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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虛度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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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杜仲離開,京墨又是教書又是教法術,日子空前的充實。名師出高徒這句話也不是虛的,漪華在他的指點下,文才武功皆突飛猛進。

清早,漪華睜開眼,一張巨大的貓臉展現在眼前。

“啊……”漪華吼道。

京墨趕緊扔下畫筆闖進去,漪華撫摸著胸口,道:“辰砂,你嚇死我了!”

“喵嗚喵嗚喵嗚……”辰砂一臉無辜地回應著。

“我家果果叫我起床,都是用爪子輕輕拍打我的被子幾下,生怕嚇到我。”漪華教育辰砂。

“喵嗚喵嗚喵嗚……”辰砂不甘示弱地辯駁著。

“你大早上趴在我臉上……”漪華想到辰砂多半是因為喜歡自己才這樣,便把苛責的話咽了回去。她本來想說,縱然你長得無比可愛,可早上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張灰色大貓臉和一雙亮晶晶的滴溜溜亂轉的眼睛,真的會把人嚇抽搐過去的!

京墨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走了進來,溫柔地抱起辰砂,辰砂委屈巴巴地依偎在京墨的懷裏,等著天尊一邊覆膜自己柔順的毛一邊安慰自己。

可是辰砂沒想到,他的主子冷血無情地揚手把他扔了出去。

“無情。”漪華暗道一聲。

“咦?”京墨的眉眼揚起,學著漪華的語氣,看著她笑道:“穿衣服啦?”

漪華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見到自己確實穿著得體,正了神色,道:“本就該這樣。”

京墨走到他面前,一步步迫近她,彎下腰去,右手隨意地搭在身後,左手伸出修長的食指點了她的鼻尖一下,聲若蚊蠅:“你對本尊的修養不放心嗎?”

漪華一直面色尷尬地往後躲,後腦勺已經碰到了床沿,躲無可躲。她一臉苦相,顫聲道:“你這是讓人放心的樣子嗎?”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才直起了身子,不覆方才風流妖嬈的做派,又是一副高貴不凡、遺世獨立的模樣。

京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樣偶然的玩笑和無意的撩撥,對我來說需要用多大的勇氣和毅力來抵擋?你可知我每次需要耗費多大的心神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漪華深吸一口氣,他終於正常了。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昨天一天沒吃飯,雖然沒有餓到無力,但總覺得空落落的。

“其實,你現在的法力連杜仲蓬萊島的管家都打不過。”

京墨一句話澆得漪華透心涼,方才小鹿亂撞的覆雜心情頓時消失無蹤了。

漪華想說,教我法術的是堂堂天尊和杜仲仙君,我學了這麽久,居然只有這麽次的武功?

京墨曉得她的想法,道:“不錯,你師承本尊和杜仲,勤學苦練,加上先前的睡蓮有令修為事半功倍之效,你這半年的時間可抵別人百年。但是,教的人再厲害,你再用功,睡蓮的外力再強大,都只有錦上添花的效果,還缺了最重要的一樣。”

“什麽?”

“堅持。”

“我一直堅持,不敢懈怠。”漪華道。

京墨輕輕搖了搖頭,他顯然不是這樣意思。“只有神擁有天生神力,其它都沒有。比如仙,無論是修煉成仙還是生為仙胎,法力高強者無不經歷了長久的閉關修煉,這個時間,少則千年,多則幾萬年。你想用幾年的功夫戰勝別人千萬年的修行成果,怎麽可能?”

如一盆摻著冰塊的涼水潑到了自己頭上,將漪華的身心澆得透心涼,她此生報仇無望了嗎?

“你可以留在玉山,有本尊的指點,幾萬年後,地錦等都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幾萬年後的人間,就不再是現在的人間了。”

京墨的意思再委婉不過,若要等到幾萬年後,她再也見不到人間的親人。

“那我可以陪家人過完這一生,再回玉山嗎?”漪華強作鎮定,聲音卻有些顫抖。

“都可以。但是……”京墨拉長了聲音,慢慢道:“但是你的修為不夠,到了凡間停止修煉,你的身體和容顏會慢慢變老,你準備將來拄著拐杖來玉山讓我教你法術嗎?”

別人刺激人不過是當頭一棒,京墨這是接二連三地給漪華的腦袋敲了好幾棒子啊!

