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4章 故友

關燈
阿芳看著那高高在上, 俊美如神的君王,她好像什麽都懂了,又好像什麽都不懂。

在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 就知道,這是個會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人。

這世上有很多面孔, 每一幅都不相同。有些臉, 看一百遍, 一千遍也記不住。而有的臉,只需要一眼,就終生不忘。雲郁就是後者。

不僅是臉。而是整個人, 瓊枝玉樹, 站在那就會發光。

他是三月的花、臘月的雪,是一切美的化身。

他走過來問她名字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錯覺, 以為自己此生會和這個璀璨如明星的人發生關系。

然而錯覺終究只是錯覺罷了。

誰才有資格愛他呢?誰才有資格得到他的愛呢?這個問題,沒人知道答案。

皇後不知道, 阿芳不知道, 韓福兒也不知道。

或許世界上本不存在那樣一個人。

或許他不愛任何人。

數日之後,雲灝的人頭, 被送到洛陽。

雲郁揭開那方紅色的木盒子,雲灝的人頭正端端正正, 被盛放在裏面。滿面血漬,亂發覆額, 雙目緊閉, 他親自驗看,確是雲灝的臉無疑。

“是誰殺的他?”

黃錦道:“回陛下,是一個臨潁縣, 一個叫江豐的縣卒。據那縣卒說,雲灝逃到了臨潁,身邊的隨從都四散了,他無錢無糧,去不了南朝,又怕回去,蕭衍會殺了他,所以想見縣令,問縣令借些錢糧,然後召集支持他的舊部,好東山再起。江豐假意奉承,設宴招待,用酒將他灌醉,然後砍了他的頭顱,即刻送來洛陽。”

“若不是他背叛魏國,投靠粱朝,又帶著粱朝的大軍來侵略魏土,淩暴魏國百姓,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下葬了吧。”

雲郁對這個手足兄弟,並無任何同情。他將盒子蓋上,道:“那個叫江豐的縣卒,賞賜他黃金一百兩。”

蕭讚站在刺史衙門堂前,望著滿地的落葉和秋風。一陣霖霖的雨過,天氣便轉了涼了。時局的變化,就猶如這秋風一般,而他自己仿佛風中飄舞的一片孤零的黃葉,只能隨風輾轉。沒有方向,也沒有力量。

衙門中的卒子來報:“大人,外面有個僧人求見。”

“僧人…….”

蕭讚心想,或許是來化緣的吧。

“不見。”

“那僧人說,他有一個東西給大人看。大人看了,就會見他的。”

卒子呈上來一張折疊的紙條,蕭讚展開來,只見上面用工整的楷書寫著一個大字:綜。

綜,是他的本名,是他在梁國時候的名字,到了魏國,才改名為蕭讚。

他心一咯噔,有種古怪的預感,抱著探究和懷疑的態度:“把他帶過來。”

約摸過了片刻,他聽到了腳步聲。一個僧人,身穿著破破爛爛的灰色袈裟,衣上縫了很多補丁。腳上穿著草鞋,鞋幫上吃草繩磨爛了,露著臟兮兮、黑乎乎,還帶著傷疤的一雙大腳。頭上剃的溜光,只是沒有點戒疤。那人擡頭凝視著他,方方正正的臉,濃眉大眼睛,臉頰消瘦的凹陷下去了,唯獨一雙眸子精光湛湛。他雙手合十,向著蕭讚一禮:“阿彌陀佛,豫章王殿下,別來無恙。可還記得貧僧。”

蕭讚看到他臉的一瞬間,驚的差點沒站穩,閃了腰。

“是你?”

蕭讚驚道:“你出家了?”

“貧僧法號慧果,曾在梁國跟豫章王殿下是至交,殿下還記得嗎?”

蕭讚慌的心如鼓擂,只看左右無人,才稍稍平靜了些:“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走吧。”

僧人道:“貧僧無路可走,所以來找故人敘敘舊。”

蕭讚道:“我與你,無舊可敘。”

“貧僧一路行來,饑寒幹渴,能否向故人討一杯酒喝。”

蕭讚見他形如乞丐,落魄至此,到底有些不忍驅趕,只得轉過身,勉為其難道:“你隨我,到書房中來。”

這人,自然就是陳慶之了。

蕭讚在梁國時,同他打過交道,交情不淺。不過那都是往日的事情了。沒想到這麽個意氣風發的人物,而今淪落到這地步。蕭讚知道他在河橋兵敗的事,以為他早已經死了,沒想到還活著。兩個故國的舊友,而今以這樣的方式,在異國他鄉重逢。

蕭讚知道他饑寒交迫,困苦已久,關上門,命人送來酒肉和飯食,並邀他往榻上坐。

陳慶之不坐,道:“貧僧身上有虱子,怕臟了殿下的床榻,懇請殿下賜我一張胡床即可。”

