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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互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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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 時間似乎被拉長到了極致。

謝非言在這一瞬間能夠清楚地看到沈辭鏡面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看到從他眼底浮出的細縷雲煙、一生愛憎。

而後,二人擦身而過, 隨即冰冷的風也抽走了他留下的最後一點餘溫。

“沈辭鏡!”

謝非言暴喝出聲,心下慌到極致, 伸出手去卻抓不住那人。

沈辭鏡頭也不回,直奔天外。

他一路登上通天之階, 在無盡混亂洶湧的靈力匯聚的海中站定, 並指拂過長劍。

而隨著他的氣機流轉,原本森冷冰寒的劍光驟然暗下,甚至於那長劍也寸寸碎裂,就好像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將這劍與這劍光一口口吞入虛空。

然而劍沒了,那駭人的殺機與威脅感卻越發強烈起來。

“是結束的時候了。”

沈辭鏡凝望著天路盡頭的青霄, 以及那扇代表著仙凡之別的天門, 驟然伸手,隔著虛空, 向青霄輕輕一指。

一劍開陰陽!

——茫茫星空中, 無盡靈海之上,驟然迸發出日月齊輝、陰陽同開之異象。

這一瞬間, 世界的屏障仿佛消失不見了, 原本被大神通**力分隔開的六界,於此刻清晰地出現在每一個人的面前。

——在無盡冰河中凍結的人間界;無邊業火萬鬼齊哭的地界;在極速墜落中逐漸崩裂的無色.界;於無盡雲海中越發飄渺虛幻的神界與夢界;以及被永恒定格的天界。

當這六界被清晰展現在眾人面前時, 無論是誰都能夠知曉,此方世界, 已走到了末路。

這一刻, 時間定格。

在這個跳出了時間之河的間隙中, 沈辭鏡面對“青霄”, 冷冷開口。

“東華帝君,你可知罪?”

面色發青的“青霄”僵硬一笑,面色狠戾:“罪?我有何罪?!若沒有我,人族現在依然是神妖二族喙養的犬馬;若沒有我,人族如何能夠綿延這千千萬萬年;若沒有我,不等世界傾塌,我人族就已經被這世界逼到了死路!我為我一人、為我一族謀求生路,何錯之有?倘若真的有什麽錯了,那也是這個給予了神與妖力量卻獨獨忽略了人族的世界的錯,而非是我的錯!”

“吾乃大道,吾乃大盜!”

“我與這個世界兩清,我也不曾愧於任何人,更何況人族!而你——你這等頑石轉生之輩,不懂人性,不通人理,如今又以什麽資格來指責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

沈辭鏡搖頭,再不接話,從袖中拿出一面古鏡拋至天空。

隨著這面古鏡金光乍放,一種蘊含規則之力的氣息拂過萬界,東華帝君的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唯有面色發恨:“果然是你!果然你就是毀我天界的幕後黑手!渡緣,你雖為神器器靈,但如今也轉生為了人族,踏上我煉氣士一道,怎麽也要奉我一聲道祖!可你最後還是勾結神界,對我人族與我天界做出這般事來——難道你就不怕天道業力反饋己身嗎?!”

沈辭鏡淡淡道:“你為何還不明白?從準備動手之時,我就沒打算再繼續以人身活下去了。”

東華帝君獰笑:“你不準備活,還要看我是否準備死!”

“不必多言,動手罷!”

在頭頂這古鏡金光的照耀下,東華帝君附身的“青霄”動彈不得,但其身後的陰影卻驀然暴漲,無邊的靈力潮汐湧來,化作一道道無形利刃,卷向沈辭鏡。

但在這浪潮前,沈辭鏡卻並未做出任何反抗,只是長長呼氣。隨著他每呼出一道氣息,他的面色就蒼白疲憊一分,身形也越發虛弱透明一分,當東華帝君操縱的陰影卷挾著靈海湧來時,沈辭鏡剛好呼出了第九道氣息。

九道氣息隱入虛空,最後化作一片沈甸甸的雪,晶瑩剔透,輕輕落在沈辭鏡面前。

沈辭鏡疲憊托起這片冰雪,令它輕輕飛向東華帝君。

“去吧。”

沈辭鏡沒有留戀,沒有回頭。

因他知道,這就是最後一刻。

轟——

倏爾,這個被抽出時間之河的片段,又被推回了此界。

無聲的爆炸在這一刻於虛空翻湧擴散。

金的光,白的光,黑的光,各色光芒大盛,將漆黑的宇宙抹成白茫茫一片。

而後靈海潰散,天階崩塌,靈光消隱。

只見原本與人間無異的天外天上,突然多出了一股斥力,抽離了空氣、撲滅了聲音,甚至令那光華流轉的天界都一寸寸黯淡下來。

這一切的一切,本應當是一個覆雜的演變過程,但在天階之下的謝非言看來,卻是沈辭鏡在迎上東華帝君的一瞬間便發生了巨大爆炸,炸毀了這登天路與天門,令宇宙重回黑暗。

謝非言心急如焚,顧不上這翻滾狂湧的靈力與熱浪,直沖爆炸的核心地,一眼就見到了在虛空中抱著一面古鏡盤膝而坐,身形逐漸消隱的沈辭鏡。

不祥的預感在這一刻達到巔峰,謝非言咬緊牙關,卻忍不住顫抖,上去用力抱住了他,喝罵剛一出口就變成了哽咽:“你這個蠢貨,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們難道不能想一個更好的辦法嗎?”

沈辭鏡淡淡道:“沒用的。”

“怎麽會沒用?!”

