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三起入室盜竊案的卷宗後，陸銘並沒有馬上接下這個案子。

大概由於連續破了兩個熱門藝術品案件，第七組在公安系統內部算是小火了一把，獲得一次最佳警組標兵，又集體上了一回公安內刊封面，算是揚眉吐氣了。

但隨之而來的也有一大堆麻煩，附近熟悉他們的派出所但凡接到關於藝術品方面的報警，也不篩一遍，統統丟給第七組。陸銘帶著手下人連軸轉了三天去抓一個古董詐騙團夥，抓到人後發現就是一群鬧內訌的盜墓賊編出來栽贓給對方的案子，讓人哭笑不得。

從那之後第七組接案子有了門檻，除了對涉案藝術品價值的考量外，案情的難易程度也成為刪選標準，所以陸銘先派人去分別了解一下三起入室盜竊案的詳細經過，再做決定。

第一起案子發生於 12 月 4 號下午，位於市郊的一棟高級別墅裏，竊賊趁主人不在家，從別墅花園潛入，敲開後門鎖，溜入室內作案。別墅主人是一家上市公司副總裁，家裏裝修豪華，也放著包括首飾、電子產品、名牌手表手包等許多價值不菲的物品，可竊賊就只偷了一幅畫。那幅名為《寫生課》的油畫掛在二樓走廊的墻上，是別人贈送給失主的禮物，他本人並不知道這幅畫的價值，就沒做任何安保措施。

畫是連著畫框一起被偷走的，但在畫框後的墻上，竊賊用黃色粉筆留下了一個特殊的圖案。派出所的人起初對此沒在意，失主也忘了這個圖案是否原來就在墻上了，當時沒有被當成重要線索。

第二起案子發生於 12 月 7 號，這次的案發地點是在一棟普通民宅裏。那天恰好失主的鄰居家結婚辦喜事，烏泱泱的人群來來去去好幾撥，甚至不相熟的小區鄰居們也來湊過熱鬧，竊賊就潛伏在人群中，趁大家不註意撬鎖進入失主家。失主是一個資深藏家，剛剛收藏了苑景這幅《麥田》，因為不放心掛在家裏專門買了個保險箱存著，沒想到被竊賊破譯了密碼，偷走了畫。

在保險箱裏面的頂部，仍然留有一個用粉筆畫著的圖案，但與第一起案件的圖案完全不同。

第三起案子也是發生在一個民宅裏，失主是苑景的狂熱粉絲，跟老婆離婚後賣了房子在拍外行拍下了苑景唯一沒被收藏的作品《等待回家的麻雀》。因為喜愛這幅畫，他幾乎與畫形影不離，同吃同住，據他所說，畫是在他洗澡的功夫丟失的。他從浴室出來，看到畫不見了，而住在一樓的窗戶敞開著。

這幅畫丟失的時間是 12 月 11 號，而在窗外的墻上，同樣留有一個粉筆畫著的特殊圖案。

待所有細節和證據擺在面前時，陸銘發現這的確不是三起孤案，而是一個系列案。不僅因為在短時間內連續丟了三幅苑景的話，而且案發現場都留下了神秘的圖案，雖然圖案形象不同，應該各有所指，但這絕對不會是巧合了。

陸銘跟隊裏做了申請匯報，將三起入室盜竊案做並案處理，由第七組正式接手，並成立了“苑景案”專案組。

之所以成立專案組，主要考慮這是一個系列盜竊案，按照竊賊在作案現場故意留下標識的乖張行為，陸銘判斷竊賊肯定會再次作案，他需要尋找出竊賊的作案規律，並在下次作案之前抓住他。

專案組請了兩位總局推薦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和側寫師，還有美術協會官方推薦的專家，以及苑景民間研究協會代表。算上三個案發地點的派出所幹警，再加上第七組的幾個主力外勤，在苑景案的第一次案情會上，第七組辦公室滿滿登登連坐帶站足足擠了三層人。

“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聽聽各位從專業的角度對這個案子的認識和分析，我們先不預設問題，各位可以暢所欲言。”

陸銘擠在人群中央，環視一圈，客氣地說。

“我先說說吧。”說話的是苑景研究協會的會長，一個穿著很洋派的中年男人，他把手上戴著的皮手套摘下來，昂著頭抑揚頓挫地說道。

“苑景先生是近二十年來我國最傑出的畫家，是世界當代畫壇最為奪目的巨匠之一，也是我們南豐市最知名的本土畫家。他把國畫的寫意和西方油畫的色彩技巧相結合，創造出一種全新的繪畫風格，開創了一個新的藝術流派。可惜在 2004 年，苑景先生一家死於一場火災中，英年早逝，只留下來五幅畫……”

“只有五幅畫？”陸銘突然插嘴問。

“你不要小看這五幅畫。”會長斜睨著陸銘，像是他說了什麽冒犯人的話一樣，“這五幅畫個個都是經典，這些年來幾經轉賣，單幅價格最少也在一千萬上下了，而且這裏面可沒有炒作成分！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巴黎和羅馬的藝術院校問一問，苑景先生在國外也是很知名的！”