這人原來在梁國時,也是個體面的人,雖是武將,但性子風流儒雅,很有世家子弟的風範,而今虱子滿身,連保持發膚整潔都成了奢侈。

蕭讚給了他一張胡床:“請坐。”

陳慶之仍不坐,道:“貧僧想先洗個手,洗個臉。”

蕭讚讓人送來熱水。陳慶之手伸進木盆裏洗手,洗臉。他拿帕子擦拭臉上的水漬,才擦了兩下,雪白的帕子就一道道黑印兒。

蕭讚假裝沒看見。

“多謝豫章王殿下。”

陳慶之客氣地,再度向他施禮。

蕭讚道:“我早已經不是豫章王了,我現在是魏國的駙馬,你不用再叫我殿下。”

“殿下在貧僧心中,一直是豫章王。”

蕭讚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請用膳。”

蕭讚指了案上的酒和肉:“沒毒,放心吃。”

陳慶之沒拿筷子,也沒吃肉,只是端起了案上的酒杯:“既然殿下不認自己是殿下,那貧僧便稱呼駙馬吧。貧僧敬駙馬一杯。”

蕭讚沒有舉杯,只是看著他。

陳慶之道;“駙馬看不起貧僧,不願接貧僧這杯酒。”

蕭讚道:“朝廷現在通令各州郡緝拿你,你現在是要犯。我不能同你飲酒。”

陳慶之道:“駙馬招我入書房,已經是在藏匿要犯。”

蕭讚道:“這是我對你僅有的情分,你就不要得寸進尺了。”

陳慶之有些惆悵,長吟一聲,嘆道:“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蕭讚微微一哂,道:“將軍有資格說這話麽?我在齊州,都聽說了你的大軍在洛陽欺行霸市,暴淩百姓的事。在你眼裏,你粱國的士兵是人,魏國的士兵不是人。梁國的百姓是百姓,魏國的百姓不是百姓。不過都是為了私利,何必冠冕堂堂。”

陳慶之目光定定地看著他:“駙馬變了。”

“自然變了。”

蕭讚微微一笑,道:“我去國離鄉多年,而今早已是有家無國之人。無論魏國還是粱國,對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只在意自己的妻兒,其他一切都如浮雲過眼。”

陳慶之若有所思,嘆道:“難怪我剛北上時,給你寫信,你沒有回覆我。雲灝登基,你也沒有上賀表,公然舉旗反對,還聲稱要勤王,聲援魏主。但你沒有出兵,只是嘴上喊的聲高,我一直在猜測你的意圖,心想你是不是在坐山觀虎鬥。想讓我們兩敗俱傷,你好坐收漁利。”

蕭讚道:“你看我現在兩手空空,我有那個本事嗎?我只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我手上沒有兵馬,只能虛張聲勢。嘴上說齊州有二十萬兵馬,實際都是地方豪強,非我能左右。”

陳慶之道:“當初,你怎麽不去長安,找蕭寶寅?他畢竟是你親叔叔。”

蕭讚道:“我並不看好他。”

陳慶之道:“我本以為,此仗可以建功立業的。沒想到,到底高估了自己。魏國皇帝,還是得人心的。否則他逃出洛陽不久,就會被人殺了,把人頭送到北海王面前來邀功,就跟雲灝逃去臨潁的下場一樣。他孤身離京,在安陽兩個多月,大發詔令,人人皆知道他的所在,但沒人像殺雲灝那樣殺了他。可見人心所向。我早該明白的,要是早點清醒,當時就帶兵回梁朝,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全軍覆沒。”

而今呢,留在北方,死路一條,回到梁國,也必定會被皇上治罪。

蕭讚道:“你而今作何打算?”

陳慶之道:“我要回梁國去,向皇帝陛下請罪。”

蕭讚為他準備了幹糧、水、還有幹凈的衣服。陳慶之臨走,從懷中掏出來一封信,已經被揉的皺皺巴巴了。

“這是陛下給你的信。”

陳慶之道:“陛下希望你回梁國去。只要誠心悔過,陛下會原諒你,恢覆你的官爵。畢竟父子一場。你在魏國,到底是異類,怎比得自己家鄉。當年的事都過去了。陛下這些年,很是思念你。我出征前,陛下曾親自召見我,讓我有機會見到你,務必將你帶回梁國。只是我而今自身難保,幫不了你。你若有意還粱,陛下會派兵接應。”

蕭讚此時此刻才明白陳慶之的意圖。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在勸他背叛魏國。這人可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落魄至此,已經一敗塗地了,還不忘著攪渾水,臨走前,還特意到自己面前來挑撥離間一番。蕭讚手觸著那信,猶豫著接過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