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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只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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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 就在天南星與青霄仙尊悍然動手之時,沈辭鏡終於想起了天南星的身份,赫然是十年前將他與謝非言逼到絕境的那個古怪男人!

但,為什麽?

明明那人已被他封印在了廣陵城北部荒原, 為什麽最後卻解開了封印, 出現在了這裏?

為什麽他沒有感到封印被人觸動?

還有前日出現的那個自稱“胥元霽”的人, 還有更早之前謝非言那奇怪的反應,還有那個突然出現在謝非言手中的月金輪……還有……還有最近所有令他不安的一切……

為何?

這一刻, 沈辭鏡分明還什麽都不明白, 但卻又像是已經明白了什麽,一顆心沈沈落了下去,寒意逐漸爬上背脊。

然而沈辭鏡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 是個絕不肯認命的人, 更是非要受了疼才懂得止步的人,於是當颶風揚起, 將眾人吹散的時候,沈辭鏡執意追向了會場。

“沈師弟!”

“沈師弟!你在幹什麽?快回來!”

沈辭鏡沒有理會歸元宗長老與大師兄大師姐的呼喊,沖到了會場, 而後又在觀天臺大火燒起的那一刻,第一時間發現了逃脫的天南星。他不顧天南星的危險,在眾人的驚呼中悍然折身追上,甚至連那幾乎要將□□撕碎的淩冽海風都不理會,只直直追趕著天南星的身影,從連天山脈的東側一躍而下。

“沈師弟!”

“危險!別去!!”

沈辭鏡沒有停步,沒有回頭, 因他知道這樣的時機轉瞬即逝, 若他停下片刻, 就永遠都追不上了。

而果然,當沈辭鏡狼狽追著天南星的背影來到海邊時,他當真見到了他想的那個人——謝非言。

然而這一刻,當沈辭鏡凝望著謝非言時,那令沈辭鏡恐懼的熟悉的陌生感再度襲來:

他面前的這人,空洞洞的,沒有情,沒有愛,也沒有笑。

那令他沈醉令他癡迷心動的愛意,已經統統消失不見了。

——面前的人,真的是他要找的人嗎?

這個人,真的是他認識的、所愛的那個人嗎?

細細密密的恐懼襲上心頭,化作疼痛的絲絮,堵住胸口。沈辭鏡陷入了沈默,發不出聲音。

但對面的謝非言只是平靜看他,聲音冷冷的,道:“沈公子來找我何時?若有事,便長話短說,若無事,那就請回吧,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可以不殺你。”

如此冷酷無情的話,終於斬斷了沈辭鏡心中的最後一分僥幸,令他的心沈沈落入冰海。

沈辭鏡看著面前這個如同虛無的人,有片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因為他太聰明了,聰明到謝非言不必開口拒絕他,他就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拒絕。

但他又太執著了,執著到必須要撞得頭破血流,心臟化作碎片才肯停下。

沈辭鏡笑了一聲,低低道:“往日的情分?我們往日……是什麽情分?”

謝非言道:“也沒什麽,不過是與你玩了一場游戲罷了。如今天亮了,你的夢也該醒了。”

游戲?夢?

沈辭鏡心臟驟然鈍痛,“你的意思是……往日的你……往日的那些……都只是在騙我嗎?”沈辭鏡聲音發啞。

沈辭鏡期盼地看著謝非言,期望他能夠否定,哪怕是有一絲遲疑或不忍也好。

但謝非言回答得毫不遲疑:“沒錯。”

沈辭鏡閉了閉眼,口中漫出了血腥味。

那是一腔真摯的情意被毫不留情地踏碎的氣息。

“我不信!”沈辭鏡再度睜開眼,用力咬牙,不顧謝非言周身的拒絕和冷冽,走向了他,“我不信!你分明是愛我的,這樣的愛,怎會是假的?這樣情,怎會是游戲?!”

謝非言道:“所以你要自欺欺人?”

