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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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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破, 皇帝被囚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各州郡。上至州郡官員,下至士族百姓, 所有人都頓時陷入了一種末日般的悲哀恐懼之中。他們聚集在士家大族的莊園或廳堂,以及各道路的驛站, 不斷地打聽和傳遞著最新的消息。賀蘭麟攻破洛陽, 這種事初聽起來並不太聳人。畢竟洛陽也不是第一次被攻破。百姓們, 把它理解為帝國上層,肉食者的廝殺。不論皇位上的人怎麽變,那只是肉食者之間的事, 跟這個帝國下層的大多數人, 並無關聯。然而隨著洛陽逃難出來的人陸續湧向各州,這一切畫面,變得越來越清晰和具體了。他們講述賀蘭麟入洛的經過, 講述屠城的情景。講述洛陽宮的火光遮天,講述契胡兵沖進皇宮、佛寺, 在宮中, 在皇家的寺院大肆宣淫。他們講述那個被活活摔死的太子,還有被□□, 因為抵死不從而被勒死的公主。他們突然發現,這不是單純的肉食者的廝殺了, 這是國亡。

州郡群情激蕩,義憤填膺, 他們振臂高呼, 要討伐賀蘭麟。然而說到要募兵參戰,或是軍需糧餉如何供應之類的具體問題時,又總是換來沈默。年輕人的男子不願打仗。他們是家裏頂梁柱, 上要侍奉父母下要照顧妻兒。國破家亡四個字,總是連在一起的。越是朝局動蕩之際,百姓的日子就越是顛沛流離,自然要先顧自家。性命是最寶貴的,衣食口糧,更是寶貴的東西,這種艱難時刻,自不可能拿出來供給州郡長官,為了這種聽起來遙不可及,無法料定結果的戰爭。

他們大罵賀蘭麟,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他們希望有人出來,討伐賀蘭麟,救出天子。但嘴上說的多,實際真正出兵的沒有。只聽說冀州的韓氏在募兵,但進展並不順利。洛陽城一破,許多地方豪強,都對朝廷的前途不抱希望,不再支持出兵。

國破帶來的是物價飛漲,士族豪強千方百計囤積糧食、布匹,以抵禦戰爭。形勢每天都在發生變化。齊州也是一塊軍閥割據,豪強眾多的地方。郡與郡之間,縣與縣之間,甚至鄉裏之間,都劃分了不同的勢力。每天都能聽到誰和誰打起來了,誰又被誰殺了。韓烈幸虧手下有幾千兵,暫能立足,不過刺史之名,也等同於無了。

洛陽的劇變,使韓福兒陷入了一種迷茫之中。各種突如其來的消息不斷地進入她耳朵,一件比一件打擊著她的精神。她夜裏一個人睡覺。陸元君將悅兒給抱走了,並給他找了一個乳母。她這一年來習慣了跟悅兒在一起,夜夜拍著他的小身體。親手給他穿衣服,給他餵奶,換尿布。而今突然悅兒沒有了,她感覺很不適應,總是睡不著。白天,她便去陸元君的房裏。她害怕悅兒離了他會哭,實際上這小家夥不認人,鉆在乳母的懷裏吃奶,別的別提多歡了。她看了,心裏便隱約有些失落。乳母誇悅兒乖,夜裏不哭不鬧,又肯吃奶,好養。她有些高興地伸出手,想抱抱他,給他吃自己的奶,陸元君看見了,卻總是制止她,柔聲說:“你別管他,讓乳娘抱吧。他現在跟乳娘親呢。”

陸元君無事時,也抱著悅兒,又拍又哄,又笑又逗。陸元君跟乳娘輪流把孩子在手上換來換去,阿福在一邊看著,只感覺越來越失落。

她知道陸元君是為她好,只是心裏還是難過。她感覺很無聊,一個人出門去走。她牽著馬,漫無目的地原野上走著,一個人坐在空曠的草地上發呆。她看著遠處的那條大道,朝向西。她知道那條路,是去洛陽的。她長久地望著那路,心裏如同火一般的焦灼。

有一次,她騎著馬,試圖走上那條路。她不斷地往前走,走,感覺自己離洛陽又近了一點。然而等她走出了十多裏,感覺周圍的樹和山,有些陌生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天已經快黑了。她嚇了一跳,心裏想著,悅兒還在家呢,說不定快哭了。萬一哭起來乳母哄不住怎麽辦。她嚇得趕緊調轉馬頭,飛奔回家,愧疚極了。

過了幾天,她的愧疚散去,又會騎著馬出去。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揚鞭飛馳,一口氣跑出了幾十裏。她騎在馬上的時候,心裏回想起了在南山郊外,他教她騎馬的情景。有一次他抱著她,和她騎一匹馬,馬兒跑的飛快,她心情興奮極了。她還想起她剛開始騎馬時,不會上馬,還因為摔壞了腳,跟皇後賭氣,坐在地上不肯起來。他好兇,沖她發脾氣。她一路想著,一直往前走,直到感覺到很遠了,才停下來,發一陣呆,最終又念念不舍地調轉馬頭回家。

