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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好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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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非言道:“這個法陣, 可是陸鐸公為了抽取靈力為己所用而設下的?”

呼延極道:“正是。”

“所以陸鐸公每一年都會來到這裏,喝下這杯靈液?”

“不錯。”

“那麽在你奪取了這法陣後,你也年年如此?”

呼延極遲疑片刻, 而後道:“正是如此。”

“那麽——”謝非言撫掌一笑, “陸鐸公盤剝整個廣陵地區的凡人與靈力,供自己一人逍遙超脫。而你呼延極, 同樣是盤剝整個廣陵地區的凡人與靈力, 供自己一人逍遙超脫, 這樣的人,同陸鐸公又有什麽區別?”

呼延極臉色瞬間變了。

他面容黑沈沈的, 道:“寧斐, 你這是在指責我嗎?”

謝非言笑道:“你覺得這是指責嗎?難道我不是只是說出了事實而已?”

呼延極面容冷酷,道:“海獸之事, 另有內情, 你若投向了我, 我自然可以向你解釋,而至於這靈液,我用了又有何不可?!”他揚聲喝道,“吾等修士, 為求超脫,本就是截取天數、逆天而行, 既然如此,我們奪天之力為己所用, 又有何不可?!”

謝非言嘆了口氣:“是啊,所謂的修士, 本就是奪天之力。甚至於人族, 甚至於這世上千千萬萬的生靈, 都是在與天爭命。”

呼延極面露讚賞之色:“不錯!生命正是一個逆流而上的過程,只有去爭去搶、去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握在手中化作籌碼,才能在天之降將傾的時刻保全己身,全身而退。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與天爭命、都是正當合理的,與獵鹿的獅子並無不同,自然無可指責!”

謝非言微微一笑:“是嗎?”

呼延極眉頭微皺。

於是下一刻,呼延極便聽到謝非言笑道:“若你真的覺得你自己的所作所為無可指責,那又為何要在那條密道之中留下這個?”

謝非言攤開手,掌心正是聖火宮弟子在密道中找到的玉簡!

謝非言凝視著呼延極,雖然他視線中一片模糊,但他卻像是看到了呼延極面上可怖的表情,也看到了呼延極矛盾的內心。

他說道:“這個東西,是這座法陣最大的破綻與弱點所在。只要有了它,誰都可以出入法政,而你,卻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丟在了廣陵城中的密道,只留下一個遮蔽氣息的法陣便放手不管,再不做任何防守與攻擊……為何?”謝非言一頓,道,“可要說是你將它遺忘了,似乎也並非如此。畢竟,光是在這一天內,你出入密道的次數就不下四次。你刺傷了陸乘舟,蠱惑了杜同光,在密道中來去數次,但你卻沒有哪一次記得將它帶走……呼延極,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呼延極冷冷道:“我在等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一個志同道合的聰明的人,只不過沒想到那人會是你罷了。”

“是嗎?”謝非言說,“可為什麽我卻覺得你只是在等一個可以阻止你的人?”

呼延極暴喝:“胡言亂語!”

謝非言道:“是否胡言亂語,你自己心中明白。呼延極,你將自己比作獵鹿的獅子,可是你很明白,你獵的並不是鹿,而是人。你心中有怨,所以你馭使海獸,傷害凡人,毫不客氣地享用這攫取天地之力的靈液,不擇手段地報覆你所能報覆的一切;但與此同時,你心中有善,所以你將海獸與這玉簡留在密道,盼望有人能夠發現這一切,能夠制止你。”

呼延極開始暴躁起來:“胡說!這只不過是你毫無根據的胡亂猜測!”

謝非言毫不理會,繼續說了下去:“你有怨也有善,有愛也有恨,所以你無法決定自己的行為,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無法決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未來,於是——你將這一切留在了密道中,交給了天意。”

“胡說八道!”呼延極音調上揚,厲聲呵斥,“閉嘴!”

謝非言的聲音越發急促,咄咄逼人:“呼延極,你向來信奉力量,向來力爭上游,向來習慣與天爭命,無論如何都想要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如今,你卻將你最重要的那部分命運交給了天意。”

“閉嘴!我叫你閉嘴!”

“你性格強硬,一生強勢,最後卻註定敗在此地,你可知為何?因為你無法貫徹你的善也無法貫徹你的惡,你當不了好人同樣也當不了惡人,你只能一邊告訴自己你憎恨人間、與人為惡,一邊卻又處處留手、瞻前顧後,最後,你甚至不惜將最後的命運交給天命來決定?可笑,可笑!這樣的你,到底有什麽資格說你是逆天而行?你又有什麽臉面說你正在與天爭命?!”

這一刻,呼延極終於按捺不住,暴喝一聲,捏著拳頭撲來,卷起風雷之聲,擊向謝非言的面門。

謝非言冷笑一聲,將手中玉簡將呼延極拋去。

呼延極動作一頓,似乎有瞬間猶豫自己是要將這玉簡徹底粉碎,還是將它保下。

於是謝非言覷見機會,驀然拔刀,砍下了呼延極的手,而後又身形一折,砍下了呼延極的腦袋!

