阻礙其他東京校的學生

“你哪裏看出我閑了?!”被點燃了怒火的少年氣沖沖的反問

而少女一臉奇怪的覺得,他是在明知故問

“都不用去祓除咒靈”

“難道不是很閑嗎?”

她笑著看向他,就像是羨慕一般的表情充滿了少女的臉頰,很快化作期待,從眼中流出

“那不如,你在這裏陪我聊天吧”

“反正似乎其他地方,也用不上你”

赤羽界人氣極,他簡直對昨天一之瀨憐對她的形容感到驚異,前輩口中漂亮優雅如高嶺之花一般的少女,竟是這種惡劣的性格嗎?那她在前輩的面前,起不都是在裝模作樣!

實在可惡——

“你是給憐前輩下蠱了嗎!”

手心觸碰的泥潭翻攪而起,吞噬著要將少女拉入窒息之地,赤羽界人剛站起身,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孩,就猛然感覺到一瞬的殺氣,卷著颶風襲來

下一秒,一只蒼天巨龍張開大口,將他整個身體叼入口中

少年只來得及驚叫了一聲,就被此刻駭人恐怖的咒靈咬住,如同要帶去自己的巢穴之中慢慢品嘗一般,眨眼就被帶離了此處,消失的無影無蹤

棲夜身處的沼澤已然因為施術者的離去,停止了翻騰

不過還維持著下陷的狀態,憑她一己之力,實在難以逃脫

於是她便安然的選擇放棄

就這樣平靜的等待著林中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漫不經心的來到自己面前

“虹龍是要吃了他嗎?”

少女詢問的話語過於天真,幾乎讓站在她跟前的少年忍不住發笑

夏油傑微微彎下腰,黑發從耳側垂落,從中露出的雪白耳垂上,她送他的黑曜石耳釘,正閃爍著驚燦的光“怎麽可能”

“你就想著吃”

“說真的,傑,你有糖果嗎?”

他就知道,她大概是饞了,一看到他出現在視野裏,就迫不及待的在眼底搖曳起金色的燈花,哪怕是九月的天,都未必會比少女臉上的笑容更明亮

“從那裏面出來再吃”

“我一個人使不上勁,幫幫我”

苦澀蔓延了一瞬,棲夜可憐兮兮的趴在那一點幹涸的泥土邊,像岸邊一只擱了淺的美人魚,等待著救贖

誰會成為那個幸運的男人呢

如果不是他的話

涼薄肆意游蕩在心口,從溫柔轉變成無情或許只需要一秒,不,一秒都不需要吧,夏油傑蹲下身,湊近棲夜的臉頰,戲虐覆蓋了他絳紫的鳳眼,少年高高在上的單手托住自己的側臉,無形的施壓

“求我”

他不像往常那般縱容

此刻被惡劣的病態所充斥,那張臉上,充滿恣意的玩世不恭

“求你”

乖順的少女俯下身,下巴擱在白嫩的手腕上,微微側過臉,上挑的眼梢泛出一抹晚霞的紅雲,全然沒有半點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的樣子,相反的,她更像是掌握主動權的那一個

“求求你了,傑”

嬌弱的拜托細弱如歌鳥,輾轉反側,是夢裏會出現的春日幻想

令原本占據支配地位的少年,也塌陷了領域,他一路走遍黑暗,路過人間的集市,正好遇上這雙明亮的眼睛,於是原本的路,也忘了該怎麽走

不過用上他三分的力氣

就將少女從沼澤中拉了出來

她借著自己受傷的理由,順理成章的撲進他的懷裏,櫻桃落了花瓣,在木質沈香中融化

欣喜的女孩從他的口袋裏如願以償的摸出了軟糖,當舌尖卷入了甜香,這才如同想起了什麽般,擡頭詢問“傑,你怎麽會剛好在這裏?”

