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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正與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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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元道人難得在心中生出惶惶不安來。

此時此刻, 殊元道人在各門派長老弟子們面前雖依然端坐、面色如常,好像不為這弟子的話語所動,但他的身上卻是一陣冷一陣熱,連袖中的手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為什麽?

為什麽這鄔慎思突然反水?難道他不知道如果他閉口不言他還有一條活路, 但若開了這個口, 那麽無論是誰都不會放過他嗎?!

怎麽會?

昨天晚上, 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叫鄔慎思這貪生怕死之徒突然要在人前將白玉京輝煌面皮下的真相扒出?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怎麽辦?

如今的白玉京已被架上烈火, 現在他到底是要將鄔慎思拉到眾人面前辯個分明, 還是將這件事圓過去?若是後者,他該怎樣圓?若是前者,鄔慎思若當真開口, 又要如何?!

雜亂的念頭在殊元道人腦中爭先恐後地冒出, 無數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攪。

但這樣龐大紛亂的思緒只在殊元道人腦中閃過一瞬,一瞬間後, 殊元道人鎮定下來,眼中狠色一閃:

事已至此,已再沒有完美的辦法可解, 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棄車保帥,只不過要做的比昨天更徹底、更狠辣!

哪怕會給在座各門各派留下“白玉京果然有什麽不能見人的秘密”也在所不惜!

殊元道人道:“既然鄔慎思如此說了,那就將他帶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話想說。”說著,殊元道人便向一旁的密樓弟子使了個眼色,令他一會兒在鄔慎思身上動點手腳, 好叫鄔慎思在眾人面前說不了幾句話就得暴斃。

但一個冷硬的聲音響起, 道:“不必了。我路上見他走得慢, 便順手將他帶來了。”

陰影中,有人形突然顯現。而後,一個身形高大面容冷硬的男人提著鄔慎思走了出來,竟與昨日胥元霽提著鄔慎思走進來的模樣微妙重合了起來。

殊元道人眼角抽了抽,狠狠瞪了執法長老一眼,但執法長老也只能苦笑,畢竟,誰能想到竟有人可以在白玉京的法陣內來去自如?

如今時間特殊,眾門派齊聚,白玉京內的法陣關了大半,正是魚龍混雜之際,給心懷不軌的家夥提供了絕好的機會,所以他一執法長老又能如何?

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殊元道人又轉而看向了鄔慎思,而這時,鄔慎思面色頹敗,一派失魂落魄的模樣,哪怕到了近前再度被人擲於地上,卻也不再像昨日那樣憤而跳起,而是就這樣萎頓了下去。

——這是怎麽回事?

殊元道人眉頭一皺,越發感到不妙,但面上依然強做鎮定之色,笑道:“不知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那面容冷硬的男人沈聲道:“天南星。”

天南星是影魔,並無固定形態,也沒有固定面貌,因此這會兒,他又換了一張面容,所以在座諸人沒有一個能夠認出他來。

可是,面貌不代表什麽,但天南星這個名字,對一些人來說卻是如雷貫耳!

這一刻,殊元道人與一些德高望重的門派長老們齊齊變了臉色,幾乎要就此跳起來。

“是你?!天南星,原來是你?竟然是你?!!”他們面色大變,近乎失態。

天南星連眼都未擡,手中陰影凝聚,突然多出了一柄像是刀又像是劍的武器,指著鄔慎思的眉心,道:“如今這人已來了,還想要對在座諸位說點什麽,大家難道不想聽下去嗎?”

有那沈不住氣的人跳了起來,喝道:“聽什麽聽?在我們道盟眾人面前,哪裏容得下你一個靜海幽地來的妖魔在此放肆?!對於你這等妖魔,我們正道眾人人人得而誅之,而這鄔慎思也是心性狠毒狹隘之輩,你也好他也好,你們誰的話我們都不想聽!!”

靜海幽地?妖魔?!

在座的各位修士一片嘩然,萬沒想到眼前的這人竟是靜海幽地的妖魔!畢竟誰能想到呢?有生之年裏,他們竟會有親眼見到靜海幽地的妖魔堂而皇之登上白玉京的這一刻!

