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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瑤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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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銘接到報警時正在組織手下人開會,六七個人擠在第七組會議室裏,挺直背探著頭,瞇著眼睛看向投影幕裏的監控視頻,這時傳來兩聲急促的敲門聲。

小佟,一個看上去文靜秀氣的小夥子推門進來,徑直對陸銘說道:“陸頭兒,美術館丟了一幅畫,案子轉到我們組了。”

“嗯。”陸銘點點頭,隨後把剩下的工作交給了組裏比較有經驗的章鵬,帶著小佟和一個技術警員出發去美術館。

不到十點他們來到南豐美術館,為了配合警方調查,美術館臨時閉館一天。陸銘帶人先去了案發的南廳,安排小佟和技術警員做拍照、指紋提取、痕跡檢查等工作。他看著遺留在墻上空蕩蕩的畫框,看似隨意地問美術館館長陳穎幾個問題。

“昨天閉館的時候這幅畫還在?”

“是,這幅畫是閉館後才裝裱好上墻的。”

“平時幾點閉館?“

“六點半。”

“閉館前後,發生過什麽特殊狀況嗎?”

“沒有,都很正常。”陳穎想了想後說。

“只丟了這一幅畫?”

“陸組長,是吧?”陳穎禮貌地笑笑,順了下齊肩的頭發,“你不要小看這一幅畫,吳冠中這幅《瑤池》是香港一位藏家捐贈給我們的,圈子裏好多人都知道。我知道你們手裏也有其他的藝術品案子,可《瑤池》的估價是上億的。”

陸銘是第一次跟南豐美術館打交道,但早就聽說這位新晉女館長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從策展人到館長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是歷任館長裏最年輕的。

“陳館長,我們辦案不是看估值大小的。”陸銘回答。

這時展廳內傳來刺耳的滴滴警報聲,小佟警惕地示意下陸銘,陸銘走到畫框面前,發現小佟在做痕檢時挪動畫框引發了警報,將畫框位置恢覆後,警報就自動消失。

“昨晚警報沒有響過?”陸銘警覺問陳穎。

“沒有。”

陸銘皺了皺眉,環視了下展廳,提出要求去監控室看看。

一行人跟著陳穎來到美術館狹窄的監控室內,美術館的保安隊長王建已經等在那裏了,陸銘先讓他找出閉館後南廳的監控。通過監控可以看到,一直到晚上八點鐘,裝裱師孟奇勳和保潔員王蒙都在南廳工作,直到將《瑤池》裝裱完畢。陳穎解釋因為下周就要開展,員工們都在加班幹活。

陸銘點點頭,問了問王建館內一共有幾個監控,讓他把閉館之後靠近南廳的幾個監控調出來。

調出監控後,小佟坐到操控臺前,熟練靈巧的將館內幾個監控鏡頭平鋪在屏幕上,以同一時間為起點快進。可沒一會,小佟突然問了句:“8 點 40 之後南廳的監控怎麽關了?”

陳穎疑惑地看向王建:“怎麽回事?”

“是這樣,”雖然提問的是陳穎,王建卻對著陸銘回答,“南廳那邊裝修,用電量大,那條線路經常短路,前天,還有大前天,都斷過電。”

“南廳附近的監控走是單獨線路?”陸銘問。

“對,為了裝修我們單扯了一條線。”王建從容回答。

“那會影響警報嗎?”

“不會,那個警報和地上的應急燈都是不需要連這個電路的。”

陸銘嗯了一聲,略微低頭琢磨著什麽,然後讓小佟繼續排查視頻。

小佟剛從內勤轉外勤沒多久,常年的內勤工作讓他練就了精細又高效的視頻排查能力,在大家紛紛揉眼睛打哈欠看手機,狹窄的監控室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聲時,小佟敲了下暫停鍵,說:“頭兒,監控有問題。”

被喚醒的一眾人看過去。

小佟側過身,鄭重說:“昨晚八點半之後一個保潔員頻繁出現在監控內,但他消失了大概半小時。”

說著小佟調出那位保潔員的監控視頻,暫停截圖,正好截在他路過監控器時看向鏡頭的畫面。

截圖中季白深穿著深藍的工作服,手裏拿著清潔工具,臉上蒙著一層陰影,不經意看過來,給人一種疲憊又厭倦的感覺。

陸銘一手撐在操作臺上,面露驚訝:“他也是美術館的員工?”