“不是剛好”

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多剛好,一切的偶然,不過是蓄謀已久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左肩之後

棲夜瞥過頭才看見,那裏不知何時停著一只奇異的蝴蝶,原本扇動著翅膀,卻在這一刻如同被收回了召喚,化作一片不留痕跡的雪花,融進空氣

“我派了一只咒靈跟著你”

她完全沒有發現,亦或許是因為這只咒靈的存在感極為薄弱,根本沒有讓人註意到的機會,只是,擁有六眼的五條悟,怎麽可能看不到它呢?

「或許,被蒙在鼓裏的人只有她自己——」

“誒,那你不是應該早就知道我受傷了嗎?”

當然知道了

不易察覺的淺笑浮起,夏油傑彎下腰,去看她已經結上一層淺痂的傷口,溫熱的呼吸落在那裏,留下一絲微弱的癢,直達心尖

“所以,我不是來接你了嗎”

他知道有五條悟在她身邊時不必擔心,而對方也大概在想同樣的事,彼此相同的心境為他們締造了一條無形的紐帶,像紅線纏繞,是枷鎖,也是信賴

“明明你就可以操控咒靈跟著我”

“卻不願意送我一條蛇,小氣鬼”

生了悶氣的棲夜耍賴未果,只得撒嬌說腿疼要夏油傑抱她才肯走

而少年義正言辭的拒絕,冰冷的沒有半點迂回的餘地

於是她喊著沒有力氣了,不肯繼續前進了,要在這裏找個地方打盹,一直等到比賽結束

夏油傑被她強迫著按在一處向陽樹下,女孩的力氣之大,簡直不像是受傷了說自己走不動的人

剛一坐下,接著腿上便落下沈甸的分量

少女自然的睡了下來,堂而皇之的將他的膝蓋當成了安眠的軟枕,就這樣全然不顧自己身處可能滿是蟲獸的森林,渾身的姿態都極近平適,將那雪白的雲朵看似夏被,枕在俊美少年的大腿上,準備陷入夢中

“棲夜”

“就一會兒”她睜開片刻的眼,樹縫之間的陽光落在她的臉頰上,是夏天正在此處到來“讓我在你的膝蓋上睡一會兒”

“我就原諒你不送我蛇的事”

他不知怎麽的,就成為了要被原諒的那一方

無奈的笑意攀上薄唇

而縱容和寵溺,似乎是他上輩子欠她的債

要在這輩子還清

夏油傑沒有再拒絕,背脊靠在了樹根邊,粗糙的感觸卻不及此刻少女溫熱的呼吸,落在他隔了一層布料之後的大腿上,更讓人心焦

太陽溫柔的沈沒,明亮的藍天交疊黃昏

所有俗氣和熱烈的景色,令這一瞬間格外浪漫

五條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

他伸手遞到夏油傑的面前,在少年掏完口袋之後的動作裏,收到一塊牛奶糖

然後便心滿意足的將它丟進嘴裏,無言的靠在好友的身旁

似乎一切都不必言說更多

“霧枝棲夜——”

如果不是剛剛被他送走的那位少年,又不知好歹的趕了回來,想要報覆

本來這平靜的時間,該永遠延續

赤羽界人連釋放術式的機會都沒有

他剛剛到達這裏,只來得及喊出那女孩的名字,就被眼前晦暗的氣壓所籠罩,周圍似乎全部已經墜入了黑夜,散發著詭譎氣息的魑魅魍魎生出扭曲的陰雲,聚集在兩位少年的身後,滲血的眼與恐怖的四肢百骸,都在警示威脅,仿佛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就會將他撕成碎片

冰藍的眼裏是四溢的殺意,讓人背脊發涼

「滾——」

他們輕啟的唇,正無聲的用口型傳遞著兇狠的訊息

令那此刻已經嚇的冷汗直流的少年,壓根不敢再多說一句,所有的餘力,都用在了轉身逃離此地上

他是如此的不敢置信

自己所看到的

千百咒靈的百鬼夜行,不過是為了守護一位少女的清夢

這簡直是

世間最為荒誕的,綺麗浪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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