然而在眾人或驚駭或警戒的註視下,天南星冷硬的表情沒有半點波動:“靜海幽地又如何?妖魔又如何?”天南星神態如石頭一樣冷硬,但吐出的話語卻毒辣至極,“難道妖魔就只會做惡事?難道正道就只會做好事?但昨日承認自己坑殺萬萬數凡人性命的,不正是正道魁首白玉京中大名鼎鼎的鄔慎思鄔長老嗎?”

天南星目光直勾勾地凝視著鄔慎思,幽冷,濕涼,叫鄔慎思忍不住抖了起來,也將白玉京再度架在了火上。

但那人卻怒氣沖沖,道:“休要在眾人面前賣弄口舌、蠱惑他人!這鄔慎思固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你呢?你乃是靜海幽地魔尊座下的第一人,你來到這裏逼迫鄔慎思此獠說的話,難道會有什麽好話嗎?難道會有什麽好意嗎?真叫人笑掉大牙!”

這人話說得沖動,但卻為殊元道人解了圍,也叫宴會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此時,在座諸人都是面色大變,不住地打量天南星,想要從天南星上看出魔修或是妖魔的特征,又或者是看出這位“魔尊座下第一人”到底有著怎樣的神通威能!

然而靜海幽地的妖魔特征,並不是流於表面的,更不是這些連最多只有元嬰期或出竅期修為的人能夠看出來的。

只見天南星微微搖頭,像是失望,又像是早有預料,道:“所以,只要我還是妖魔,那麽無論我說什麽都是不可相信的嗎?”

“正是!”

“哪怕這人向天道發誓他所說的絕無虛假,你們也不會相信?”

“誰知道你們魔道有什麽鬼蜮伎倆能騙過天道?”有人冷笑連連,毫不客氣地呵斥,“像你們這樣的妖魔,無論如何警惕都不為過,若想要我相信你們?絕無可能!”

天南星冷酷的目光望了過去。

那人瑟縮了一下,但卻渾然不懼,瞪了回來。

當今世上,能夠勝過天南星的人不少,但這些人卻絕不出現在宴會座上的這些人裏。哪怕是白玉京門主殊元道人,與天南星的勝負也只不過在五五之間罷了,況且這還要加上主場優勢和白玉京眾人的協力才行。

天南星如今是合體期,本體又是難以斬殺的影魔,其威脅性前所未有,按理來說應該備受在座忌憚才是,但偏偏,青霄仙尊就在白玉京內,就在觀天臺上,與宴會場不過區區數裏的距離罷了,哪怕這妖魔暴起殺人,青霄仙尊也能察覺異樣,瞬擊而至,阻止此獠!

因此,這會兒,面對天南星,哪怕是隨便一個築基修士,都敢對其大聲呼喝。

“沒錯,你一介妖魔的話,有什麽好聽的?!”

“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相信鄔慎思這小人的話嗎?!”

“早就聽說過靜海幽地的妖魔們手段低劣,如今這鄔長老恐怕也是著了你的道,這才不得不成為你的武器,拖白玉京下水吧?實在可悲可嘆,雖說這是惡有惡報,但落於你這等妖魔之手,也算是百年苦修一朝喪!”

“……”

在這紛亂的議論聲中,天南星神色有細微的悵然,像是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想起了那件眾門派高層心照不宣的事被揭穿的那一天。

數百年過去了,人心依然如此,人性依然如此。

所以主上啊,為何你要為這些人做到這種地步?

天南星想不通。

而他也覺得自己或許永遠不會有想通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此刻,一個格格不入的聲音響起,平靜冷漠,如同隔著山海。

“若是真的,為何不可信?”

這一刻,無數的目光向發聲的人聚焦,原本喧鬧沸騰的宴上竟有瞬間陷入了沈寂。

而面對眾人各異的目光,沈辭鏡不卑不亢,不疾不徐,道:“天道豈是那麽好騙的?既然此人說鄔慎思接下來的話至關重要,並且全部真實,那麽聽一聽又有何妨?是真是假,要待到聽過之後才能分辨,若大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因各自立場便妄下決斷,那麽何不幹脆棄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你也不會獨立行走獨立思考,那還要獨立的名字做什麽?多此一舉。

沈辭鏡這話雖未說盡,但話語說得可一點兒都不委婉,當下就得罪了一大批人,哪怕他長著一張神仙公子的臉也不頂用了。

“你這話好生沒道理,別以為你是天下第一劍的弟子就可以大放厥詞!”