“對,他是我們的保潔員,昨晚值夜班。”陳穎回答。

“保潔?”陸銘不免詫異,沒想到他還做這份工作,“他叫什麽?”

陳穎謹慎看了看陸銘:“季白深。”

陸銘仔細看著視頻中的季白深,他有種直覺,這才是他不設防時的真實樣子。不是惹得女學生面紅耳赤的圖書管理員,也不是挺拔自信的藝考機構老師,而是一個剛剛步入中年的疲於生活的普通人,或許也是一個背負著難以承受的重壓並敢於冒險一搏的普通人。

陸銘簡單把了解到所有細節快速在腦中過一遍,有了大概的判斷,他先讓小佟把所有監控證據拷一份帶回隊裏,轉而總結性地對陳穎說:

“陳館長,麻煩你把美術館內跟《瑤池》有過接觸的員工,以及昨天閉館後還在館內的員工詳細資料給我們,根據現有證據情況,內部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要逐一排查一下。”

午飯之後,小佟帶人用最快的速度將幾位與《瑤池》有過接觸的員工約到美術館,因為是臨時問話,沒必要搞太大的陣仗,梳理線索順便排查下嫌疑就好。安排好了一切後,到美術館門口叫陸銘,看到他抱著肩膀正看著墻上《瑤池》的宣傳海報。聽到小佟的催促後,只是答應一聲,並沒有動,淡淡問了句。

“季白深也到了?”

“到了。”小佟也順著看向海報,“頭兒,你是不是覺得他嫌疑最大?”

“不好說。”陸銘瞇起眼睛,“一個人打三份工,日子不輕松啊……”

“要我說,那個裝裱師最可疑。”

“為什麽?”

“我去通知他《瑤池》丟了時,他一點也不意外,好像就在等我們一樣。”

陸銘收回目光,看向美術館幽深寂靜的走廊。

“一會按流程,一個一個來。”

“明白。”

陸銘八年的一線刑警工作不是白幹的,什麽難纏難啃難下嘴的骨頭都碰到過,他平時也毫不吝嗇地把經驗分享給組裏的同事,光是審問技巧就換著花樣給他們上了很多課了。小佟雖很少出外勤,但這方面的能力不輸於那些經驗老到的老警察。

整個問話流程小佟打前陣,陸銘在後面觀察著,偶爾會插手引導問題。

第一個接受問話的是保潔員王蒙,第一個排除對象也是他。王蒙昨天晚上 8 點 50 左右就到了家,因為當天是女兒生日,中途他還去蛋糕店取了蛋糕,蛋糕店有監控視頻為證,家裏小區及樓道也有監控為證。

在詢問王蒙時,陸銘只插手問了兩個問題,先問了問那天季白深有沒有什麽異常。王蒙想了想,不確定地回答:“也沒什麽,就是我開玩笑說讓他去應聘裝裱師。”

陸銘沈思片刻,又問:“對孟奇勳,你了解多少?”

“他這個人吧,說起來有點怪……”王蒙搓了搓手,“您也知道,像我們這種美術館都是非營利機構,工資很低的,油畫裝裱師就一直招不上來,但他是我們發出招聘信息第二天就來應聘的。後來陳館長讓我幫忙給他打下手,我觀察了,他的裝裱技術還是很厲害的,這種水平去那些大收藏家那工資至少翻一倍。”

聽了王蒙的回答,小佟篤定地看向陸銘。因為《瑤池》的盜竊方式非常專業,竊賊只偷走了畫,留下了畫框,可全程沒有引起警報,說明他非常熟悉這幅畫的裝裱流程,才能如此順利拆卸。而誰能比裝裱師更熟悉流程呢?

但面對小佟軟硬兼施的審問,孟奇勳始終淡定從容,只是再三強調他在 8 點下班後,就去了南豐美術學院西門大排檔喝酒,喝醉後就回家了。

“和誰一起喝的?”

