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1章 不同

關燈
此時此刻的洛陽, 雲灝還在宮中醉酒。

靡靡之音響徹大殿,美人兒翩翩起舞,他被樂曲聲和甜美的酒意陶冶的醺醺然欲醉。他躺在榻上, 左右懷裏各抱著一個美人,身後還有兩個美人在捶背。另有一個宮女, 手裏捧著剛切好的蜜瓜, 用手拈了, 一塊塊送到他嘴邊。畫面看起來奢靡,但只要走近,就會看見這幾個標致的美人臉上全都是膽戰心驚之色。仿佛是虎口邊上的小羊羔一般, 渾身緊繃, 瑟瑟發抖,只差沒有哭出來。

殿中的樂師、舞姬,也看不出絲毫高興的樣子。樂師一邊彈奏, 一邊心不在焉,如同被人拿刀架子脖子上。舞姬的每一個腳步, 都像是踩在釘板上。大家都勉為其難地奏著, 舞著,等這個夜晚何時結束, 然而雲灝始終醉醺醺地瞇著眼在那欣賞,興致不減。

殿外的守衛, 也惶恐不安。

今夜的氣氛,比陳慶之入洛那一夜還要凝重, 還要古怪。

明明月色很好, 但是整個洛陽宮,都安靜的有些詭異。宮女宦官們躲在一處,嘁嘁喳喳, 交頭接耳。寢宮外面的燈籠熄了,沒人添燈油。時不時有人在鬼鬼祟祟,躥來躥去亂跑,禁衛軍一個個張眉楞眼的,不知所措。宮中發生了好幾起盜竊,把太和殿中收藏的古畫盜了。居然還有人偷皇帝的玉璽,可惜被侍衛捉住,沒能成功。皇帝夜宵要吃烤全羊,禦膳房半天沒烤出來,管事的太監黃瑾讓人去催問,半天急匆匆過來回覆,說做膳的禦廚跑了。黃瑾一面讓人將燈點起來,一面另找廚子烤羊,禁衛軍過來通報有人偷玉璽的事。

整個宮中都是亂糟糟的,個個都像是沒頭的蒼蠅。黃瑾進殿,悄悄有人偷將玉璽的事告訴雲灝,換來一通暴怒。雲灝將手中的酒壺往大殿一擲,喝罵道:“滾!滾!”

把那殿中的美人、舞姬嚇的尖聲亂叫。

黃瑾忙不疊地滾了。

皇帝發了脾氣,宦官宮女們,沒人敢進殿去伺候,都畏畏縮縮地躲在一邊。

前些日子,那些六部大臣,三公九卿,還成群結隊地進宮來,在皇帝寢宮外面進諫。原因是皇帝多日不上朝,各部的折子沒有批覆,並進勸皇上不要沈迷酒色。雲灝沒有搭理,將他們都驅趕出宮,依舊我行我素。黃瑾本以為他們要大鬧,豈料這些□□中沒了聲,連進宮稟事的都少了。

不管是宮中,還是洛陽,都陷入了一種焦慮不安的狀態中。

而今這樣的局面,絕不正常。貌似平靜的夜晚,卻是烏雲蔽天,風雨欲來。

雲灝身邊有十多個從南梁跟過來的武士,還有一些,是他在北海國封地的封臣。而今陳慶之那邊的戰勢很不利,這些人,也都擔憂起了自己的前途命運。其中一個親信,跟他建議道:“陛下,要不要派點人,去支援一下陳慶之。臣恐怕他那裏堅持不住。”

雲灝嘴上答應了,派了兩千人去支援,其實他心裏盼望著陳慶之跟賀蘭逢春能夠兩敗俱傷。

最好這兩人都趕緊死了,這樣他好坐收漁利。

親信不斷地來稟告他,說河橋有險,陳慶之在求救,要立刻增兵。他煩的厲害,醉醺醺道:“朕不是已經派了兩千人去支援了嗎?他要是打不過賀蘭逢春,就讓他帶著他的蝦兵蟹將,滾回南梁去吧!”

他醉倒在美人懷中,迷迷糊糊地笑了。

什麽陳慶之,什麽蕭衍,什麽賀蘭逢春……他聽到這些名字,就惡心的想吐。讓他們都去死,讓他們都滾蛋吧。他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們都碎屍萬段。

他恨賀蘭逢春。

當初河陰之變,虧得他官位低沒資格列朝,才僥幸逃過一劫,沒成了賀蘭逢春刀下的冤魂。他這些年雖不得太後的重用,卻畢竟也是宗室子弟。若不是因為賀蘭逢春,他大可以在洛陽過著富貴王孫的生活,無憂無慮,快活到老。是賀蘭逢春毀了這一切。

