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長終於找來了一個新人，是棉蘭本地的華人，名字叫做林梓萱，據說她曾在中國的廈門大學留學，學的是中文專業。新人來了，照例又要去酒店吃飯。

這個女生頭發短短的，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挺老實。

社長招呼我們坐下，對徐林說，“我看你們最近都挺累的，所以沒有找時間跟你商量。不過，林梓萱是讀中文的，應該沒問題，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可以。”

我看到梓萱羞澀地笑了。

“你是在廈門大學留學的？”我問。

“不是，是華僑大學。”看來社長又記錯了，我心想。

“你是九幾年的？”社長問她說。

“九四年。”

“你是九幾年的？”社長又問我。

“九二年的。”我說。

“那你畢業挺早的。”社長想起什麽似的問林梓萱說。

“是的，我有跳級。”

“哇，那說明你很優秀額。我小時候想跳級都跳不了。”我說。

聽到我這麽說，社長哈哈大笑起來，他又說，“她是讀中文的，可能沒有你們專業。所以，林梓萱你一定要認真學習，寫新聞報道一定要註意簡潔，中文可能就會——就會啰嗦一些。”

“對，中文是要抒情，新聞要簡潔。”我接過社長的話說。

服務員開始上菜了，點的菜和上次差不多。社長也跟上次一樣，讓我們把盤子裏沒有吃完的菜吃幹凈，我負責吃筍和花椰菜，徐林則吃雞肉。

最後上來的是菠蘿，我吸取上次的教訓，不敢再吃這個。

“怎麽，你不吃麽？”社長問。

“我也不知道，我一吃菠蘿就肚子疼。”我說。

“怎麽會，這個菠蘿是我們的地裏種的啊。”之前嵐姨說過，社長愛吃菠蘿，就幹脆買了一塊地，請人來種。可能酒店的菠蘿都是出自這塊地。

“可能是過敏吧。”我說。

“哦，那是我的問題，我事先沒有問你。你要吃什麽水果，我現在讓服務員再送一份過來。”

“不用了，我很飽了。”我說。

“那你的這份，其他人分吃了吧。”說著社長吆喝大家一人夾了兩塊，這才罷休。

在酒店樓下等車的時候，我發現大廳的右邊新開了一家牙醫店。我小聲跟徐林講，想到這裏重新做一副牙套。

“這個要跟社長講，要找一個印尼當地的人當翻譯，那些牙科術語太專業了。”他說。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如果可以忍一忍的話，我希望你不要講，牙套丟了就丟了吧，免得社長因為這個對你有意見。你看你不吃菠蘿，他都有點不高興了。”

他想要好好在社長面前表現，想要得到讚許和肯定。這種情結我了解。社長之於徐林，不僅是老板，也扮演著父親的角色。

而徐林之於我呢，不僅是師兄，是上司，也是帶我入門的師傅，我也希望得到他的讚許和肯定。

社長說，梓萱這天不用上班，讓自己的司機直接送她回家。我們則坐報社的車去上班。

我們坐在車上，都有點擔心梓萱做不好這份工作。

“從國內請的讀中文專業的都做不好這個工作，更何況是這邊的華人。”徐林說。

“也對，還是跳級，用三年讀完四年的課程，鬼知道都學了些什麽。而且，她好像有點左右不分呢。”我說。

“你怎麽發現的？”

“吃飯的時候，她不是坐在我旁邊嗎。當時也不知道聊到一個什麽話題，我看到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看了看，然後小聲說，右手的這邊是右邊。”

“是嗎”，徐林聽到這裏無奈地笑了，“唉，社長也不事先說一聲，就找個人來。”

梓萱上班的第一天，徐林讓我教她拉體育的稿。

體育的稿非常簡單，只需要進新華社的網站，覆制粘貼就行了。只是新華社文章裏的數字都是全角的，排到版上很難看，需要換成半角的。

我告訴她先將文章全選，然後選格式-更改大小寫-半角，數字就換成全角的了。“只是這樣有個問題，那就是Word裏所有的標點也變成半角的了，我們是中文報，這是不允許的，那就要用查找替換將標點全部改成全角的。”

我說完看了看她的表情，她似乎並沒有聽懂。

“換個方法也行，直接把所有的數字重新打一遍吧。”我說。

這個比較簡單，操作起來也容易。

我說完後，就忙自己的事情。她開始改數字的格式。過了十分鐘後，她說改完了。

我讓她把文章放到公共磁盤。我點開一看，裏面還有好幾處全角的數字沒有改過來，顯得非常的突兀。

我便關了Word，讓她檢查一遍，再改。

我又拿出一份報紙，翻到體育版，告訴她遇到兩行的標題，一定要註意一行加粗，一行不加粗。

結果到了晚上，排版員過來問我，體育的兩行標題哪個排大哪個排小。我點開Word一看，標題全部都是兩行加粗。

我把林梓萱叫過來說，你為什麽兩行都加粗地留在這裏呢？是沒聽懂我的話嗎？

“我忘了。”她小聲地說。

體育版排好以後，我把版交給她，讓她看一遍。她筆也不拿一支，過了十分鐘後，把版交給我說，看完了。

還是幹幹凈凈的一張版。

“上面沒問題嗎。”

“沒問題。”她說。

我讓她站在旁邊看著，然後拿起筆，用兩分鐘時間看完了版。劃出了一些要改的地方。

“你看，這一段前面有空格，要刪的；還有這裏，這條體育新聞是15日發生的，文章裏就開頭寫的是15日，其他地方都寫的‘今天’，那麽我們這個版是16日的版，如果繼續用‘今天’的話，就代表這個新聞是16日發生的，這顯然不行，所以我們要把今天改成16日，以此類推，‘昨天’也要改成14日。”

