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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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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不上指教, 不過倒是有些問題想要問你罷了,希望仙尊能夠如實回答。”

“哦?請問。”

謝非言目光掃過這片大地,沒有理會身後殊元道人驚惶神色, 緩緩踱步, 離開了殊元道人身旁, 像是已經完全棄他不顧。

但無論謝非言還是青霄仙尊都知道,他們二人的註意力從未從對方身上離開, 無論對方想要做什麽,二人都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所以守不守在殊元道人身前,其實也已經無關緊要。

謝非言道:“敢問青霄仙尊如何看待白玉京?又如何看待歸元宗?”

青霄了然一笑。

他已明白了謝非言的深意。

“白玉京乃是我師門, 而歸元宗則是我師門的良性競爭者。二者共存,利大於弊,一強一弱, 弊大於利。”

青霄沒有提及白玉京的更多。無論是師門當年對他的辜負也好,還是當年對他的深恩也好,他全都沒有提及,因他全都未放在心上。

同樣的, 青霄仙尊也沒有提及歸元宗的更多。無論是歸元宗當年對迅猛崛起的白玉京的打壓也好,還是當年那些人對有名無實的“大師兄青霄”的嘲諷也好,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所以, 當歸元宗向無色/界做交易的時候, 你便也扶持著白玉京入了夢界, 而後,當白玉京身敗名裂, 夢界的事也不得不中斷後, 你便也去了歸元宗, 想要對歸元宗做出同樣的事,但卻沒想到殊元子已經先布下了暗手,於是你這才收手回轉?”謝非言語調微揚,像是談論某個很有意思的事。

早在殊元道人說話閃躲,而青霄仙尊又對這一切了如指掌時,謝非言就知道青霄在白玉京頹敗的這幾天估計沒幹什麽好事。指不定溜去歸元宗做了什麽。

而青霄也分外坦然,一口承認了下來:“沒錯。”

謝非言追問:“你覺得你這樣的舉動毫無問題,因為你所作所為皆不是出於私心,而是出於大義,為的是萬事萬物的平衡之道?”

“非是平衡,而是良性的競爭之道。”青霄道,“不過其它正如魔尊所說。”

“就當是你說的這樣好了。”謝非言咄咄逼人,“可你的師門到底還是因你所作所為而受益,就算如此,你也覺得你沒有半點私心?”

“世上總要有一個能與歸元宗分庭抗禮的宗門,一潭死水的道門總要有一個銳意進取的門派。而既然其它的宗門都不合適,選擇白玉京又有何不可?舉賢不避親,魔尊還是著相了。”青霄搖頭,神態一如既往地坦然。

謝非言萬沒想到自己反被青霄懟了一句,頓時搖頭笑了起來。

“看來仙尊當真是半點慚愧也無。”

“我問心無愧,何必慚愧?”

“問心無愧?好,很好。”謝非言緩緩點頭,面色無波,但那在他心中沈寂已久的怒火已開始悄然點燃,“不愧是青霄仙尊。”

這一瞬間,謝非言的聲音溫柔得近乎古怪了。

但也只是這一瞬間。

“那麽青霄仙尊,敢問你如何看待白玉京的這些人?特別是這些首席?”謝非言道,“青霄仙尊你乃是白玉京的最後一位‘大師兄’,在這之後,白玉京就改為了首席制。能夠號令同輩弟子的,唯有首席,而首席,能者居之。是也不是?”

“沒錯。”

“但白玉京的首席卻多災多難。第一任首席師易海棄門而去,第二任首席徐觀己則與白玉京有著血海深仇,第三任首席燕聽霜也成了如今模樣……青霄仙尊對此可有看法?”

“並無。”

“為何?”

“不過蕓蕓眾生而已。”

這一瞬間,膽戰心驚地看著謝非言側顏的殊元道人,幾乎以為下一刻這位魔尊就要暴起。

但最後,謝非言只是露出一個笑來。

“蕓蕓眾生而已?”謝非言道,“哪怕你明知道他們如今的命運,與你對白玉京的扶持和放縱脫不了關系,你也毫無愧疚之心嗎?”