“不是自欺欺人!”沈辭鏡執著地走到謝非言近前,捉住謝非言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阿斐,你愛我,這是我看到的,是我感受到的,這怎麽會有錯?這如何會有假?”沈辭鏡眼眶發紅,“阿斐,你是愛我的,我知道,必定是如此。”

“阿斐,你說你知道我為何名為‘辭鏡’,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那聖雲禪院的和尚要來渡我,一是因我身具慧根,二是因我與紅塵無緣。他說,我因看得太清楚,才越發難以動情,唯有遇到一個愛我逾性命的人,我才會懂得什麽是情。但這世人,誰不更愛自己呢?誰會以這樣的癡狂來愛我?”

“是你啊,阿斐,是你愛我,是你教會我什麽是愛,而這樣的愛,又怎會是假的呢?”

他聲音哽咽,哀求著。

“不要否定我,不要拒絕我。阿斐……不要這樣對我……”

謝非言微微垂下眼,沈默不語。

在往常時候,這代表著一種默許的姿態。溫柔而縱容,就好像他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這是最令沈辭鏡心動的神態,因這是他所愛之人對他最縱容的愛意,也因此,沈辭鏡一直相信,哪怕有朝一日他終要溺死在這樣的寬容中,他也絕不會後悔。

但此刻,面前這人的沈默卻是空洞冰冷的泥塑,仿佛面前的人只有空殼,而其靈魂早已棄他而去,化作渺渺的虛無。

沈辭鏡心痛如絞,將面前的人的手握得越發緊了。

但他越用力,就越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是的,他其實已經預感到了,他已抓不住面前的人了。

但他不甘心。

不甘心!

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這是他第一次想要的人,是他唯一想要的人,為何他獨獨抓不住他?!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了起來,沈辭鏡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那洶湧和痛和洶湧的不甘化作巨槌,一下下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令他頭痛欲裂。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謝非言擡眼看他,神態平靜得可怕。

“沈公子,我原本不想叫你得知真相,也不想對你這樣殘忍,但為何你一定要追過來呢?”謝非言嘆了口氣,卻沒有半點情緒,唯有平常,“你說我愛你,我問你——我愛你嗎?”

沈辭鏡堅持:“你愛我!”

謝非言放在了沈辭鏡胸膛的手緩緩按下,聲音越發輕了:“你真的這樣確信嗎?”

沈辭鏡半點也不躲閃:“我確信。”

“真的嗎?”再度發問。

“我信!”再次確信。

謝非言搖頭,又是一嘆,像是感慨年輕人的天真,而下一刻,他再不留情,手指便穿過了沈辭鏡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臟。

“真可惜,你信錯了。”

這一刻,鮮血從沈辭鏡胸口湧出,瞬間染紅了他的白衣。

他茫茫然看著謝非言,胸口空蕩蕩的,卻竟感不到痛。

沈辭鏡眼前發黑,踉蹌兩步,半跪在地上,但他的目光卻執拗極了,一瞬不瞬地盯著謝非言的面容,不肯移開。

謝非言淡淡道:“我早已說過了,沈辭鏡,你太年輕了,也太相信自己的天賦了。你對他人的情緒感受得太清楚了,這是你的優勢,卻也是你的劣勢,因為只要旁人知道這一點後,以此為餌,就能輕易捉住你,欺騙你,傷害你——就像是我。”

謝非言負手而立,垂目看他,幽幽的眼瞳如同深淵:“如今,你還覺得我是愛你的嗎?”

“……”

“你覺得,我是愛你的嗎?”

沈辭鏡說不出話來,眼中那明亮耀眼的光逐漸黯淡了。

謝非言頓了頓,第三次問他:“我愛你嗎?”