“因為你從來不曾聽我的。”

這一刻,謝非言心臟凍結,墜入虛空。空蕩蕩的冷風拂過胸膛,冷意徹骨。

沈辭鏡愛憐地伸手,輕撫他的背脊。

“難過嗎?”沈辭鏡的動作溫柔,聲音卻是平淡的,近乎冷漠,“難過就好。難過了,我們才算是兩清了。”

沈辭鏡下了最後的結論:“這一次,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謝非言咬緊牙關,顫抖得愈發厲害了。他怒意狂湧,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悸與痛恨,掐住了沈辭鏡,厲聲喝問:“什麽兩清?什麽欠不欠?原來你做出這等不要命的蠢事,竟然是……竟然是為了……報覆我嗎?”說到最後,謝非言幾乎哽咽不成聲。

謝非言面上是少見的狂亂與痛苦,那雙隱含淚光的火色眼瞳,像是要將沈辭鏡的皮囊燒盡,看看這裏頭的一顆心臟到底藏著什麽。

“你……就是這樣想我們二人的關系的嗎?”

他們難道不是相愛的嗎?

若是相愛,為何會談論欠與不欠?

還是說,沈辭鏡終於受夠了一次又一次的等待,終於決定不再愛他,終於決定將這一切歸還給他,然後徹底離開他嗎?

他們兩清了……

那所謂的“兩清”,是這個意思嗎?

“你……你就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沈辭鏡沈默,伸手遮住了謝非言的眼睛。

“走罷。”他沒有回答,“這一切已經結束了,離開這裏吧。”

“如果……”

沈辭鏡聲音一頓,到底沒有說完。

“不,算了。”

“走罷。”

沈辭鏡將謝非言用力一推,於是二人間便就此隔出山海。

無盡的光與熱中,謝非言倉惶望去,卻見視線的盡頭,沈辭鏡的身影越發黯淡下去,甚至連他捧著的古鏡也逐漸龜裂。

——沈辭鏡要死了。

這一瞬間,謝非言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沈辭鏡會離開這方世界,魂魄湮滅於無形,最後再在時間的消磨中離開眾人的記憶,從此再無人記得他的音容笑貌。

歸於天地,逝於虛無,獨自一人離開。

這就是沈辭鏡為他自己選擇的結局。

卻也是對謝非言最惡毒的懲罰。

謝非言咬牙,再一次沖了回去。

他迎著沈辭鏡愕然的面容,用力按住沈辭鏡的頭,兇惡地咬上了沈辭鏡的唇,然後在唇齒相接的那一刻,將自己的舍利子推進了沈辭鏡的口中。

那是謝非言作為玄珠子時萬萬年的苦修,如今則全都交給了沈辭鏡。

而隨著那舍利落入沈辭鏡腹中,那一身因人身剿滅道祖的孽力,則全都由謝非言承當了下來。

謝非言看著面色大變的沈辭鏡,恨聲道:“不可能還清。”

“你欠我的,你要永遠都欠著我!”

幾乎就在業力臨身的瞬間,謝非言就感到一股巨力拉扯著他,要將他推入虛無。

謝非言心中憤恨,推開沈辭鏡就要離去,但沈辭鏡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你——你為何總是要做這樣的事?!”沈辭鏡瞠目欲裂,面上湧出的是最深的憎恨,最痛的愛意,“你既然已經決定要走,為何還要回來?你要我成全你,我也成全了你,為何你卻偏偏不肯成全我?!”

謝非言反手扣住他,憤怒喝問:“我何時要你成全了?!那一天你分明強留了我,最後卻不等我醒來不等我回答,又自顧自選擇棄我而去,還想要你我二人就此兩清,再不相欠?這絕不可能!”

“我如何還能等你回答?你在鎮魔塔中待了兩百年,我也等了兩百年。我在你夢中一遍遍問你,一次次留你,但你卻從不回答。你還要我如何等你?你還要我如何等你?!!”

謝非言怔住了。

夢?

鎮魔塔的夢?

這一瞬間,謝非言驟然想到了在鎮魔塔中那些混亂的夢。

在那些夢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謝非言曾一個都記不起,但如今,他卻隱約想起在這些夢裏,的確有一個人一直在對他說著什麽。

——醒來吧,阿斐。

——隨我回家。

那人一遍遍求他,但他沒有回答。

因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那時的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回應對方?

所以,最後,有一天,那人終於換了句話語。

——你要走了嗎?

——也好……走罷,走罷,你走了,我也該走了。

——最後一次,讓我死心吧。

所以在那一天,在他與沈辭鏡在人間相遇的那一天,沈辭鏡才會一遍遍問他,一次次讓他出言拒絕他。

只要謝非言拒絕他,他就會徹底死心離開。

但謝非言沒有拒絕他,也沒有回應他,一如夢中的那兩百年,所以沈辭鏡這才心灰意冷,直接布下殺局,以他自己的性命為籌碼,將所有的一切都徹底結束。

這一刻,謝非言終於想通了這一點,可他卻不知該恨沈辭鏡更多還是該恨自己更多。

如果……如果他還記得這一切……如果那時候的他是清醒的,他如何舍得這個人苦苦守著一扇永不開啟的門?

可沒有如何。

事已至此,難以挽回。

那顆被他傷過心,也難以愈合。

所以這一切又算是什麽?

他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心中的情愫化作浪潮,幾乎要將他淹沒,但他面上卻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原來……如此……”

謝非言聲音艱澀。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我們的確是……的確是兩清了。”

“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

謝非言無言以對,無顏以對。

“但如今也結束了。”

“結束了……是啊,結束了……”

“我們兩清了。”

他推開沈辭鏡,轉身離開,奔向那無盡的死亡與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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