看漪華的表情,她好像是哭了,她蜷縮在地上,胳膊抱著雙腿,立即尋找著安全感。京墨心頭一顫,忙湊近要安慰她,才發現她並沒有淚水,是自己瞎擔心了。

他溫聲道:“你這半年的心血都白費了,希望都落空了,你會不會很失望?會不會怪我?”

“我有什麽資格怪你?”漪華這麽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除了親人,你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

她的眼神空濛如霧,黯然道:“他們是仙,我是人,本以為人能勝天,終究天定勝人。”

“他們不是天,是仙。”京墨在她身旁蹲下,柔聲說,“但我是神。”

她擡眸,不可置信地輕聲問:“你……你有辦法嗎?”

京墨思量這事已久,心頭多有躊躇,是以沒下決心。如今見她神色如此,便當機立斷地堅定了主意,道:“你隨我來。”

漪華一路跟著他,山下有個很難發現的小洞口,他們化成一縷光才能從洞口進去,在黑暗裏七拐八繞,走上長長的臺階後拾級而上,終於看到那一汪熟悉的溫泉水。與從前來的時候相比,今日的溫泉池暗了許多,像夕陽落山後,家裏的屋子舍不得不點蠟燭的模樣。

原來這才是溫泉池的真正洞口,漪華說:“如此麻煩,倒不如從雪洞直接跳下來。”擡首望去,雪洞已經被堵上了。

“睡蓮經不得太多光亮,我便將雪洞封住了。沒想到,今日又帶你來了這個地方。”

“又要……”漪華猶猶豫豫,以為京墨帶她來泡澡。

溫泉池的半邊是高高的山壁,京墨朝著山壁的方向輕輕揮手,透過朦朦朧朧的水汽,光滑的石壁上透出一個洞,洞口有一人多高,一人多寬,裏面隱隱透著光亮,正好夠一個人走進去。

“這個地方叫‘虛渡’。”

“是‘虛度時光’的‘虛度’嗎?”

“不是,但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京墨聲音輕盈,道:“我有時候比較閑,不知該做些什麽,就將那段時光存了下來,一點點積攢,這裏面大概存了十萬年的時間了吧!”

原來京墨也知道自己比較閑,更令漪華吃驚的是,還有這種操作?

“你可以進去,在裏面呆上個十萬年,修煉有成,出來以後,世上也就過了幾個日月。”京墨說得一片輕松,漪華聽著卻有些沈重。

漪華聯想到先前忍冬仙君擅自改動大槐樹洞,害得她錯過了人間的十年,不由得驚嘆道:“神仙都有這個本事嗎?”

京墨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只有神可以控制時間,忍冬妄動時間,已經違背了天道。再者,忍冬用的是邪術,胡作非為,傷及自身。”

常聽人說“天道”,漪華至今沒搞懂那是何物,只是聽上去是個很高深莫測的存在。出於關切,她便多問了一句:“你改動時間,不會傷害自己嗎?”

京墨眨眨眼睛,看著洞口說:“不會。不過,你真願意進去待十萬年麽?”

說實話,這對漪華來說是個天大的好事,但是想想一個人要在裏面度過空虛的十萬年,一個凡人難以想象的漫長十萬年,她感到擔憂甚至是畏懼。

“十萬年,我會在裏面餓死凍死或者悶死嗎?”漪華隱隱堅定決心,只要京墨告訴她死不了,她就義無反顧地進去。

“我在外面,你怕什麽?”京墨忍俊不禁,“沒讓你在裏面呆十萬年,你可以隨時出來隨時進去,否則,你這麽能說能笑的人哪能忍得住?”

漪華心頭的大石頭一落,是啊,有京墨在,她擔憂什麽呢?上天給了她不少苦,卻給她安排了一位神,霎時滋生了一種雖然生活給我不少折磨、還好有你陪著我的情愫。

轉頭望向他,京墨生的劍眉星目,瑞鳳眼的尾部像鳶尾花掃過,如此漂亮的眼神輪廓,如此盈盈如波的眼眸,偏偏沒有一絲小女子的秀氣,而且將這份嫵媚和妖嬈恰如其分地鑲嵌在英俊的臉部輪廓上,當真是得天獨厚。

“是不是天神生來就被眷顧?”漪華低語,她想說,是不是只有天神才有這份殊榮,能得到這樣好的樣貌,能將所有的優點集於一身?

