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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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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嬰兒一動不動, 癱在地上。這麽小的孩子,經這麽一摔,肯定是沒活氣兒了。賀蘭麟洩了憤, 轉身去了宮前門。下屬稟告他,皇帝已經抓到了。

賀蘭麟連忙趕到。

的確是雲郁, 沒有抓錯。賀蘭麟曾經見過他幾次, 對他的模樣, 記得很清楚。這些契胡兵,當中也有不少認得他的。

他太好辨認了。

傳聞中的美男子。作為皇帝這個身份,遠不如他風神秀慧, 姿容俊美的樂平王形象深入人心。只要見過一面的人, 哪怕只是一眼,也絕對忘不了他的樣子。當初在河陰,跟賀蘭逢春會面, 那些契胡兵,多多少少都是親眼見過他的。即便是逃竄中, 衣衫不整, 蓬頭垢面,那身影輪廓, 還是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來。

紅亮的火光,映著年輕君王的面龐。賀蘭麟用一種全新的身份, 跟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強權者,打了照面。

他的確, 有過人之處。賀蘭麟承認。

即便此刻, 他成了階下囚,賀蘭麟心裏,還是有點畏懼他。那張年輕的, 白皙俊秀的面容,並不像看起來那般溫良無害。這是一只會咬人的漂亮狐貍,而且是個男狐貍精。賀蘭麟原本一直想不通,皇帝做事,寸步不讓,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賀蘭逢春怎麽還被他弄的五迷三道的。這麽近處一看,他倒心裏有點承認。這世上長得美麗的人,不論是男人女人,都有點勾人魂魄的意思。跟喜好男色還是女色無關,大抵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感覺有了點刺激,精神莫名的興奮起來,有種淩虐的快感。

賀蘭麟得意洋洋地笑:“臣來見君,陛下不見臣,卻掉頭就跑,是何道理?陛下這般,讓臣屬實心寒得緊。”

雲郁面色蒼白道:“朕也覺得意外。你既然仍稱朕為陛下,又何必要做這亂臣賊子,遺臭萬年的事呢。賀蘭澄明、賀蘭樂律都不肯趟這一趟渾水渾水,為什麽要讓你來拔這個頭籌。朕若是死了,天下立刻會有多少人像你今天一樣,打著為朕報仇的旗號,來殺你。你以為你能安生。”

他衣衫單薄,又受了寒凍,臉上看起來毫無血色,聲音亦是冰冰冷冷的。一雙雪白的赤足,上面沾了些許塵泥。

賀蘭麟臉色沈下來。

“成王敗寇,願賭服輸。朕既然入了賭局,便早料到會有這一天。朕早有心理準備,沒什麽後悔的。”

“只是你別忘了。”

他坦然毫無懼色——或許,不是真的不懼,而是知道恐懼已無用:“朕是君,太原王臣,臣子不賢,君王殺之,天經地義。你殺朕卻是弒君,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既上了洛陽,想必也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賀蘭麟笑不出來了。

“你不想知道皇後和太子現在在哪裏嗎?”

“賀蘭氏既然造反,她便不再是皇後了。至於太子,皇後既然已經被廢,也就沒有什麽太子。你既是替太原王報仇,太原王的女兒和外孫,怎麽處置,你看著辦吧。”

賀蘭麟見他油鹽不進,氣得暴跳如雷。

賀蘭麟先是將一群俘虜的宮人帶到他面前,殺了。哭聲震天,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人頭紛紛滾落,鮮血染紅了宮門前的青磚。而後又是被俘虜的大臣,依然帶到宮門處,殺了,依然是鬼哭狼嚎,轉瞬間鴉雀無聲。對賀蘭麟來說,這僅僅只是個游戲。將士們受了一場氣,需要發洩,殺人最能解氣。宮門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雲郁的臉色,從蒼白轉為了蠟紙一般的死白,然而始終未發一言,只是閉上了眼睛。

賀蘭麟發洩了一通,厭了,讓人將他關押在宮前門的值房,派重兵看守著。

這些契胡兵,打了勝仗,一個個興高采烈。將宮中搜刮一空,書冊典籍,堆到一處,放火焚燒。天冷,宮中沒有炭,這些契胡兵凍著,將宮殿的柱子、門板,都卸下來焚燒,烤火取暖。一群人在火堆旁載歌載舞,又唱又跳。打開宮中的地窖,取出美酒來暢飲,肚子餓了,將禦苑中的靈鹿和靈鶴捉來宰殺,烤了當肉吃。吃飽喝足,在宮中遍地行淫,將宮女們擄來行樂。宮人的女人不夠,又跑到妃嬪們出家的瑤光寺去淫.亂。賀蘭麟也捉了幾個宮女,找地方逍遙快活去了。