從萬人敬仰、被凡人立了無數長生牌位的“聽海道人”,到瘋瘋癲癲的老道士;從曾經的齊國太子,到如玉公子們,再到白玉京棄徒;從曾經的楚國皇室,到白玉京首席,到如今被人借體重生的宿體……這樁樁件件,當真與青霄毫無聯系嗎?

若不是他扶持了白玉京,卻又對白玉京內部的一切不加約束,任由各個陰謀彌漫、強弱傾軋,事件又怎麽會變成這樣?而那些本該前途無量的弟子,又怎麽會走到如今地步?

他就當真這樣半點內疚也無?

青霄不由得搖頭,道:“魔尊啊魔尊,果然無論過了多少年,你都是這樣愚蠢而天真。”

“你只知曉憐憫弱者,卻不知道每個強者都是從弱者而來的,而想要成為強者,就必然要從重重陰謀重重危機裏脫穎而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力運氣缺一不可,他們自身分明有著天賦,但卻沒有百舸爭流之心,不但過不了天道為他們設下的阻礙與困難,反而就此被打倒,跌落泥土,成為了弱者和那蕓蕓眾生的一員。辜負他們的,乃是他們自己,我又為何要對此有愧疚之心?”

青霄負手而立,侃侃而談。

“吾等追求的乃是長生大道,合的是天道,而非人理。若我當真像魔尊你那樣,見到弱者便要去扶持一把,那麽這些空有修為卻無能力也無應對危機的手段的人,最後當傾世危機而來時,他們又如何獨當一面,去應對那些真正的危機?能經過血與火的洗練,才是真正的強者,而若是撐不過的,不過是蕓蕓眾生的一員罷了。既然如此,早些被淘汰下去,對人對己,都是好事。”

這一刻,謝非言忍不住發出了有些荒謬的笑聲:“你將你自己當作天道?!什麽狗屁的‘追求的是天道而非人理’,你分明是人,卻將自己當作了天?!”

優勝劣汰,弱肉強食。

弱者不配得到關註,弱者理當為強者讓道。

謝非言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樣的地方聽到這樣的理論,怔楞片刻後,竟忍不住扶額笑了起來。

謝非言感到這一切都是如此荒謬可笑——一個秉持著激進而錯誤理念的人陰差陽錯走到了高位,然後用他錯誤而激進的理念禦領道門,將這片本該清靜無為的清水攪混,如同養蠱。

無數人的性命如同蠱蟲被投入這個蠱盅,無數本可以不死的人因此灰飛煙滅,無數可以自然更疊的國度、宗門、歷史都變得倉促而蒼白……這一切的悲劇,一切的不平,都是因為有人如此傲慢,因為有人上行下效,最後令一個錯誤的理念如同真理般傳遍世界。

而偏偏,那個人自身對此毫無愧疚,“問心無愧”。

因為——弱者不配。

不配。

不配?

若是他人不配,什麽才配,你嗎?

若是弱者該死,誰人能活,你嗎?

但誰說弱者永遠都是弱者,而強者也永遠都是強者?

若你終有一天跌落雲端,成了那弱者,你又是否活該被人踐踏?是否配得上你如今的尊榮地位?

——你配不配?!

謝非言一邊搖頭一邊大笑了起來。

如此傲慢,如此可笑。

如此荒謬,如此憤怒!

這一刻,那曾經被沈辭鏡撫慰撫平的怒火,那些幾乎已經被遺忘了的不甘與不平,再一次從謝非言空洞荒蕪的心中燃燒起來。

“道不同不相為謀!”謝非言厲聲呵斥,“既然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茍同對方,就讓我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謝非言說完這句話後,不進反退,提起地上昏迷的燕聽霜向後扔去。

“徐觀己!”

隨著謝非言一聲大喝,原本藏在暗處還沒想好到底該如何做的徐觀己,不由自主走了出來,接住了這人。

“帶他去找沈辭鏡!”

徐觀己眉頭一皺,心中其實並不是很情願救下這人和這人體內的殊元道人。但他也知道這是扳倒白玉京最有利的證據,是能夠讓白玉京一敗塗地、再無回轉餘地的最好機會,因此他抓住燕聽霜,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青霄神色不悅:“我白玉京的宗主,無論做了什麽,又哪裏輪得到別人處置?不缺!”