“也就是說，五幅畫中已經丟了三幅了。”陸銘沒搭理會長的碎碎念，拋出自己的問題，“剩下兩幅畫在哪裏您知道嗎？”

“據我所知，也在南豐本地的藏家那裏。”會長說。

“嗯……”陸銘點點頭，皺著眉思考著什麽，很快又看向局裏推薦的犯罪心理專家，“孟老師，三個案發現場的圖案你看過了，有什麽發現嗎？”

“我們找了筆記鑒定專家看過了，雖然圖案不同，但根據短時間繪畫筆跡推測，有 85%的可能是同一個人。”孟老師推了推厚厚的眼鏡，看著面前展開的筆記本，繼續說，“這三個圖案暫時看不出明顯的規律性和指向性，還需要進一步分析。但可以據此推斷的是，假如竊賊是同一個人，這個人應該是一個極度自負，目的性很強，對苑景個人有喜愛或者厭惡等偏執情緒，且是一個年輕的愛好游戲冒險的人。”

陸銘琢磨著他的話，試圖在腦中勾勒這樣一個形象，卻無從著力。

而會議在這之後就陷入僵持，一堆人車軲轆話連番說，沒叨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來。陸銘覺得耽誤事，索性早早結束會議，讓內勤分別把請來的專家們送走。

“小佟，苑景的詳細個人資料整理出來了嗎？”

散會後，陸銘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裏，終於喘了口氣，然後突然想起應該仔細了解一下苑景這個人。

“能查到的都在這裏了。”小佟遞過來一個文件袋。

陸銘把腿伸展著放在桌子上，拿了一顆不知道誰帶來的檳榔嚼起來，辦公室裏暖氣很足，他慢慢打開檔案袋，正午的陽光不偏不倚照在那幾張打印出來的紙上。當時的陸銘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他翻開苑景檔案信息那一刻，他已經掉進一個陷阱，並親手攪動陷阱裏的旋渦了。

資料收集得很詳細，關於苑景的生平基本都在裏面了。苑景出生於南豐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還有一個妹妹，他自小學習繪畫，天分獨特，後考入南豐美術學院，在校期間就獲得國內外很多獎項，研究生畢業後順利留校任教。而後結婚，生子，一家人住在市郊過著田園牧歌般的生活。看起來，苑景的前半生順利美滿到令人羨慕，簡直是人生贏家模板。

但一切都在 2004 年的夏天戛然而止，苑景位於市郊的房子失火，一家三口均死於那場火災，包括他只有六歲的女兒。後經警方調查，火災起源是廚房煤氣爆炸，當時三口人都在午睡，沒有警覺。

資料中夾雜著幾張火災後的現場照片，陸銘看著那棟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郊外二層小樓，總覺得哪裏有些眼熟。但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種格局，便作罷了。

資料最後一頁是苑景的社會關系，除了親人同學同事之外，還記載著幫他籌辦畫展的策展人、經常來往的文化屆朋友，以及他親自帶的幾個學生。

陸銘快速向後掃著，突然楞住，吐了口中辛辣的檳榔。

在學生名單的最後，寫著一個他熟悉的名字。

陸銘坐在那裏，直楞楞看著名單，兩只黑幽的眼睛泛起光來。

陸銘應該是第一次來到路對面的這家星巴克，他很少喝咖啡，也不習慣這種小資環境，想想這也許就是自己單身了五六年的原因吧。

“警官，監控視頻調出來了。”

陸銘回過神來，對眼前的服務員說了聲謝謝，讓她把視頻打開。說來也是一個直覺，陸銘始終覺得抓捕姚婷婷那天瞥到的人影是他，而 IP 地址又顯示給他發錄音證據的人就在這家咖啡廳裏。陸銘有點後悔，他應該早點來的。

“就是他們倆，那天上午到中午就這兩個客人，我印象可深了。”服務員說著，不知為何微微紅了臉。

陸銘不用細看，只是兩個背影，就驗證了他的猜測。

幫助他破了《山鬼》案的，就是季白深和閆筱。

陸銘走出咖啡廳，想了想拿出手機，撥出號碼。

電話鈴聲響起時，季白深正在火鍋店的二樓吃飯，紅彤彤的麻辣鍋中煮著各種食材，桌子上杯盤狼藉，橙色的果汁順著桌沿流淌，滴在季白深淺色的亞麻褲子上。

端端拿起書包，怒氣沖沖從他身邊走過去。

季白深焦急地去拉端端，被他一把甩開，踩著木質樓梯下樓。季白深想追上去，這時電話響起來了。

“陸銘，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那我長話短說了，最近又出了一個連環盜竊案，已經丟了三幅畫了。”

“我已經不幹了，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季老師等一下！”陸銘沈了一下，嚴肅地說，“這次丟的都是苑景的畫。”

走到樓梯半腰的季白深突然停下來，他沒有說話，而是一轉頭，通過樓梯中央的窗戶看到端端背著書包大步沖沖走著，橫穿過馬路。他已經追不上了。

“季老師，苑景你認識的吧？”電話裏陸銘聲音放緩了，近乎溫柔地問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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