陸元君發現她經常出去,去一整天不回來。陸元君擔心她的安危,說外面亂,讓陳尚跟著她。陳尚只是遠遠地跟在她身後,她走多遠,他便跟多遠,不說話,也不打擾,只是在遠處看著她。她最遠的一次,去了有兩天,走出了一百多裏。她提前告訴陸元君了,說自己想去散心,並帶了水和幹糧。陸元君不知道她為什麽每天都要出去散心,而且散心需要散整整兩天,只有陳尚知道,她一直在往洛陽的方向走,目光看的也不是山,不是水,不是天和雲,是洛陽。

陸元君覺得很無奈。有一次她不聲不響離開了三天。她平常去哪都是會打招呼的,然而那次,跟誰都沒有說,也沒帶陳尚,而是直接自己出門了,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陸元君急壞了,以為她這是不辭而別,生怕她出什麽意外。家人找了幾天都沒找到人。過了三天,她自己回來了,身上灰撲撲的,凍得跟個雪地的鵪鶉一樣,手和耳朵都長了凍瘡。頭發和眉毛上都是雪。她回到房裏,就關起了門,將自己裹進被窩,也不吃飯。陸元君頭一次發脾氣,道:“你想走你就走吧,沒人強留你。你在這裏這麽待不下去,還回家來做什麽。”

她青著臉,瑟縮地在被子裏發抖,聽不見陸元君的責罵,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悅兒好不好。昨天夜裏有沒有哭。讓乳娘不要抱他出門,外面太冷了。小鞋子明天就做好了,明天我給你拿去,你給他穿穿,看合不合適。”

像個游魂。

陸元君氣的想哭。

陸元君揪著她胳膊,將她給拽起來,冷著臉,道:“你走吧。”

她心不在焉,說:“我不走。”

陸元君道:“你走。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管你,也不告訴你阿兄。悅兒我替你照顧,你就當沒這個孩子吧。以後我是他的娘,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他。他連親爹都沒有了,親娘這樣子,有也等於是沒有。”

她聽到這一句,頓時心如刀割了。

陸元君抱著她,拍著她肩膀,啜泣道:“去吧,去吧。我答應你照顧好悅兒,一定會做到。你阿兄也在,你不用擔心我們,孩子沒事,你不用擔心。只是你要記著,不要犯傻,不要送死。你阿兄就你一個妹妹,他心疼你,不想讓你見那人,怕你出事。”

她感覺心上被豁開一道口子,疼的血淋淋的。

她言語失措,道:“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打聽打聽,我很快就回來的。”

陸元君說:“很快是多快?”

她吞吞吐吐道:“一個月……或者兩三個月,好不好。我打聽著了消息,我就回來。”

她低聲說:“我不會把悅兒丟給你,我不會不管他。你只要幫我照看他一陣,等我事情完了,我就回來帶他走。”

陸元君:“你一個姑娘家,你要帶他走去哪?都是自家人,別說那些了。”

“我替你照顧他就是。”

陸元君沒可奈何:“你留在這,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實在看不得你這樣了,活像個死了漢子似的。”

阿福臉一熱。

陸元君道:“為這麽個人,你值得麽?人家心裏根本沒你,興許根本不領你的情。”

阿福道:“我喜歡他。他不領情,我也認了。我不會犯傻,不會送死的。其實我早就看開了,我是想著,他要是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總得有人替他收屍。壽陽公主也死了,公主曾經對我有恩。我不去看一眼,我心裏過意不去。而且,他心裏再不愛我,他也對我好過。他沒害過我。即便是看在恩義上,我也要去見他最後一面。興許他還有什麽遺願,我可以幫幫他的。”

陸元君暼著她,一臉不信:“你是在說服我,還是說服你自己?”

“我是真的。”

陸元君也懶得多說了,連夜為她收拾行裝。陸元君擔心她一個人在外危險,讓陳尚隨她去。阿福說:“陳尚留下吧,悅兒還在這呢。讓小五和小六跟我去。”陸元君明白她的意思,還是放心不下:“那就聽你的吧。”

阿福取出自己的寶貝小箱子,交給陸元君。那裏面,是她這些年攢下的錢,還是一些貴重的珠寶首飾。她曾經放在枕邊睡覺,一刻不舍得離身的,而今都交給陸元君了。

“這些東西,我留著沒用。就給嫂嫂保管吧,萬一有需要,嫂嫂就拿去用。要是我不在,也當是給悅兒的撫養之資,供他穿衣吃飯。”

陸元君紅著眼,說:“誰要你這些了。就是沒錢,我也一樣會替你將他帶大。東西我替你保管就是。”

阿福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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