“眷顧我什麽?”京墨與漪華離得近,聲音便低了些,寥寥數字的言語,竟帶著一股蠱惑人心的味道。

漪華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忙低下頭,心想:我斷斷不能如此沈迷下去,這個“虛渡”甚好,我便一頭紮進去先待個幾千年,不信不能消了內心這些齷齪的想法。

“我進去啦!”漪華的身子輕輕一飄,便入了“虛渡”。

京墨望著她消失的身影,虛渡的洞口也自動關閉。早知道她會做這個選擇,所以提前在裏面給她準備了各類書籍和筆墨紙硯,甚至給她放了好幾株睡蓮在裏面,助她修煉。

他心想:過去千萬年,不覺時光短暫或是漫長,度過或者浪費沒有任何影響。今日細數才發現,早先收集的時光碎片拼湊起來竟有十萬年的光景。漪華若能將我浪費掉的時間好好利用,虛度的時光也不算虛度了。

半個月後,漪華從虛渡出來,玉山的冰雪已經融化。

他說:“想不到你第一次進去就呆了這麽久。”

她怔怔地看著他,一千年未見,我好想你。

夏至已至,漪華第二次從虛渡出來,玉山草木繁盛,山泉細流無聲。

她說:“我又在裏面呆了八千年,我是不是快一萬歲了?”

他答:“我存了十萬年光陰,是不是該從年齡裏減去十萬歲?”

漪華第三次從虛渡出來,秋葉飄黃,楓葉滿地。

她說:“咦?我過了三萬年,你這裏才過了一個季節啊!”

他答:“這已經是你進去後的第二個秋天了。”

漪華第四次從虛渡出來的時候,又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冬季。

京墨正站在清風殿的窗前,低頭精心描繪一幅紅梅傲。他穿著素日最喜愛的白衣,青絲半挽起一個松散的發髻。窗前門戶大開,風聲皆化作松濤陣陣,卷起他寬大的袖袍,案上的宣紙卻紋絲不動。

“終於熬出來了?”京墨淡聲道。

對京墨來說,百萬年都那樣過來了,一直覺得山中無歲月,每個季節沒有區別,每一年和每一天也沒有區別。但漪華能把虛渡裏的十萬年全部熬出來,還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十萬年過去了,她能自娛自樂,克服虛渡裏的寂靜冷清;她能心志堅定,不會在修煉上急於求成;她能博覽群書,分辨百家之言和氣象萬千。但她獨獨不能將對京墨的心思壓抑掉。

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也是令人上癮的毒藥。那些念想不僅絲毫沒有收斂,反而愈發膨脹。

更可怕的是,我心如火,他是冰雪。我融化不了他,他卻能熄滅我。

“今夕是何年?”她靜靜地開口。

京墨優雅地放下手中的筆,“距你來到玉山,已經三年有餘了。”

“三年啊……”她聲音輕而長,這三年有餘的時間裏,有兩年半,是京墨的十萬年。

京墨書房的大窗戶景觀最好,遙望玉山,似乎跟以前看到的玉山不一樣了。她依稀能記起十萬年前,準確地說是三年前,她遍體鱗傷地被京墨帶回玉山,跪在他面前,求天尊教自己法術。如今想來,這清風殿,那明月樓,仿佛隔了好幾世好幾世那麽遠。

她望著天高地廣的外面,望著層巒疊嶂的玉山,又看了一眼光風霽月般的京墨,幽幽吟道:“晨起開門雪滿山,雪睛雲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京墨趕緊提起筆,眉毛微微蹙起,道:“早知就寫這首了。”一邊說著,假裝要將畫上的幾行字劃掉。

漪華趕緊搶過來,發現京墨畫的墨梅圖上,寫的是自己曾經隨口說過的一首小詞:

“雪點蒼穹,月影橫斜遙相度。梅間紙上,繞影低素語。慵綰青絲,嫣然拂還去。憑誰書,瓊花千縷,飛落卿歸處。”

唯一的不同是,京墨把“君歸處”改成了“卿歸處”。

漪華一瞬間失神,京墨,我不在的日子裏,你是否像我念著你一樣地念著我呢?