她點點頭。

我拿起筆，把文章中的幾處“將”字劃出來，告訴她，“你看，這句話的意思是，運動員科比將於14日參賽，但是我們出的是16日的報紙，所以這個‘將’字要刪掉。”

我把版交給她，讓她照著我劃的去改。

吃晚飯的時候，徐林問我林梓萱怎麽樣，我搖搖頭，“感覺體育這個版都沒辦法交給她。”

“慢慢來吧，待會兒讓她試著改改稿。”

吃完飯，我挑了一則相對比較好懂的稿子，讓她試著改。告訴她把文章改通順就可以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後，我看她在玩手機，於是問她，你的稿子改得怎麽樣了。

她幾乎是信心十足地大聲說，“我改了標點。”

這句話足以讓我崩潰，坐在前面的劉青聽到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我知道了。你先把Word關了吧。”

雖然一開始就沒指望她能改稿，但是我感覺自己還是被她的話給傷到了。

我打開Word，把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她確實沒有改一個字。至於她說的改了標點，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因為翻譯稿件裏的標點原本是不用改的。

我自己把稿子改完了，讓她看看，找找感覺。

第二天，我告訴她上網拿《一分鐘看世界》的內容，這個板塊是由大約七八條國際短新聞組成的，每條新聞都要配上對應國家的國旗。“這裏面只有一個東西要註意，那就是國名要在後面註上英文，這樣排版員就可以根據英文找對應的國旗。”

我給了她一份國名中英文對照表。“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你最好每個國家都在表裏搜一遍。”我說。

過了一會兒，她說她已經拿完了《一分鐘看世界》。

“你再檢查一遍，然後我再看。”我說。

然而，當我點開Word的時候，還是發現有很多國名是錯的。我忍無可忍，把她叫到我面前。

“你不是還檢查了嗎，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國名的英文是錯的。”我說。

“哦，這個我寫的是印尼文。”

“我一開始不是跟你說了嗎，要用英文，這是規範。我們用的一直都是英文，你以後不要用印尼文。”我盡量克制自己，不讓自己發火。

“好的，我知道了。”

“你現在去檢查一下體育吧。我不希望到時候我點開又全部都是錯的。”

我把《一分鐘看世界》裏的英文名全部更正過來，心想，她做的東西，我要反反覆覆地檢查，反反覆覆地更正，工作量不僅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

她拿的體育依然需要改，每篇文章裏都有全角的數字沒有改過來，標題也是，依然有幾篇文章兩行都加粗。我每次把東西交給排版員前都要先看一遍。

體育的版排出來後，我還是先交給林梓萱檢查，不同的是，我明確告訴她：“你只需要找三個字，昨天的昨，今天的今，和將要的將。其他的，你可以不用管。這三個字，你用紅筆標出來，然後把版交給我就可以了。”

她點點頭。

十分鐘後，她說她找好了。

“再檢查一遍。”我一邊改稿一邊說。

然而，等她把東西交給我，我拿起筆不到一秒鐘，就發現有好幾處‘今’天的‘今’字沒有標出來。

這次我終於爆發了。

“我叮囑了好幾次，讓你檢查，為什麽你交給我的東西還是不行呢。這是最簡單的工作，就找這三個字，你也找不出來。你到底是在幹什麽啊，是不識字嗎。”

徐林見我發這麽大的火，也不好再讓我教她改稿，便親自過去教她。他比我有耐心一些，用半個小時改了一則稿，讓林梓萱在旁邊看著，邊改邊跟她講解。不過也只有這唯一的一次。

後來我問徐林，“你看這個人怎麽樣？”

“果然不行。當我看到她把‘中央銀行’縮寫成‘國行’時，心想真的是沒救了。”

“你就不能跟社長說嗎？”

“社長把人找來還不到十天，我就說這人不行啊，要換掉啊？”

“可是，十天足以判斷一個人能不能適應一份工作了。而且，她完全不用心啊，她每天就做那麽一點事情，然後就玩手機，睡覺，從來都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報紙。”

“再看看吧。”

“我們報社的管理居然是這樣，最熟悉報社事務的人卻沒有人事方面的權利。”我開始對報社的管理心生疑慮。

半個月以後，林梓萱的工作就成了拉《一分鐘看世界》，拉體育，改《青訊報》，晚上打郵件，有時候來了緊急新聞，會讓她幫忙翻譯一下。

然而，翻譯的效果，和我們報社最爛的翻譯員差不多。

“唉，連翻譯都做不好，怎麽可以做編輯，還幫忙改稿。”下班後，我坐在搖搖晃晃的車裏，嘆了口氣說。

“那她改《青訊報》改得怎麽樣？”徐林問劉青。

“還不是我在看，根本沒有辦法完全交給她。”

“她拿《一分鐘看世界》也是，國名都是錯的，到現在了，南韓還是沒有改成韓國，北韓也不改成朝鮮。我都懶的說了，全部都是自己默默改過來。”我說。

“那她拿體育怎麽樣？”徐林問。

“需要我告訴她選哪幾篇新聞，然後她就去覆制粘貼。”我說。

“她打郵件還不是，就照著版打標題啊，每次都有錯別字。”徐林說，“那沒辦法，老板找的人。才不到一個月，我也不好去說啥。”

每天晚上下班，呆在車裏的這段時間，成了吐槽林梓萱大會。我們也只能借這個時間發洩發洩。

由於她沒有辦法上手，我們中國編輯還是沒有辦法休假，每周休一天都不能保證。三人輪休，差不多是每兩周休一天，或者是每三周休兩天。

有一種厭煩的情緒慢慢的在我心中滋生。在這個交通落後治安又差的地方，每天就是起床，上班，下班，睡覺，像坐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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