“你怎能為妖魔說話?你還是不是正道之人?!”

“你可是歸元宗的弟子,天下第一宗的弟子,就是這樣的人嗎?!”

“你為何……”

“你怎麽……”

“你竟然……”

宴上此刻再度掀起一片嘩然,眾人對著沈辭鏡指指點點起來。

而他身旁,季於淵也不住向眾人致歉。

“抱歉,沈師弟年紀尚輕,不通人情,冒犯大家了,在下向諸位賠禮了。”

“實在抱歉,沈師弟第一次正式下山,言語中多有冒犯,還請大家見諒。”

“對不住,對不住……”

季於淵四下賠禮。

而歸元宗的長老也發話了:“沈辭鏡,你方才說的是什麽話?還不快向大家賠罪?你年紀尚輕,還不知曉魔修手段的厲害。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那還是不要在開口的好!”

沈辭鏡眉頭一皺:“我的確對魔修並無了解,但我只知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一件事的對與錯,與揭穿這件事的人的身份又有什麽關系?”

“你又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了?”歸元宗長老不悅道。

沈辭鏡半點不懼,反駁了回去:“若你們聽都不聽,甚至都不給鄔慎思開口的機會,那麽又如何才能分辨這一切的對錯?!”

天南星看了沈辭鏡一眼,而後望向某個方向,嘆了口氣。

這一刻,他明白了什麽,於是收回了手,那刀劍也消失在了掌中。

“既然你們心中成見這樣深,那麽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麽怕都是無用。”

天南星道。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明天再見分曉吧。”天南星後退一步,在殊元道人的呵斥聲中化作陰影,融於黑暗。

“明天,我會再來的。”

這一刻,殊元道人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幾乎厥倒過去:明天?

還有明天?

明天還來?!!

殊元道人再也不顧上鄔慎思了,隨意揮手讓人將他壓下,命人將他帶到暗處就了解了他後,便強笑著退席,第一次放任了宴上的事態與議論。

他進了密室,將自己關在密室中,反覆踱步,反覆思考這三天來的種種事件,牙關緊咬,冷汗如註。

他已沒有辦法了。

——第一天,是白玉京崩。

——第二天,是鄔長老折了。

——第三天,是天南星的出現。

那麽第四天會有什麽?會出現什麽?

到時候,他還能招架得住嗎?!

若還有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呢?!

不行,這一切,必須結束!

明天,必須將這一切結束,哪怕因此被青霄仙尊責難、懷疑他作為白玉京門主的能力,甚至是奪去他白玉京門主的位置,他也不得不這樣做!

殊元道人終於停步,打開密室大門,喚來一位弟子,聲音發澀道:“去……去請青霄仙尊。”

“什麽?!”這弟子大驚。

這三天,乃是青霄仙尊準備登仙的最後三天,所以青霄仙尊會一直留在觀天臺上的法陣中,靜心感悟,準備登仙,輕易不會離開觀天臺,而殊元道人也吩咐過眾弟子絕不可打擾青霄仙尊、絕不可幹擾他的登仙路……可如今,門主又在說什麽?

殊元道人面色鐵青,道:“沒聽到嗎?還不去請?不,算了,你別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我親自去請仙尊。”

……

於是,第三天的宴上,所有人齊聚一堂。

無論是各門派的弟子,還是白玉京閉關的長老,甚至是青霄仙尊,都在宴上端坐,等待著某個人的到來。

燕聽霜張望了一眼,沒有見到自己的師父風平林。他心下不安,想,哪怕是閉關,這會兒也該同大家一樣出來了……為何師父遲遲沒有現身?

但燕聽霜已經來不及思考更多了。

因為下一刻,陰影再度浮出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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