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的選擇

冰地學園二年Ｃ組的教室內，清亮的女聲正在朗讀著一段漢語課文，她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神秘獨特的作用，能夠安撫人心，使人隨著她的韻律緩緩地舒展，沈浸下去。

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個站在講臺上的身影，看她微微低著頭，望著書冊，露出光潔的額頭，尖尖的下巴，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他知道那下面有一雙紫色琉璃一般美麗的眼睛。可是更多的時候，他卻只能在腦中幻想著那雙眼睛，只除了最初的那一次在陽臺上短暫的談話，他直視了她，可是現在——現在他卻沒有了一絲勇氣去看她的眼睛。

她是黑山老師，她不再是阿琦，他們之間差那麽多，他們——根本不可能……他看著她轉身，在黑板上留下一串串秀氣的字跡，眼中卻是流露出了一絲傷感低落的情緒。

阿琦書寫完最後一筆，微笑著轉身，鳳立即低下頭去。

“這句話有誰能為我們朗讀一下嗎？”阿琦含笑望著講臺下的同學們，眼裏是鼓勵的神色。

臺下的男生們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躍躍欲試，女孩子們一眼一眼地偷瞄著黑板上的句子，羞怯地微紅了臉。阿琦早就對他們講解過詩的意思，所以他們才會這般表現。

阿琦有些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雖然這群孩子們身體上提早發育了，可是心智上卻還單純得很。她掃視了全班一圈，心裏暗暗地點著頭，經過將近半個月的磨合，不論是她還是這群學生都相互接受了彼此，如果說一開始，她只是硬著頭皮上，那麽現在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這份工作。

她臉上笑意未收，目光卻是轉到了教室後排靠窗的那一個位置，鳳長太郎……阿琦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眼底有隱隱的擔憂，面對這個鄰居兼學生，她有些無所適從。鳳就像是中國學校裏典型的最乖乖牌好學生，他成績好，自己也努力，樂於助人，性格溫和，無論是哪個任課老師都對他讚賞有加，她對他亦是同樣的感覺，可是——他在她的面前卻表現得格外拘謹。

阿琦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讓他轉變得這樣快，她能隱隱地感覺到他對她的抗拒，他在她面前說話甚至都是垂著頭，避著她的目光……她得承認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她還記得那一晚陽臺上那個幹凈純粹的少年，他雖然靦腆卻很陽光的笑容，他試圖以他的方式來安慰她，他是她在日本第一個遇到的不問緣由給她溫暖的人……

阿琦默默地嘆了口氣，或許是她貪戀了吧，寂寞的時間太久，便想要抓住身邊一切的溫暖。她看著他低垂的發頂，原本不錯的心情竟是就像被他的姿態感染了一般，慢慢地沈了下來。

“鳳同學，你能為我們朗讀一下這首詩麽？”只是——她還是想要再試一試。

聽到阿琦叫到自己的名字，鳳渾身微微一顫，他緩慢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擡頭望向黑板，卻是不期然和阿琦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那一瞬間，他只想奪路而逃。不過終究他沒有，他斂下了睫毛，專註地望著黑板上的字跡，緩緩讀到：“……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越讀到後來，鳳只覺得嘴裏越苦澀，有很多夜晚，他也是那樣睡不著，偷偷地隱在窗簾後面望著她陽臺上的光，在早晨她練習瑜伽的時候，強迫自己比她更早一步起床，到外邊跑步，這樣他就能夠忍住自己不去看她了，可是每一次他卻偏偏還是會控制不住自己，在她練習開始的時候出門，只為了路過的時候，能夠偷偷地擡頭看一眼……

“很好，鳳同學，那麽你還能把我昨天的釋義再覆述一次麽，或者你也可以談談自己對這首詩的理解麽？”阿琦盡量放柔了自己的聲音，她居然有種小心翼翼生怕嚇跑了他一般的感覺。

鳳低垂著腦袋，手緊緊地握成拳貼在褲腿上，半晌才道：“對不起，黑山老師，我不會。”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胸口就像是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那般難受。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卻不能說，《關雎》裏的那個男人最終得到了他心愛的女孩，可是他卻……

阿琦望著鳳低垂的發頂，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種堵得慌的感覺，她這是……因為被自己喜歡的學生嫌棄了，所以才這樣嗎？她頓了頓，才回覆到：“鳳同學，沒有關系，如果你不懂可以來問我的。”

下課鈴聲響起。

班長從辦公室拿回了漢文課的作業本，分發給大家。

鳳的情緒看上去很低落。

同桌小原有些同情鳳，他以為他是因為沒有回答出阿琦的問題而難受，伸手拍了拍鳳的肩膀，安慰道：“鳳君，不要擔心，黑山老師其實還是最偏愛你的，你看，每一次作業本子上，她給你的批語總是最多最詳細的。”

鳳怔怔地望著作業本上阿琦一字一句認真的批覆，心裏卻越發堵得慌，他其實一點也不開心，她越把他當成一個喜愛的學生，他只會越難受，他其實寧可她從來都不註意到自己，這樣……這樣或許她會忘記他不是她的學生……

不！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麽想！鳳驀地瞪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來，他為自己剛才腦子中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給嚇到了。

“餵，鳳君，你去哪裏？”小原看著鳳猛地沖出了教室，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冰涼的冷水一下下撲到臉上，鳳強迫自己忘記剛才那一個念頭，可是越強迫，那個念頭卻反而越加強烈了。不，不應該的！“嘭”他狠狠地一拳揍到了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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