落英抱著那個死去的,渾身冰冷的小嬰兒,像失了魂一般,在宮中穿梭著,找禦醫。夜裏又下起雪來,她行遍宮中,沒有看到一個宮女和太監,原來燈火輝煌的洛陽宮,此時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人點燈了。她碰到契胡兵,那些契胡兵,知道她是太原王的女兒,畢竟不敢招惹她。她一個個一個地哀求:“禦醫在哪?幫我找個禦醫吧?”契胡兵們看她抱著個死孩子,都勸她,告訴她孩子死了,找禦醫沒用了。她不信,說:“我要見陛下,陛下一定有辦法,一定能找到禦醫的。”她已經無計可施了。除了自己的丈夫,她不知道該去求誰。

有個心生憐憫的契胡兵,覺得看不過去,領著他去見了頭頭,一個百夫長。百夫長也是賀蘭逢春手下的將領,認得賀蘭落英,故主的女兒。她一身雪,凍的哆哆嗦嗦的,嘴唇和臉都發青了。百夫長不忍心看著她遭罪,便瞞著賀蘭麟,領著她去了雲郁關押的地方,讓他們見了面。

他坐在墻角處,雙手抱著膝,因為冷,瑟瑟發抖。他問守衛,想要一件衣服穿,守衛沒有搭理他,只給他抱來了一堆稻草。落英看到他,如逢救星,連忙抱著那個死嬰,遞到他面前,一個勁懇求說:“你救救他吧。”

她嘴唇哆嗦著,可憐地央求著他:“你救救他吧。你看,這是咱們的孩子。你是皇帝,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雲郁從膝蓋上擡起頭,看向她手中的嬰兒。

那是他第一次見這個孩子。長得很漂亮,皮膚很白,胖乎乎的。只是緊閉著眼睛,皮膚蒼白,像一具小僵屍。下意識地伸手去碰了碰,皮膚是冷的,四肢都已經僵硬了。

他看到嬰兒的衣服上,沾了很多血漬。

他接過嬰兒,手摸到了孩子的後腦勺下破碎的頭骨。他這麽小,這麽輕,幾乎不像真實的。如此動人的一個小生命,然而的確已經破碎。

落英臉色蒼白,顫抖說:“是我錯了。我不該說話,激怒了他,讓他拿咱們的孩子撒氣。我沒抱住他。孩子摔壞了。你想辦法救救他吧。”

雲郁抱著嬰兒,聲音沙啞道:“他死了。”

“他沒死。”

落英急了:“他只是落到地上,摔了一下,怎麽會死呢!你一定是看錯了。”

雲郁將孩子還給她,道:“找個地方,將他葬了吧。”

落英抱著這嬰兒,怔怔地看了好一會。

她突然像只發了瘋的母獅子,沖上去廝打他。尖利的指甲,抓向他的臉:“是你害死他的!是你殺了他!你是他的親生父親,你為什麽要害死他,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妻子和孩子?你是個掃把星!你從來都沒愛過我,你這麽恨他,為什麽要讓我懷上他,為什麽要讓我生下他!”

她痛哭著:“他也是你的兒子!身上流著你的血,是你的骨肉。”

他仰著頭,閉著眼睛,由著她抓撓撕打,撓的頭臉和脖子上盡是血痕。

她紅著眼睛,淚水和怒火一並噴發,咬牙切齒地大罵道:“我詛咒你這輩子!你活該!你不配得到愛。你不配有妻子,不配有兒子!你會斷子絕孫,下十八層地獄,死了都沒人給你收屍!野狗和禿鷹會吃你的肉,啃光你的骨頭!人人都唾棄你,恨不得你去死!你不配活在這世上!”

雲郁一動不動,語氣絕望道:“你要恨我便恨,要打我便打吧。從今往後,你我恩怨兩清。出了這個門,咱們便橋歸橋路歸路。生生世世再不相幹。”

“你說兩清就兩清了嗎?”

她憤怒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好像要將他剝皮拆骨:“我會恨你,直到你被剝皮抽筋,直到你不得好死那一天。”

“你的願望已經達到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眼角有幹涸的淚痕:“我已經不得好死,很快就會下十八層地獄了。”

他顫抖地掙紮坐起來,擡起衣服袖子,用牙齒撕咬,雙手顫抖地從袖子上扯下來手絹大的一條白綾。他將白綾鋪在稻草上,將右手的食指在嘴裏咬破,鮮血在那絹布上寫了一段文字。

那是一封休書。用血寫在衣服上的休書。

他將那浸滿血字的休書,交給她手上,聲音低啞難聞。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你走吧,不要再來了。你是賀蘭逢春的女兒,他們不會殺你。你走吧,回你的故鄉去,回你該去的地方去。你我的婚姻,本就是個錯誤。而今該結束了,就讓它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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