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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流言猛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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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世界中, 無光,無聲,溫暖,舒適。

他在這個世界裏沈沈入睡, 像是要一直睡到時間的盡頭。

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的世界裏出現了一團顏色奇怪的火焰, 像是血汙,又像是灰燼。

那火焰在他的世界中如心臟一般跳動, 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沈沈的悶響,每一次跳動都會有淩亂的畫面碎片散落。

他好奇上前,拾起碎片, 茫茫然中看完了一個亡國皇子可悲可嘆的一生, 但就在他以為這就是所有的時候,他拾到了最後一塊碎片, 同時也是這團火焰掉落的第一塊碎片。

空茫茫的霧中, 有對話聲響起。

“地獄道, 乃萬苦之苦……你不後悔嗎?”

“呵,眾生皆苦,哪來的什麽萬苦之苦。”

“……”

“你是真的被那老和尚教傻了, 還是這就是功法帶來的後果?真不知你哪來這樣多亂七八糟的慈悲?若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世間看看凡人們的苦樂,好堅定你的決心。”

“……”

“記住了,既然做下了決定,那麽無論日後如何, 不要回頭, 不要後悔, 不要動搖!”

“……”

“切記切記, 向前走,莫要回頭!”

·

黑暗的世界逐漸蒙上輕紗,漫出白霧。

當這樣的霧越來越濃,越來越重時,謝非言就像是從海面下驟然浮出,耳畔那一直徘徊的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聲音,突然就清晰了起來。

“風師姐,這人怎的還不醒來?他……他還能醒來嗎?”

“噓!小師妹,你可莫要說傻話,洗劍峰的那位師弟可是天天來探望他的,叫他聽到你這樣的話……噫!”

“怎的?沈師兄還能打我不成?”

“快別說了,我寧可跟他打一架,都不想聽他開口說話。還好宮長老英明神武,命沈師弟平日裏不準隨便說話,不然我可真是……嗐,我這暴脾氣!”

謝非言恍恍惚惚,理智還未回籠,就先忍不住笑意了。

是啊,是啊,這就是氣死人的沈辭鏡,一個天賦全點在了嘲諷上的杠精,全靠閉嘴才贏得一代男神稱號的沈辭鏡。

但也是最真摯、最純粹、最可愛的人。

“咦?師姐師姐,你看,剛剛這人的手指是不是動了?”

“想什麽呢,他全身的骨頭差不多都被扭斷了,手骨碎得最厲害,還是大師兄昨夜連夜趕回來幫他接好的,如今才不過兩個時辰罷了,哪裏這麽快就能動了?”

“是嗎……唉呀,風師姐,你說這人好不好看?沈師兄對這位公子這樣上心,那他會不會也跟沈師兄一樣好看?”

“可別了,你沈師兄就那張臉拿得出手,若再有人同他一樣好看,他就再沒有優點可言了。”

“……那個……風師姐?”

“什麽?”

“沈師兄他……難道沈師兄有得罪過你嗎?還是……對了,聽說沈師兄的劍叫漱雪劍,風師姐你的劍叫流雲劍?”

“呵!”

聲音漸漸遠去了。

疲憊再度席卷而來。

在謝非言再一次沈入黑暗前,他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漱雪劍,流雲劍……

漱雪流雲……本就是一對啊……

……

當謝非言再次醒來時,四下無人,黑漆漆的,也不知是多少天後的深夜。

他躺在硌得發慌的木板床上,感到散架一樣的疼,就像是全身骨頭皮肉都被拆了一遍後重裝,偏偏裏頭的經脈只裝了一半,每當他動一下,便扭得生疼。

謝非言躺了好一會兒,思緒逐漸回籠。

他沈默許久,無聲嘆息。

沒想到……還能有再睜開眼的時候。

有那麽一瞬間,謝非言竟有些許的遺憾,但他很快振作,開始思考。

從他昏迷前見到的人,以及他昏昏沈沈時聽到的只言片語中可以猜出,如今的他應當是身在歸元宗,安全上是沒什麽問題了,但是健康上估計有很大問題。

經過廣陵城水上行宮的那一戰後,謝非言經脈受損,身體潛力消耗過度,就連靈魂都陷入了虛弱,進入了瀕死的狀態。

這是靈力使用過度的結果,也是修習十方流火心訣所不可避免的後果。修習十方流火心訣,就像是與死神共舞,會在什麽時候被死神叫去小黑屋,就看修習這功法的人的運氣和死神當時的心情,而就算是成功修習了功法,後續的天材地寶也要跟上,用來補齊修習心法時所造成的虧空,否則後繼無力。