當呼延極的頭落在地上時,一切都結束了。

如此曲折。

卻又如此簡單。

謝非言非常明白,在這一刻真正擊敗呼延極的,其實並不是他,而是呼延極自己——是呼延極自己對他自己產生了懷疑,是呼延極自己動搖了他自己的道路,所以在最後的那一刀,本可以擋下甚至可以躲開的呼延極產生了一瞬間的猶豫,這才最終敗在謝非言之手。

僅此而已。

謝非言站在呼延極的腦袋面前,沈默註視了他幾秒。

此刻,這個在廣陵城掀起驚濤駭浪的男人屍首分離,雙目圓睜,似是死不瞑目。

但數秒後,在呼延極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像是終於回神,慘笑一聲。

“你說的沒錯……我當不了好人,又當不了惡人。”

“我果然……不過是個廢物而已。”

他閉上了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再沒留下任何話。

謝非言看著呼延極,恍惚了好一會兒,這才長長嘆氣。

隨著呼延極的死去,這座大陣失去了主持的人,頓時遭到了怨氣的巨大反噬,瞬間便地動山搖,頭頂落石紛紛。

謝非言再次打開系統地圖,直到這時,他才知道他如今並不在別的地方,而正是身處廣陵城海岸邊地下數百米的巨大密室之中!

如今,怨氣消散,陣法毀去,密室坍塌,一切都在此結束。

於是謝非言轉過身,走向了密室出口。

在經過那杯靈液時,謝非言腳步一頓,而後取下了玉杯。

一直不敢吭聲怕打擾了謝非言打架的系統,這時候激動了起來:“親親!親親將它賣給我吧!我們高價收購哦!!”

謝非言一笑,手腕一番,便將玉杯倒置一空。

在系統心痛的尖叫中,泛著五彩靈光的靈液從大地中來,回大地中去。

謝非言再度嘆氣,遣盡了心中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哀悵然後,拄著刀,走出了坍塌的密室,爬上了無人的海岸。

這時,隨著密室法陣的破去,陸鐸公的魂魄失去了源源不絕的怨氣的支持,在書生的劍下終於徹底潰散了。

這次,是魂飛魄散,煙消雲滅!

謝非言笑了一聲,躺倒在了海岸邊上,看著天上的圓月。

他松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於是他終於感到了體內無處不在的抽痛。

這一刻,謝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想到了被他主動驅散的神火補天秘要的靈力,也想到了當年聖火宮宮主對他說的話,而後如往常那樣嘆息一聲。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嘆息還未消散,便感到眼前一花,身前便多了一個人——赫然是謝非言在城門時見過的書生!

謝非言眨了眨眼,向他坦然笑道:“我這會兒實在起不來身,讓前輩見笑了。”

書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倒沒想到能從你口中聽到一句‘前輩’。”

謝非言道:“您願意在廣陵城危難之際挺身而出,那自然當得起這一聲前輩。”

書生道:“你知道是我?”

謝非言沈默一瞬,道:“我認出了您的劍。”

“哦?”

“在眾多修士中,天下第一自然是青霄仙尊,天下第一劍則是宮無一,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天下第二……那就是當年青霄仙尊的師弟、天下第一劍最重要的友人,也就是您,風近月。您已經消失了數百年的時間了,沒想到如今我竟有這等運氣,能夠在今日目睹您的成名劍術無盡風月。”

書生嘆了口氣:“我只道世人都記得那天下第一,沒想到這麽多年後還有人記得我這個天下第二。”

這話實在不好接,也正是謝非言最初那片刻沈默的由來,於是謝非言也只能再次保持沈默。

還好書生也只是隨口一嘆,沒準備要謝非言回答,所以他很快主動轉移了話題,問道:“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剛剛在那密室中,為何你將靈液倒了?你可知那靈液乃是修士們萬金難買、一滴難求的寶物?”

謝非言並不奇怪這位書生能知道這件事。

畢竟之前,密室在怨氣和法陣的籠罩下,尚能避開書生的神識,可隨著法陣的告破,地下密室的一切對這位天下第二來說都像是在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別說是他倒了一杯靈液,就算是他吸了幾口氣,這書生都是一清二楚。

謝非言道:“我知道靈液珍貴。”

“但是?”

“但是對我無用,所以便倒了。”謝非言痛快道。

書生看了他一眼,再次搖頭。

“是對你無用,還是你不肯用?”書生說,“也罷,我也不是那種非要追根問底的人,既然你這樣說,那就是這樣吧。”

說著,書生屈指一彈,而後一塊玉簡便輕飄飄落在了謝非言胸口上。

謝非言一楞,將玉簡拿起一瞧:“這是?”

書生道:“一本刀譜罷了。”

謝非言眉頭一皺:“這……無功不受祿,我怎麽好——”

“不要就扔了吧。”

書生壓根沒聽完謝非言的話,轉身便飄然而去。

謝非言目瞪口呆,覺得這書生真是哪哪兒都奇怪。

“等等!”他撐著身體,就要去追上書生。

然而等謝非言好不容易坐起來後,卻有一道風卷到了他面前,用力抱緊了他。

謝非言一楞,神色柔和下來,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抱住這人,拍了拍他的背。

“對不起。”謝非言軟聲道,“是我錯了,別生我的氣。”

抱著他的那人沈默了好一會兒。

最後,沈辭鏡悶悶的聲音響起:“不要再丟下我了。”

謝非言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一刻,他感到自己果然是對的:這世上,絕沒有比小鏡子更可愛的人了。

他輕笑一聲,拍了拍這個毛茸茸的背。

“小鏡子,松手。”

“不!”毛茸茸拒絕得幹脆。

雖然被毛茸茸拒絕了,但謝非言卻越發覺得這毛茸茸可愛了。

他笑了起來,輕聲道:“小鏡子,我又沒有告訴過你……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

沈辭鏡楞了楞,松開手,茫然看他,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謝非言向他微微一笑,將他拉近,在月色下輕輕吻上他的唇。

“我的意思是……”

“我愛你。”

只有這句話,絕無半分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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