“一個人。”

“一個人?”

“我喜歡一個人喝酒。”

如此敷衍又漏洞百出的回答,讓小佟幾乎確認孟奇勳的嫌疑了,可沒想到王建無意中給他提供了不在場證明。

根據王建所說,他在 9 點 10 分左右下了班,將值夜班的工作交給一個小徒弟,小徒弟全程在保安室睡覺,有監控為證。而他下班後跟兩個朋友約在南豐美術學院西門大排檔喝酒,恰好看到了孟奇勳,不過王建一直看不上高傲的孟奇勳,沒搭理他。

小佟安排同事向王建的朋友以及大排檔老板娘取證,證實了王建的證詞,孟奇勳的嫌疑也被排除。

到最後,只剩下了季白深。

在美術館一間五六平米的辦公室內,陸銘親自審問季白深。他客氣地跟季白深打了聲招呼,強調只是簡單問話,讓他放松下來,如實回答就好。季白深點點頭,可陸銘分明看得出來,他還是那副平靜自信波瀾不驚的樣子,是設防的,也可以說是偽裝的。

“季老師,昨天是你值夜班?”

“對。”

“很辛苦啊,一個人做三份工作。”

“生活所迫吧。”

“我是很佩服你的,多才多藝,不僅會教書,會鑒別,還懂裝裱。不像我們,只能幹粗活。”

陸銘緊盯著季白深的表情,季白深默認了他的話,沒作答,陸銘緊追下去。

“案發時間,你在監控範圍內消失了半小時,是在南廳嗎?”

季白深擡起頭:“對。”

“在幹什麽?”

“看畫。”

“只是看畫嗎?”

陸銘這句話很有攻擊性,季白深穩了穩神,回答道:

“我一共看了差不多二十分鐘的畫,你們說我消失了半小時,這樣算來,只剩十分鐘的時差也很難成功偷畫吧。再說那二十分鐘我不是一個人在南廳,有一個臨摹的女學生也在。”

陸銘和小佟對視一眼,難以置信。

“你們可以查監控,她一定有進出記錄。她戴著鴨舌帽,馬尾辮,深色衣服,背著一個畫板。”季白深頓了頓,補充一句,“很瘦,不算高。”

陸銘立刻讓小佟再次排查監控視頻,尋找季白深所描述的女孩。大約半個小時後,小佟回來,對陸銘耳語了句什麽,陸銘點點頭,淩厲地看向季白深。

“季老師,恐怕得請你跟我們回趟隊裏了。”

季白深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陸銘緊盯著季白深,認真說:“我來幫你梳理一下,第一,你有裝裱師的手藝,而盜走畫卻留下畫框的竊賊一定對裝裱技術非常熟練。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在案發時間你在南廳消失了半小時。

季白深剛想辯解,陸銘打斷他,繼續說:“至於你說的那個證人,我們已經查過監控視頻了,從頭到尾根本沒有你說過的那個女孩。”

“不可能……”

“換句話說,這個女孩根本不存在。”

季白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起身,沖出去,陸銘來不及阻止,只好跟著他。

陸銘和小佟追著季白深跑到南廳,發現他在一個個翻垃圾桶,似乎在找什麽東西。小佟想上前阻止季白深,甚至掏出了手銬,但陸銘攔住了他。

季白深翻到最後一個垃圾桶,將裏面的垃圾倒出來,撿起一張揉皺了的紙,迫不及待展開,隨後突然地,他身體一僵,坐在地上。

陸銘走過去拿起那張紙,那是一副鉛筆素描畫,可畫的不是墻上的《瑤池》,而是季白深,用成熟的線條生動地勾勒出季白深的側臉。

而陸銘沒主意到的是,那幅畫的右下角有一個潦草的難以辨認的簽名。

“陸銘,”季白深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是誰偷的……”

陸銘打量著季白深,他一手用力撐在地上,一手握成拳頭,臉色蒼白,眼底泛紅。他好像終於卸下了偽裝,露出了骨子裏深藏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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