簡而言之,這就是燃燒潛力和未來以求速成的法子。

想要在這樣的功法下好好活著,只能求兩件事:一,運氣好;二,有錢。

謝非言在殺了東方高我後,本打算罵一回陸鐸公就跑,韜光養晦,好好養一養再出來浪,而至於廣陵城後續的事,交給跟他有三年之約的老道士師易海就好。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沒等來陸鐸公,卻等來了萬載不滅真訣的修行者,同那人打了一架,經脈俱碎。又後來,他與沈辭鏡逃跑路上被影魔追上,他強行動用靈力,再次戰鬥,於是這回,他傷得更重了,重到他都在懷疑歸元宗是怎麽把他救回來的。

歸元宗,是天下第一宗,戰鬥力和威望自然是實打實的,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歸元宗的人雖然擅長打架,可在救人上就……總之就是很一般。

而謝非言對自己的傷勢情況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是內外傷兼具。外傷包括且不限於全身大量骨骼扭曲粉碎,脫臼震蕩,肌肉嚴重扭傷、挫傷,等;內傷則包括氣血耗空、五臟空燒、經脈俱碎,等等。

以歸元宗這十八線赤腳醫生的醫療水平,能將他全身碎掉的骨頭重拼起來、撕裂的肌肉重新連好,恐怕就是充分沾了這修真/世界的光了,而若要歸元宗再進一步治好他的內傷,讓他全身被燒斷的經脈重連,氣血重聚等等,那簡直是強人所難,哪怕是謝非言這樣的厚臉皮都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所以,他這算是提前退休了?

謝非言非常樂觀地想著。

不過話說回來,歸元宗都這麽節儉的嗎?大晚上的一個點燈的都沒有?

謝非言緩緩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全身陣陣抽痛,頭也越發暈眩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謝非言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在床邊坐下,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沒事吧?”

謝非言一怔,心中微沈,聲音也帶出了些許不自然:“沈辭鏡?”

“為什麽要連名帶姓的叫?太生疏了,不好。”某個家夥理直氣壯地說著,“你叫我辭鏡,我叫你非言,這樣就很好。”

謝非言哪怕心中已經生出了某些不妙預感,這會兒卻還是被這小家夥逗笑了。

“沒大沒小,你這小家夥,叫我一聲哥哥我還要考慮應不應。”謝非言輕哼一聲,挑釁道。

沈辭鏡悶了一會兒,聲音有點氣鼓鼓的:“那你打算叫我叫什麽?”

謝非言揶揄道:“小鏡子?”

沈辭鏡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起身走遠了。

謝非言臉上笑容不變,心下卻有些忐忑,而直到那熟悉的氣息再度靠近,他才慢慢放下心來。

“先喝藥,”沈辭鏡道,“小心燙。”

謝非言微微垂下眼,循著那藥味傳來的方向伸出手,穩穩接過藥碗,湊到唇邊。

然而謝非言意志雖然頑強,身體上的損傷卻是實打實的,非是意志能夠更改,於是那藥碗在謝非言唇邊只傾斜了兩分,他的手臂就無力垂下,而那藥碗也滾落床榻,打濕了床褥。

謝非言表情微僵,說了句抱歉就要循聲去捉那滾落的藥碗,但這一刻,沈辭鏡卻驀然用力捉住了他的手。

沈辭鏡的手掌緊緊攥著他的手腕,因持劍而滿是老繭的掌心用力地掐住了他的手腕,簡直就像是要將他的手生生捏碎。

但還未等痛感傳到謝非言的腦中,沈辭鏡又迅速松開,收回了手,就像是被燙傷一樣。

他沈默一息,而後重新握住謝非言的手,將謝非言的手塞進被子裏。

“你傷沒好,我來。”