“你別動。”京墨徒手幻化出一只毛筆,在漪華的額間點上一顆痣。

她照照鏡子,手擦不掉,水洗不掉,而且很好看。

“漪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你說的我自然會答應。”漪華眼神堅定地望著他。

京墨把書放置在畫旁邊,起身道:“不死不滅不等於無所畏懼,如當日在你魔界所見,本尊法力全失。”

這話正好問出來漪華心中久來的疑惑,京墨乃六界至尊,有誰能傷的了他,別人又為什麽傷他?她走到畫前,看到上面的墨梅和小詞,一邊端詳,假裝不經意問道:“你怎麽會法力全失呢?”

京墨嘴角露出一絲雲淡風輕的笑,他難得有冰冷以外的其它表情,讓漪華也跟著心情爽朗。他揚了揚眉,柔聲道:“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要再對他人提起。”

“我跟杜仲說過了。”她不好意思地說。

“無礙,以後不要告訴別人就是了。”

漪華點點頭,“嗯”了一聲。

京墨手中變出一塊令牌,交到她手中,道:“這是魔後交給我的,你可用它奪回魔界。”

漪華將沈甸甸的令牌拿在手中端詳,說:“地錦當□□問我魔雲令下落,原來,這就是號令魔界的魔雲令。”她的瞳孔泛著深色的光芒,疑惑道:“母親怎能未蔔先知?”

“這是魔後八千多年前交給我的,她說,若有一日她遭到不測,就請我將魔雲令交給你,你拿著魔雲令扶持地錦繼任魔君之位。一來,讓地錦能名正言順地繼位,二來,希望地錦感念你,護佑你做一輩子快樂無憂的公主。”

漪華握著魔雲令,心頭感慨萬千。

京墨微微一笑,柔聲道:“漪華,你可以下山了。”

“下山?”漪華睜著美目,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京墨轉過身去,只留一個背影給他,說:“來日你若在六界闖出什麽禍來……”

“若闖出什麽禍來,千萬不能提你的名字,對不對?”漪華囁嚅道。

空氣安靜了一剎那,京墨無奈地開口道:“我是說,若是提我的名字管用,你便稍微提一下。”

漪華破涕為笑,想與他說點什麽,他卻再不肯轉過頭來。

玉山,只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她離開,從清風殿飛到了明月樓,從明月樓飛到書閣和她修習的地方,一番流連後,便飛下山去。擡首,玉山依舊層巒疊嶂,白雪紛飛,她朝著清風殿的方向,淚眼模糊。

此恩此得,無以為報,漪華只有心中銘記,一刻不敢忘懷。

魔雲宮裏。

地錦半躺在長榻上,手中把玩著扳指,幾個女嬌娥跪在兩邊貼心地揉肩捶腿,一邊給地錦剝瓜子。

“魔君這麽會享受,看的本宮都有些妒忌了。”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來。

地錦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道:“紫菀娘娘真是貴人不得閑啊,每年都要來我魔雲宮走上幾遭。”

紫菀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道:“也是,本該魔君操心的事情,魔君偏偏不操心,倒讓本宮操心。”

地錦吐了個瓜子皮,一臉不屑:“我那個堂妹能撲騰出什麽幺蛾子來。”

“太子殿下夢中還喊著漪華的名字。”

地錦一臉壞笑:“喲,飲歌太子已經屈服在娘娘的石榴裙下了,還是娘娘厲害,我還以為他要為我堂妹守身如玉呢!”

紫菀表情略有尷尬,道:“正妃的位子恐怕是留給你妹妹的!”

地錦好整以暇地嘆了一口氣,說:“我這個妹子真是紅顏禍水啊,三年來沒有下過玉山,恐怕被京墨金屋藏嬌了吧!你已經是天庭側妃,整天操那麽多心幹嘛,不如好好享受這大把的無盡時光啊!”

“我在天庭有諸多不便,你若想永絕後患,最好派人在玉山下埋伏著,漪華一下山就將她拿下!”

地錦嗤笑道:“瞧你緊張的,她不過是個凡人,天真的很,能有多大的本事?你只需看好你家太子殿下,不要舊情覆燃娶了她就好。”

紫菀冷哼一聲,拖著繡著曇花暗紋錦裙離去。方至門口,只看見一個絕色女子站在丁香樹下,手中拈花,笑語盈盈地看著她。

“漪華!”紫菀瞳孔不斷放大,她的呼聲即刻引來了地錦,也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女子。

漪華依舊穿著在玉山的素色衣裳,長發以一根樹枝挽起簡單的發髻,垂下的長發在風中飄揚,帶著丁香花的味道,額間一點殷紅的朱砂,與她的魔界身份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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