沈辭鏡有些恍惚,有些懵懂,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一樣,只是由下至上地凝望著他,眼中那明亮的光,終於化作了飄搖的火。

“你……不愛我?”他遲鈍說著。

謝非言道:“是。”

“你……一直都在騙我?”他的聲音越發輕了。

謝非言依然毫不遲疑:“是。”

片刻的沈寂後,沈辭鏡低笑一聲,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那被粉碎的心的碎片,混著鮮血,從他口中咳出。

謝非言攏在袖中的手抖了起來,那被他深深藏入心海的情緒叫囂起來,幾乎要沖破他的防備,指責他,喝罵他,然後去擁抱面前的人。

但不行。

這不行。

既然做下了這樣的決定,既然走到了這樣的地步,那就萬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於是,謝非言握緊了手中的月金輪,喝令自己轉身離去,走向天南星劃來的海船。

晨光下,海風中,天南星立於海船上,遙遙看他,面上看不出表情。

謝非言迎上前去,但突然,身後有輕渺聲音響起,如同夢囈。

“你說你騙我……那為何……”

“為何不肯再繼續騙我了……”

謝非言腳步一頓,眼眶一紅,那耗費心力建起的重重心防,幾乎要在這一刻被這一句話擊成粉碎。

但只是瞬間,他重新擡步,咬牙離去,沒有回頭。

“不要害怕……哪怕是痛,也不要怕。”他喃喃著,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沈辭鏡,“因為痛過這一次後,就不會再痛了。”

因為總有一天,你我終會成為敵人,那麽現在越痛,日後就越是平靜。

漫漫人生路上,你的生命才剛剛開始,還有那麽多人那麽多事等待你去遇見,還有那麽多美好的事等待你去發現……所以終有一天,當你提起這些人這些事的時候,你可以平靜地一語帶過,而你也終會發現,你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愛情,對於漫長的人生來說,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坎罷了。

是的,都會過去的,終有一天。

海船揚帆時,謝非言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向了海灘上的那人。

他倒在海灘上,鮮血染紅了白沙。他分明身軀瀕死,靈魂卻遲遲不肯離去,像是賭著氣,又像是絕望地等待什麽。

天南星道:“大人,還有最後一點時間,您要去看他嗎?”

去看他?

謝非言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幾乎難以拒絕這個誘惑。

但謝非言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不再向回走半步,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後就會再沒辦法離開。

“走吧。”謝非言道,“快一點。”開弓沒有回頭箭。

天南星遲疑一下,到底還是將一樣東西交給了謝非言。

“這是屬下方才在路上撿到的。”

謝非言接過,發現這竟是一個木頭刻成的雕像,而那所刻的人,正是開心笑著的他。

謝非言認得它,這是沈辭鏡本想要送他卻又沒來得及送出的禮物。

那一晚他其實已經看到了,但他只能裝作沒有看到,可卻沒想到,兜兜轉轉,它還是到了他手裏。

謝非言接過木像,指腹摩挲著這木像,凝望著它,有些出神,思緒飄飄蕩蕩,那些含著混亂、苦痛、狂亂的情緒,竟在這木像面前逐漸平靜了下來。

這一刻,謝非言突然就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這些年來的仿徨與顧慮,明白了自己的害怕與渴望。

謝非言曾經是害怕的。哪怕直到片刻前,他其實都是害怕的。

他害怕自己不值得這樣好的人,害怕自己傷害對方,害怕這個人再提起他時,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是他啊,曾經認識”便再無下文。

而這樣的害怕,其實是源於渴望。因為謝非言愛沈辭鏡,並想要獲得對方的回應,所以他便患得患失,仿徨無措,害怕被人知曉,害怕被人奪走。

但如今,他已不再害怕了。

所以他開始由衷希望,當有一天那人提起他的時候,會無愛無恨,如同尋常。

“走吧。”

謝非言本想要將這木像捏碎、撒入大海,一如他毫不留情地碾碎自己的心。

然而他試了數次,手卻都抖得厲害,於是最後,他只能將這木像收入懷中,帶走了自己唯一的過去。

揚帆,起航。

被靈力驅動的海船如同離弦之箭,飛速向著海的對岸駛去。

謝非言按了按自己胸口的木像,沒有回頭。

——從此以後,只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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