害得他不得不離開故土,遠投南梁。

他一點都不喜歡南梁。

他討厭南方的氣候。

又潮又悶,又是蛇蠍、蜈蚣,又是蟑螂。也不曉得那些南方人是怎麽活下來的。還喜歡吃魚蝦、螃蟹。他聞到魚蝦的那腥味都要吐了,這些南蠻子,竟然還吃生的魚。

他頭一次發現,一個亡國之人要在異國生存,是有多艱難。這些南梁人,一個個,表面上待他友好,實際上看不起他,背地裏嘲笑。動不動開一些自以為好笑的玩笑,比如說北方人食酪,放屁臭。他心裏覺得生氣可惡。我聞著你們才臭呢,渾身臭魚爛蝦味兒!面上卻只能賠笑。南人講的吳地方言,他一句也聽不懂,雞同鴨講。他覺得南人說話拗口,這些人卻反而取笑他的洛陽口音,動不動拿他取樂。而蕭衍表面上待他親熱,卻也樂得見眾臣嘲笑他,每每有宴會等場合,必定要把他叫去,供眾大臣說笑取樂一番。大談南人對洛陽人的種種偏見,在他身上印證,好像他是個猴子。

他極度厭惡這樣的場合,可是寄人籬下,卻又不得不從。

他在南朝舉目無親,呆了足足一年,也沒有任何真心的朋友。連梁國的女人,他也聽不懂她們說話。蕭衍賜了他幾個美人,美倒是美,床上也聽話,就是睡了半年,也說不上兩句話,他天天跟個啞巴似的。

他是著實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

他天天盼著能回洛陽。只要能回到洛陽,回到故國,讓他付出一切都行。

蕭衍?

這個老狗,虛偽狡詐,簡直是壞透了。

雲灝知道他是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亂,也知道他不過是把自己當成一粒棋子,一個工具,意圖只不過是把魏國徹底攪亂。還有陳慶之這條惡狗,唯蕭衍之命是從。他裝的再像一個忠臣,雲灝也知道他是條惡狗。

他知道自己北歸意味著什麽,一個魏國宗室,帶著敵國的軍隊,堂而皇之,進駐自己的國都,這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千夫所指的事。即便落到史書上,也免不了亂臣賊子,叛國之名。翻遍史書,這樣的人,也沒一個是有好下場的,不止身敗名裂,五馬分屍,還要遺臭萬年。不過他已經不在意這些了,只要能回洛陽,能殺了賀蘭逢春,能報仇,就值了。

畢竟體會一把做皇帝的感覺,就算是押上人頭,劃得來。

至於更長遠的事情,他沒有考慮,也懶得考慮。

什麽江山社稷。這魏國,還有江山社稷嗎?有眼睛的人看得見,這玩意,早就沒有了。

他們不過是一群生於末世的王孫,死亡和毀滅是宿命。

只有雲郁那般天真,還真把自己當成皇帝,兢兢業業坐在這金鑾殿上,做些徒勞無功的事情。雲灝進入洛陽宮時,看到他留在太和殿,以及寢宮中的那一卷卷冊子、書簡,書信文牘,全是那些朝廷大事的謀劃。改革吏治,組建禁軍,抑制豪強,甚至鑄造錢幣,治理黃河,事無巨細。他為擬定這些方略,不知費了多少個日夜。

雲灝看了,只覺得這人萬分好笑。

他跟雲郁自幼相識。

同堂兄弟,關系不淺,甚至出身相似。他們的父親,都是當年被外戚高肇所殺,都自幼喪父,曾有過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日子。

按理說,應該同病相憐心有戚戚,但雲灝跟他,少年時性子就不投合。

雲灝剛烈,脾氣暴躁。像個火信子,一點就著。

雲郁卻脾氣溫和,明眸善笑,春風化雨。

宗室人都討厭雲灝。貶損他。嘲諷他。

宗室人,包括那些世家貴族,都喜歡雲郁,將他捧到天上。好像是什麽天仙名宿下凡一般,魏國的將來,所有人的前途命運全靠他了。

雲灝平生有兩愛好,第一貪財愛錢,第二好色,喜歡女人。

雲郁最不愛錢,只重義氣,從來就是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樣子。更不愛美色,見到女人,眼睛都懶得多瞟一下。

雲灝對出仕做官,爭權奪利沒什麽興趣。只想左手攥著錢,右手摟著美人快活一生。雲郁卻喜歡追逐權勢,削尖了頭往官場上鉆。

雲灝可太了解他。

雲郁這人,素來就虛偽,他面上裝的清貴淡泊,一副不染塵埃的樣子,好像一朵迎風的白荷花,引得那些世家子弟,名門豪族趨之若鶩,其實都只是故作姿態。種種言行都是為了收攬人心,為自己在仕途前進鋪路而已。他不好色是真,腦子都鉆到官眼兒裏去了,天天琢磨著怎麽結黨營私,當然是沒心情看女人了。表面上不貪財,私下也沒少撈錢。只不過裝的一副克己覆禮、勤儉謙遜的姿態,撈的錢都拿去收買人心了。

雲灝一向看他不爽。

何況他竟跟賀蘭逢春這種虎狼之輩勾結。

裝的最清高,第一個背叛朝廷背叛太後的也是他。

雲灝故意報覆似的,讓人將他寢宮和書案上的東西全堆到大殿外,放一把火燒了。然後把美人、歌舞、美酒,邀請進來,把太華殿變成了妓樂教坊,酒池肉林,人間樂土。

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人生自古誰無死,不如高臥且加餐。

韓烈的大軍攻城時,雲灝仍然在宮中醉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