沈辭鏡利落地收拾了沾滿藥液的床褥和床榻,而後又重新端來了一碗藥。

“你手沒好,我來。”

謝非言哪裏肯叫這小鬼頭給自己餵藥,伸手就要拒絕,然而沈辭鏡卻將謝非言伸來的手握住,執拗地將藥碗送到了謝非言唇邊。

謝非言沈默片刻,無聲嘆息,伸出另一只手扶著藥碗,將這苦藥一飲而盡。

而後,在沈辭鏡收拾屋子的時候,謝非言道:“你不要再向藥裏偷偷加血了,你以為你是什麽天材地寶嗎?歸元宗治不好的病,哪裏是你偷偷加點血就能治好的?莫要犯傻了。”

片刻的沈默後,小朋友悶悶不樂的聲音響起:“哦。”

這樣的反應實在可憐可愛,謝非言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兩分,說:“我知曉你是好意,但哪有像你這樣浪費自己靈血的道理?你本就體弱懼寒……”

“沒有體弱!”小朋友不高興地反駁,“我身體很好,一點都沒問題!”

說著說著他就咳嗽了兩聲,給自己身體很好這件事進行了強有力的佐證。

謝非言:“……”

謝非言又嘆了口氣:“總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以後不要將這般重要的東西浪費在我身上了。”

“不是浪費,幫自己喜歡的人,怎麽能叫浪費?”

沈辭鏡說這句話時,並沒有什麽鄭重的語氣,而是十分平靜,像是敘說什麽世人皆知的至理那樣,平靜得甚至有些漫不經心。

但這過分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話語,卻叫謝非言無數勸說的話語堵在了喉間,就連臉都慢慢紅了。

“你……”謝非言張口結舌。

向來巧舌如簧狗言狗語的他,這會兒竟說不出話來。

他臉色微紅,惱羞成怒:“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沈辭鏡有片刻沈默。

而後這小子風一樣卷到了謝非言床邊,抓住謝非言的手,認真道:“你要始亂終棄嗎?!”

謝非言震驚了。

始亂終棄?

等等他是耳鳴了嗎——始亂終棄?!!

“你說要跟我成親的,如今不作數了嗎?!”沈辭鏡十分認真,“你散盡通房,等我三年不就是為了跟我在一起嗎?現在我已決定要跟你成親了,但你卻要變心了嗎?!”

謝非言:“……”

謝非言想到三年前在天乙城漫天飛的“謝家大少浪子回頭、苦心癡等一個不回家的男人”的流言,就不由得感到頭暈眼花,兩眼發黑。

您還記得這事兒啊???

“是、嗎?!”謝非言暗暗磨牙,咬牙哼笑,“既然如此,那你叫聲夫君來聽聽?”

在謝非言想來,這位男主角向來心高氣傲,鮮有低頭時候,要讓他以男子之身叫人夫君更是——

“夫君。”

沈辭鏡毫不扭捏,叫得十分幹脆。

謝非言的呼吸有瞬間停滯。

這一刻,他心臟驟然狂跳,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麻從沈辭鏡握住的手流遍全身,讓他幾乎忍不住顫抖起來,但與此同時,另一種細細綿綿的癢也從心底升起,令他坐立難安,面色燒紅。

沈辭鏡想了想,勉為其難道:“如果你喜歡的話,叫你哥哥也可以……不過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

謝非言臉更紅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那混合著膽怯的喜悅卻堵在了胸膛,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惱羞成怒,想要做點什麽,但又怕自己把握不好尺度,不小心傷了眼前這人的心。

他思來想去,最後洩氣般地縮回了被子裏,將褥子拉過頭頂。

“我要睡覺了。”他悶悶的聲音在被子底下響起,“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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