“是。”從一開始就如同一個影子一樣毫無存在感的雲不缺,從青霄身後走出。

“將人追回來。”

“是。”

徐觀己與雲不缺一先一後,消失在了白玉京。

而原本那些在地上哀號呻.吟的弟子,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此刻,這白玉京上下便只剩下了謝非言與青霄二人。

青霄凝望著謝非言,微微張手,掌上便浮出一口滴溜溜轉動的玉劍來。

這劍看著是劍,但並非劍修手中無堅不摧的劍器,而是一件劍型的法器。而這法器光華內斂,刻著無數銘文,綻放蒙蒙微光,一看就知曉絕非凡品。

而對面的謝非言,更是在這玉劍出現的瞬間就明白了它的真面目!

——這口劍,封印著一個靈魂,一個言靈。

百年前,當謝非言還只是一個築基期修士的時候,他為了給天乙城的謝老爺子覆仇,悍然燒盡了晉州城謝家,並且當著一個年輕人的面砍下了他父親的腦袋。

那時候,那個年輕人哭泣著,帶著憤怒和癲狂向他發誓,說一定會向他覆仇。

而謝非言的回答是:那便來找我罷!我等著你!

如今,他果然來了。

謝非言一邊笑一邊搖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青霄,當年那孩子的性命,就是你取走的吧?為的就是對付我?”

就如同當年的楚風歌截下了青霄的一句誓言融入月金輪後,那月金輪就變成了對青霄的特攻武器一樣,如今,青霄為了對付謝非言,竟也耐著性子,抽絲剝繭,尋到了謝承文的頭上,取了他的魂魄鑄成法器,用來對付謝非言。

“但這樣的東西,也要打得中我才行!”謝非言語意森然,“你青霄養尊處優多年,如今竟還想要與我這樣的人一決高下?!”

“魔尊這番言論有何意義?我們又不是沒有比試過,對對方的手段心中一清二楚,這般擾亂人心的手段,魔尊大可不必再試了。”青霄淡然回答。

謝非言眉頭緊蹙,從他身上流瀉而下的火焰越來越亮,越來越熾烈,瘋狂而躁動。

“我早就說了,我不是楚風歌!”謝非言驟然揮刀,頓時仙境化作火海,點亮天空,“算了,跟你無話可說,就讓我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正合我意!”

青霄面沈如水,向謝非言一指,那玉劍便迎風而長,化作萬丈金光,轟然而下!

·

歸元宗內的戰鬥持續了整整三天。

因為歸元宗內的某處峰上,竟於三天前打開了一個通向無色/界和夢界的界門!

那時,無數妖魔從界門後湧出,仿佛無窮無盡,而歸元宗的弟子們不但要應付從內部和從外部湧來的妖魔,還要守住界門,還要尋找關閉界門的辦法,忙得一團亂,偏偏天下第一劍宮無一受到重傷,其它的長老們要不在帶領弟子守界門,要不在研究關閉界門的辦法,因此歸元宗內左支右絀,慢慢顯露了頹勢。

而風近月和玉清真人沈辭鏡,就是在這時趕回歸元宗的。

二者分工合作,由大乘期的風近月鎮守界門,絞殺妖魔,而沈辭鏡與歸元宗長老一行,則合力研究如何關閉這突如其來的界門。

這場緊張的討論一直持續了三天,而那在白玉京方向燒起來的火雲和金光也一直亮了三天。

直到歸元宗眾人終於將這界門研究出了一點兒眉目,而滿身狼狽的徐觀己也終於將燕聽霜和殊元道人送到了沈辭鏡面前時,沈辭鏡驟然一驚,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不妙預感。

而下一刻,那一直纏繞在沈辭鏡心間,昭示著謝非言的存在感的情火,竟就此無聲消失。

沈辭鏡不可置信,呼吸停滯,猛地推門,望向白玉京的方向。

而遠處,沈辭鏡的視線盡頭,白玉京的上空,火雲散去,只剩無盡金光,璀璨光明,如同人間的第二輪耀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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